25、同生共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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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你不要他的性命了么！”
见此情形，稻目眦尽裂，拎起专鲫，朝人嘶吼。
杨峤被这声嘶吼震得一愣，方才从那种不真实的空明感中脱离出来，胸膛剧烈起伏，冷汗已湿透后背。
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智砾，又看了看稻手里的专鲫。
这个游戏是如此真实，令他无法将里面遇见的人当做冷冰冰的数据。
是完成任务，还是拿智砾换取专鲫性命？
杨峤还很年轻，完全解不了这个题目，思维顿时如普通人一般混乱起来。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犹豫，被青竹准确抓住。
长剑点地一荡，这个清瘦的男人宛如灵蛇一般，从浮舟、红姐联手编织的剑网下脱离。
人在半空，一条索套自阔袖飞出，将杨峤套住，借着落地的冲势，用力一拽。
杨峤顿时重重摔倒，细长锁套死死绞住他的手臂与脖颈，勒入皮肉。
而智砾则趁机挣开，逃脱。
这位晋国正卿在生死边缘的一番游走，已然将他吓破了胆。
手捂住被划破一层皮的脖子，连滚带爬地向邯郸城门跑去。
四名刺客皆从他的护卫中出现，使得他已经无法信任这群本该保护他的兵卒。
此刻，只盼望越过邯郸城门，与晋侯使者的队伍汇合，接受他们的保护。
这场邯郸演武的胜负他已经顾不了，只要人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智砾的举动出人预料，众人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以不符合他年纪的迅捷越跑越远，笔直地向邯郸城门冲去。
忽然，嘚哒，嘚哒，嘚哒——
健马如飞，一骑绝尘。
一名黑衣骑士策马疾驰，从与战场呈斜角的方向，奔袭而来。
马臀被打得鞭鞭带血，快得好似一道雪电，目标直取脱离人群的智砾。
“大人小心！”
“大人快回来！”
稻与青竹拔足追去，然而人力怎能胜过马力？
滚滚沙尘间，黑衣骑士已经追至智砾身后，撒开缰绳，亮出直剑，只待借着骏马的冲势一剑枭首。
这时，战场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呼喊声很大，饱含错愕与惊讶，仿佛得见神兵天降，佛祖现世……其实，对于千年前的古人来说，此时此刻，所见所闻，真如看见仙人降临没什么两样。
邯郸城楼，高约六丈，被旭日镀上金光之处，出现一道人影，纵身跃下。
由于城楼与日出处于同一方向，逆光而望，看不清那人眉目。
只觉得那道身影仿佛乘风而落的飞叶，又仿佛伏空掠过的苍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当众人认为这人疯了，即将摔得脑浆迸裂时，身影陡然止住，与黑衣骑士、智砾重叠在一处。
无人能够看清那里的情形，也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仿佛有弧光一转，三人瞬时分开。
健马刹不住脚，直冲出去，随后哀鸣一声，跪倒在地，将其主人掀翻在地。
黑衣骑士好半晌没能从地上爬起，看样子应是摔得不轻。
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借着缚于脚踝绳索的反冲之力，腾空而起，宛如天外飞仙，消失不见。
唯留一道殷红血线。
而血线的另一端，连着智砾失去首级的尸体。
稻、青竹来晚一步，脚步顿住，凝视家主尸身，怔怔无言。
杨峤也是震撼难言。
他曾想过裴哥会以何种方式出场。
什么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什么一骑当千，所向披靡……
但完全没有想过，裴哥竟然只是利用一次“蹦极”，连面都没露，就于百人混战之中取智砾首级！
这个刺杀，真是太充满想象力了！
这奇迹般的一幕，给了智氏太多震惊，令他们不敢贸然去追那个“仙人”。
智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勉力压住情绪，商议一番，决定退出邯郸演武，保护家主嫡子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等回到自家大本营，再做打算。
他们抬走了家主的无头尸体，却留下了稻与青竹。
在智氏看来，这两名刺客护卫家主不利是莫大的罪过，不当场处死他们已是仁慈，于是被不留情面地抛弃在这里。
杨峤挣扎着，解开索套，握住脖颈狠狠咳嗽。
他伤得很深，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专鲫则蠕动蠕动地爬过来，顶着一张惨兮兮的脸，却笑嘻嘻地对杨峤说：“初次任务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你果然很有天赋。”
杨峤一面艰难呼吸，一面惭愧道：“我差点儿让你死了。”
专鲫先是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我还得感谢你下手够坚决，没有给我哭着求饶的机会。”
“如果那个时候我真的哭出来，那就把我父亲的脸给丢尽了。”
原本是一件会让人心存芥蒂的事情，但被对方刻意这样大剌剌一说，让杨峤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顿时牵动咽喉处的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哈哈哈咳咳，你专鲫不是要成为名垂青史的刺客么，怕死咳咳，怕死可不成，哈哈咳咳！”
专鲫好不容易坐直身体，扳着脱臼的胳膊一扭，疼地龇牙咧嘴。
“我这不是还没有名垂青史么。”
两人嘻嘻哈哈了一会儿，专鲫坐在地上，抬头看向稻与青竹。
“你们现在是自由身了，要不要加入我们？”
“刚才将智砾一刀枭首的是我们裴老大，怎么样，有够厉害吧？”
稻没有理他，只是怔怔目送智氏队伍远去。
而后面色逐渐苍白，最后竟然颤抖起来。
稻握紧双拳，转身看向青竹，黝黑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怅惘的笑。
“抱歉，明年的桃花只有你一人去看了。”
然后他席地跪坐，端正身躯，横剑于颈，猛然用力。
鲜血飞溅成一条虹，辉映于丹彤霞光之中。
“为什么？”杨峤感到茫然，转头看了专鲫一眼。
专鲫也是又惊又骇。
“他为什么要自杀，我们又不杀他……”
他揪住红姐的袖子，无措追问。
然后，一道沙哑嗓音打断他，专鲫回身望去，却是青竹。
“你认为是刺客是一样工具么？”
这是众人自交手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
应是很久很久没有与人讲过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与那张清峻的面容反差很大。
专鲫不知道青竹是否在问自己，茫然地指了指自身。
青竹转身，平视于他，重复刚才的问话：“小子，你认为刺客是一样工具么？”
专鲫以其父“刺客之雄”专诸为傲，最听不得这种看不起刺客的话，皱起眉头，语气隐隐带怒：“刺客当然不是工具。”
“他们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虽千万人吾往矣，理应得到世人的尊敬。”
青竹冷笑：“可是在如今许多公卿贵人看来，刺客就是一样可以随时扔掉的工具。”
他摆了摆手，打断专鲫不服气的反驳。
“你看看浮舟，再看看稻与我。”
“一旦任务失败，就像狗一样被主君抛弃。”
说着，他转目看向疤面男子：“浮舟，你被魏氏抛弃时，是否感到愤怒？”
浮舟道：“我当然……”
青竹打断道：“不，你并不愤怒。因为你很快认命了，不到半天时间，就改换门庭，成了范氏的狗。”
“但稻不一样！”青竹横剑一指，令众人看向那具跪地不倒的尸体，“稻出身微寒，幼年时没能吃过一口饱饭。他认为谁给他饭吃，谁就是他的主君。”
“且他早年间曾追随过一名大德之士，受他熏陶，认为刺客如同主君的家臣一般，需以忠义为先。”
“君辱臣死，自古之礼。而今智卿在他面前被人枭首，他自觉身为臣子，无颜面苟活于世，只能以身相殉，以报君恩。”
这一席话实在打了“二姓家奴”浮舟的脸，与稻自裁谢君相比，他浮舟简直就是一个不知忠义的小人。
疤面男子勃然作色，对青竹讥诮道：“那你呢？你不也在‘苟且偷生’么？”
青竹神情平静，坦然回答：“我与这头倔牛不同，我认为君臣之间，应当互敬互爱，心有灵犀。”
“他智砾从未瞧得起我等，认为花几个钱我们就要对他感恩戴德。这样的人，不配做我青竹的主君。”
青竹微微摇头，然后又释然地笑了笑。
一振衣袍，同样席地跪坐，与稻的尸首相对，宛如两尊铜像。
然后拔出长剑，径直捅入自己心窝。
鲜血顺着剑锋汇聚成泊，青竹头颅垂下，与稻死在一起。
“他不是说智砾不配做他主君么？”
杨峤思维已然完全混乱。
他遇见了两个疯子么？可为什么……这副场景令他、令他……
“他不是为智砾而死，而是为稻而死。”
裴哥声音响起，与徐徐风啸相和，身影沿着城楼北面走来。
朝霞披在男人身上，宛如一袭霓裳，手里拎着的革袋被鲜血晕出深色。
杨峤远远望去，只觉裴哥微狭的瞳眸有一瞬间化为暗金色，不知是霞光濯染而成，还是杀人血气尚未散去。
“燕赵多有慷慨悲歌之士，春秋战国动乱不休，人命残如草芥，但纵为草芥，也渴望死得其所。”
“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以性命成全忠义与友情的作为，看起来是无可救药的愚蠢，不过也是无可救药的……浪漫。”
这种浪漫独属于春秋战国、先秦两汉。
在那几个时代里，诸夏流行一种任侠之气，许多自称游侠儿的不凡人物在九州大地上行走，他们挥洒千金，敢助不平，重诺轻生，仗义死节……所谓一言九鼎，同生共死，并未一场空谈。
裴安足步在两具尸身前停住，将智砾首级放在死人身前。
没有回头，扬臂招了招：“有酒么？”
红姐、专鲫下意识往身上一摸，摇了摇头。
反倒是他的敌人浮舟上前一步，将一壶烈酒递给了他。
裴安启开壶塞，将浑浊烈酒横洒在地。
掷去空掉的酒壶，然后手腕一转，将染血的青铜直剑插在地上。
抬起右手，拇指、无名指相抵，在胸口结“三清印”，向这两个死人垂首一礼。
杨峤看了看裴哥的背影，又转目凝视稻与青竹。
他终于找到了能够形容这副场景的词汇，那就是……动容！
双唇紧抿，上前一步，双手交握，躬身深深一拜。
接着是专鲫，接着是红姐……最后连浮舟将长剑插在地上，向两位死者拱手。
或许过了一刻钟，又或许更久。
让空旷城门前的大风，将一众刺客的血与汗吹干、吹冷。
裴哥回身，向正街的方向走去。
“走吧，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稻与青竹的尸首，由浮舟你负责收拾安葬。”
浮舟惊了一惊：“喂，我又不是你们的人，凭什么使唤我？”
红姐、专鲫嘿然笑着围了上去，专鲫将拳头捏着咔咔作响。
“就因为你不是我们的人，不愿意做，现在就打一场啰。”
浮舟：……
杨峤看着这副三人闹腾的场景，笑了笑，转身向走远的裴安追去。
“裴哥，等等我！裴哥你是怎么想到用‘蹦极’的方式暗杀智砾的？你不知道，当时城门口三百多个人全都看傻了！”
“不愧是裴哥，能轻易做到我们完全想不到的事情！裴哥你闪亮登场的时候，就像是在电影高/潮部分看见超级英雄终于现身，当时我那个心情，感动到哭有没有……”
“乔乔。”
“嗯嗯，裴哥？”
“有点烦。”
“好的QvQ……”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同生共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