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迅若流星 ...
-
轰隆隆，一个个方块从玩家们眼中消失。
事情发展，果然如大学生推测的那样，整个棋盘塌陷到只剩最后一格。
众人脚蹬在格子边缘，身体倾斜，努力依靠挽着的手臂，承受重量，维持平衡。
若要拿某种事物进行比喻，就好似架起一座吊桥。身躯是水泥桥板，而手臂则是吊起桥板的钢索。
但对于未曾受过训练的人来说，这姿势实在痛苦，特别是细胳膊细腿儿的短裙女孩。
很快，她的手臂开始酸麻，并逐渐变得如针刺一般，疼痛难当。
在一群吱呱乱叫的人中，裴安显得异常安静……或者说咸鱼。
用外人看起来深沉，实则放空的目光，凝望虚空。
“裴哥，你在想什么？”杨峤问，他是这群人中表现最好的一个。
作为经常搞户外运动的年轻人，身体素质真不是盖的。
能勉强保持不颤，还体贴地竭力绷紧身体，以尽可能多地分摊重量。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人做出抉择。”裴安意味深长，且意有所指，“显而易见，这个主意很糟。”
“把所有人绑在一起，没有丝毫获救的可能。没有改变的话，一起赴死是必然的结果。”
“我在等有人为了活命，打破僵局……”
话音未落，蓄谋已久的男朋友突然撒手，唯唯诺诺的脸上噙着一丝阴狠，猛然用肩膀顶向裴安。
裴安早有所料，微一侧身，以毫厘之差，与人擦身而过。
脸上的狠色被惊慌代替，男朋友惊慌挥舞着空了的右臂，像是一块秤砣，拖着左手边的人掉下棋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8人平衡瞬间打破。
仿佛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一个拉着一个，坠落下去。
杨峤也未能幸免，他心脏狂跳，屏住呼吸，视野被一望无际的黑暗笼罩。
下落身形陡然一止，左臂被人险险拽住。
一米见方的雪白棋格，孤零零地悬浮虚空，唯一人独立。
稳稳地用一只手，拽着一串活人，这场景实在神奇。
“救命，快拉我们上去。”“呜呜呜，好可怕，我恐高啊。”“大佬，千万别松手！
裴安好整以暇地半蹲下身，从大衣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单手抽出几份文件，撒了下去。
“一人一份，接住了。”
小命被人握住，人串玩家们拼命腾出一条手，抓住一看，顿时懵得不行。
“《浪迹》玩家专享人身保险？什么鬼！”
杨峤也捞住一份，潦草扫过，好家伙，足有500多页。
手心里的汗水打湿纸页，这种情况下，玩家们为不让自己掉下去，已经拼劲全力，哪里有余力、有耐心去看这么厚的合同。
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裴安翻开合同，指着上面密密麻麻蚂蚁爬似的的条款，耐心解释。
“简单来说，此险种针对新手玩家，投保你的《浪迹》生涯。”
“签订合同后，在5个团队模式副本中，智脑‘鸿钧’将随机安排一名资深等级以上玩家，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如果各位与我签订这份合同，条款立刻对你生效。我会作为投保人的保护人，护送你们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副本。”
好吧，裴哥他是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资深等级以上玩家的身份了。
闻言，人串玩家们几乎要喷他一脸。
啥玩意儿，这画风转变忒快点儿？
我们把你当做潜在威胁、神秘大佬……好吧，事实证明你果然是潜伏在萌新里的大佬。
现在你却告诉我们，你还是《浪迹》里的保险推销员？
这跨度也太大点儿吧？
“我抗议，这不是一名保险推销员该有的态度！别的保险推销员哪个不是对客户柔情蜜意，嘘寒问暖，小嘴儿甜得让你像是找到了初恋，虽然一旦签完合同就像渣男一样拔吊无情……”
“姑娘，你扯远了吧！”
“额……我的意思是，你这不是推销，而是以暴力胁迫方式强买强卖！”
裴安沉吟片刻。
“也对，我们是生活在法治社会里的文明人，买卖讲究你情我愿。”
似乎被说服，他站起身来，并轻松拽起5个成年人的重量。
玩家们感觉身体在一点一旦上升，内心再次充斥希望。
然而，一指、两指、三指……他们瞪大眼睛，眼珠颤抖地看到，裴安握住他们的手指，正一根一根松开。
杨峤离得最近，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看似十分可靠裴哥会真的要把他们扔下去。
“裴、裴哥……”细小的呢喃，夹杂不易察觉的颤音。
裴安左手竖起食指，点在唇间，做一个“嘘”的动作。
眼睛微微眯起，睫羽掩盖的缝隙间，泛一抹幽微的、暗金色的光。
“我可没有说过，我是个好人。”
在这恰到好处的距离，杨峤终于得以看清他的眼神，像是灯下的阴影，又像是天外的浮云。
面罩不仅遮住他的脸，也遮住了他这个人，与这弥漫虚空的浓雾混为一体，危险又淡漠。
杨峤感到脖颈发紧，头皮发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不像愤怒，也不像恐惧。
硬要形容，就好似第一次被拖去蹦极时，他被狐朋狗友推搡着站在悬崖之畔，底下山风飒飒，空谷回响，一股战栗感从尾骨窜至头顶。
他感到紧张、惊惧和……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杨峤微一抿唇：“我买！”
这种情形显然是没办法写字的。
于是果断地咬破手指，按在投保人的位置。
看见有人妥协，其他玩家也开始动摇，但一看最低投保额度……
“老天爷，至少要100万，卖了我也买不起呀！能不能便宜点儿？”两百斤哀嚎。
“抱歉，这是资深等级以上玩家的最低身价。”
对于潜在客户，裴哥好心安慰：“贵是品质保证。”
“运气好的话，仅花一百万，你就能让精英玩家，甚至是传说中的超凡玩家为你保驾护航。”
“这样一想，是不是很赚？”
两百斤继续哀嚎：“我有这么多钱就去买房子不好？还来这儿跟人玩命？”
啧，看来是个穷苦大众，裴哥表示对他失去了兴趣。
显然，裴哥缺乏一名成功推销者的素质，他太过吝惜口舌。
将杨峤签好的合同一卷，收入怀里。
拽起排在第二位的两百斤，帮他抓好棋格边缘。
“诸位，请继续努力。”
二话不说，抱起杨峤，迈开腿，往虚空一踏，纵深跃下。
惊呼声从身后响起，玩家们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如此干脆利落，直接跳了下去。
两具身体紧密相拥，穿过层层雾气，坠落入黑暗。
杨峤蜷成一团，因为紧张，像是树袋熊一样攀在人身上，在狂风中努力睁大眼睛。
透过雾气，他看见各种可怕的裂隙，撕裂地布满了整条下坠的通道，像是无数双睁开又闭合的眼睛。
呼啦，风啸响起，杨峤悚然回头。
遮天蔽日的羽翼刺破白雾，龙首探出，龇起獠牙，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以捕食的动作，向两人袭去。
一直盘旋高空的巨龙竟然追了过来！
那急速而坠的龙背上，还缀着一个雪白毛团。
微笑先生一面扣住龙鳞，一面死死按住头顶礼帽，不让它被吹跑。
顶着寒风，对身旁的沉默者大喊大叫。
“奥古斯都，阻止你的宠物！它违规了！玩家已经通关，它不能去追杀他们！”
沉默者侧头看了他一眼，凹陷眼窝中，浑浊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从前，是他的无能，让他的Lady（是的，这是头“漂亮”的母龙）陪他囚禁了几百年。
今天，也是他的无能，让他的同伴未能得到一场尽兴的战斗，以发泄囚禁的怨愤。
如此失败的他，有什么资格以主人的身份去干涉巨龙行动。
“别装聋作哑，你这个该死的哑巴！难道你不怕那群黑衣人把你当做游戏bug处理掉？”
“我警告你，别把头转开，认真听我说话！哦哦哦哦哦……你还tm还真转开了！”
巨龙用力煽动羽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猎物近在咫尺，看起来是那样渺小脆弱。
猩红双眼满是疯狂，一道缝隙自颌间裂开，满口利齿蓄势待发。
这一刹那，裴安搂着杨峤转身，手指插入发间，将凌乱的额发抚平，露出一只眼。
一人一龙的目光撞在一起。
裴安朝龙比了一个开枪的姿势。
面罩下，嘴唇微张，他说：bang。
庞大身躯猛然一颤，无数蕴含天地伟力的规则化为无形枷锁，嵌入它的皮肉，困锁于半空。
将巨龙不甘的挣扎与嘶鸣抛在身后，裴安抱着杨峤的身影被再度涌起的雾气一遮，消失不见。
==
两人落入裂隙，在一条无光的通道中穿行。
“所以说，我们完成‘折服对手’的任务后，就已经通关这个副本了？”
“棋盘崩塌只是游戏结束的CG而已，跟着跳下来就可以了，不会触发什么即死陷阱，也不会影响任务结算？”
两人是头朝下的姿势坠落。
裴安依旧望着头顶虚空，懒洋洋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字，算是肯定。
“可那头龙是怎么回事？”杨峤不解。
“游戏bug而已，很快有人会去处理。它的一时冲动，只会得到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结果。受罚，或者清除。”
杨峤苦了脸，敢情后面的勾心斗角都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平白浪费感情。
“到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杨峤感到身上一沉，被人推开。
两人像是无根的草叶，被漫卷的狂风拽向两处。
杨峤伸手拢住乱舞的碎发，不让它们遮挡视线，目送那道全身漆黑的人影越飘越远。
这个男人出现得突然，分别得干脆，仿佛横贯苍蓝夜空的一道流星。
他不知道他的面孔，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未来是否会有交集。
但在杨峤心底，留下了一道无比深刻的剪影。
裴安仿佛感知到杨峤的目光，转身回眸，四目相对。
兜帽下，那双深灰色眼睛眯起，仿佛在笑，又仿佛什么都不是。
并起两指点在额间，向杨峤一撇，做了一个送别的动作，真如流星一般消失于云雾中。
==
“欢迎回来，裴安大人！”
熟悉的欢迎声在耳畔响起，裴安睁眼，视野回到他的独立私人空间。
“午安。”
回应117的问候后，裴安拖出个人界面，点开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游戏结算图标。
【尊敬的裴安大人，您已通关游戏副本《前篇：中世纪的挽歌》，请选择您的结算奖励。】
界面里，出现三个选项，分别是技能、道具与特殊物品（人物）卡。
玩家通关后，可以三选其一。
至于是什么技能、道具或者特殊物品（人物）卡，由《浪迹》根据副本内容随机生成。
其中，特殊物品（人物）卡是最为珍稀贵重的，只有完美通关玩家可以获取。
裴安没做思考，直接点选特殊物品（人物）卡。
一张淡紫色卡牌具现在他手中，稍微瞥了一眼，就丢给117处理。
按照惯例，一般价值低的送去玩家市场处理，而价值高的则送往拍卖行拍卖。
117摇着尾巴飘来：“大人，有您的新私信。”
裴安舒舒服服地躺进皮椅内，两条长腿又交叠着，蹬在办公桌上：“念。”
“私人频道，微笑先生（不应当，我只是一只小狗狗而已）说，大人，小可无辜呀QvQ。”
“私人频道，微笑先生（不应当，我只是一只小狗狗而已）说，老爷，都是沉默者那家伙的错，小可已经拼尽全力阻止他与那头臭龙，连爪子都磨秃了。【毛绒绒肉爪比心.jpg】”
“私人频道，微笑先生（不应当，我只是一只小狗狗而已）说，爸爸，您家里缺狗么，会唱歌剧会做家务的那种？【萨摩耶献上肚皮.jpg】”
竟然有狗要跟我争宠？我117号AI千变万化，大人有了我，就等于儿女双全，有猫有狗。
不缺，滚！
117额暴青筋，不待裴安吩咐，屏蔽了它。
随后，一人一AI又闲聊了几句。
117小心翼翼地告诉裴安，长白君被屏蔽后暴跳如雷，放下狠话要去裴安老家放火烧山，昆仑君倒是意外的沉默，没做回应。
裴安听后未置可否。
叮咚，频道消息提醒响起，117道：“大人，有人加您好友。”
裴安打开音响，随便点了一首曲歌，不知道谁唱的，不过在当下很流行，朋克与民谣的混搭风格。
“谁？”
“杨峤。”117说道。
哦，裴安的手指随着乐曲节拍，叩击着扶手。
117问：“大人，要屏蔽么？”
这是裴安给与添加好友的陌生人的一贯待遇，因而他的好友列表只有孤零零的一页。
而这些少得可怜的好友们还常常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在他的屏蔽列表里拼命跳跃。
裴安撑着下巴，阳光穿透薄云与玻璃落在在脸上，将额发与睫羽镶了一圈金色。
暖洋洋的，让人有了些午后的困倦慵懒。
“通过吧。”
《前篇：中世纪的挽歌·完》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迅若流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