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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

  •   黑色越野车内,成井降下车窗,问:“可以抽根烟吗?”

      雅隼喉咙里应了一声。

      成井说:“给我一支。”

      雅隼问:“你的呢?”

      “刚才抽完了。”

      雅隼不太情愿从怀里掏出烟盒,顿了顿:“很贵的。”

      成井不耐烦转过眸。

      “好啦好啦,给你。”雅隼旧友般诙谐的语气。

      成井咬住他手上递来的烟,眼神示意点燃啊,不点我怎么抽。

      雅隼眼神盯着他,慢悠悠将烟揣回去,慢悠悠掏出那款定制的小巧昂贵的打火机给他点火。

      “你可真是有面子。”

      “是啊。”成井手指夹住烟,吐出来。

      接着车内寂静,冷风里裹着烟草味。

      湖畔边的广濑莉依旧徐徐倾吐,话语像还在C市她做错某一杯咖啡被退回来亲尝的苦,她握着那杯咖啡,痛惜顾森为爱不顾一切飞去北海道,而她还停留在此,第二天她就辞了职。

      “她死的那年我非常痛苦,经常做梦梦见她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我喊她的名字,没有一次回应。偶尔有几次我也跟着坠入海底,体会那种只剩一口气的窒息绝望,我被呛得说不出话,求生的本能每每令我惊出一身冷汗,我太没用了。”

      她捂住脸,不由哽咽。

      “秀一也该与我如此,他怎么能,能爱上别人呢。”

      “我让她不要爱我的。”越野车内,成井给出答案,“我说过,我不行,她要的爱太强烈,我没有把握给她想要的,她又为何抓住我不放呢?”

      “我让她走,我给她钱,足够她去法国留学。她执拗不听,跑来我的公寓……最后那样走,让我留在悔恨里一辈子抬不起头。”

      “莉莉……”成井苦涩发笑,眼眸望出去,撕裂般通红,“都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报应。”

      ***

      白鸟莉起初不叫白鸟莉,她在酒吧长期驻唱的生母将死去好姐妹的名字给了她,她才叫莉莉,在此之前她无名无姓。

      白鸟是成井给她的姓,在被广濑莉拉着给她庆祝生日那天,姗姗来迟且没有任何礼物的成井秀一说,你那么期待自由,要不就叫白鸟吧,跟莉莉一样,做我的妹妹。

      “妹妹……”白鸟莉苦笑,她凛然拒绝,“我有哥哥,不需要再认一个。”

      那天生日不欢而散,她玩失踪,广濑莉也找不到她。

      白鸟莉的生母是个酒精依赖症患者,她真有个哥哥,只不过哥哥被父亲带走了,再没见过。两个男人都抛弃她们母女,亲情自此在花费大把精力仅仅维持生计的日子里,也不再被需要看重。

      生母情感受挫,长期酗酒,与一些不知好歹的男人们鬼混,手数着堕胎得来的钱,眼泪含在尼古丁的烟雾里,逐渐麻痹没有意义。钱自然不给白鸟莉,想要钱她得自己想办法,她的学业她的梦想,自由国度人人平等的愿望,她开始被迫接触高利贷。

      还不起到处跑,当俱乐部坐台小姐赚来的钱杯水车薪,人生比不过下水道的老鼠,起码还有栖息地,她是浮萍野草,蒲公英的种子都比她有志气。

      生母出车祸那日,她趴在冰冷的马路边放声哭泣,本该庆幸这么一个不爱她的人走了,可浓厚斑驳的妆使她忘记生母究竟长什么样子,最后一口气也是喊野志,英显啊,她生父和哥哥的名字。

      秀一是一盏没有尽头路途上唯一值得怀念的长明灯。为生母清点遗物时,高利贷的人闻声追堵,仓皇逃窜中只带走生母藏在枕头芯里的钱,和一块怀表。记忆里也只有那段时间,母亲带着父亲送的怀表神情是温柔的。东京街头仰头跑,与忽然出现的秀一撞个满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她惊慌失措扶他起来,风吹来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她哪闻过那样干净正常的味道,怔怔忘记逃跑。人很快追上来,可是没一个敢上前,秀一点了烟,对着为首那个人笑,说你们又在干坏事啊。

      “他爱她吗?”顾森后面问。

      “谁?”

      “成井爱她吗?”

      “他必须。”广濑莉冰冷无情。

      顾森垂眸,笑了笑,答案了然。她不禁看向广濑莉义无反顾的侧脸,心中柔软欣慰,感触白鸟莉感知的心情,比在越野车上听那个男人表述更为切身。

      顾原森泡好了,在那边几次递眼色过来,顾森接收,唇边的笑一次比一次甜美,耳垂上泛光的绿宝石耳钉,宝石与钻石交相辉映。

      “很快?”顾原森无声抗议。

      唇语被顾森读懂,她那带着对白鸟莉惋惜的神色望过去,底色无限是她对他的爱。

      顾原森几乎是一秒接纳,墨镜下叹口气,插兜晃晃悠悠踱去了别处。

      在铃木雅隼的表述里,广濑莉是白鸟莉艰辛求学途中遇到的知己,两人短短几次接触造就私底下一次又一次相伴而行。京都漫山红叶、镰仓赤足踏海、大阪相互追逐、登别亲密共浴、函馆并肩携手……更在北海道阿寒湖冰封的湖面上,两人仰躺细数相熟的日子,相见恨晚。

      这里顾森自然想到了琪琪,她跟琪琪也手牵手走过好些地方,见识过好些人好些景。

      “由纪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广濑莉答:“去年春季。”

      “这么短?”顾森诧异。

      广濑莉回眸,目光无比犀利:“这并不妨碍一个男人产生爱,森森你更了解不是吗?”

      “……”顾森哑口无言。

      “他能爱上别人,说明已将莉莉淡忘,或者试图将她淡忘,我甚至怀疑有些时候他会将她视为情感的负累,归咎她阻碍他真正追求的。不然为何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个电话里他不说一句爱她?秀一撒不了谎,他要是爱不必撒谎,他要是爱,她不会死。”

      顾森闻言缄默,想起何丹影车祸,Wilson等候在漫天大雪里那句,你在这里,我怎么走。

      暂时不能说什么,她望向远处的天鹅。

      广濑莉则往前看,日光笼罩在前方坚毅的雪山顶,她恨那样不变的事物,映照她想守护的灵魂轻易就支离破碎。

      顾森深吸口气,才说:“所以会心灰意冷,一脚油门冲入海底结束自己的生命。”

      广濑莉静默片刻,接道:“她总是表面坚强,实则一直渴求爱,渴求能有个人拉她一把将她从那堆烂泥里拯救出来,她真正下定决心秀一又不接受,亲手将她推了回去。所以我嫉恨由纪惠!嫉恨她得到莉莉得不到的,嫉恨她知道了莉莉还要爱上秀一,妄想与他在一起!”

      她语含愤恨,心凉失望。顾森想问为什么白鸟莉不靠自己,转念又觉荒唐,已经那样挣扎求生的人,内心疲惫不堪,哪还有什么自信,遑论坚强。

      谈话又回到那个男人身上,顾森问:“你是想让他一辈子就这样愧疚,一辈子孤单?”

      “不应该么?!”

      广濑莉酸着眼眶,面对顾森的不赞同,她理智渐失。

      “要不是他与人结怨,那帮人怎么会处心积虑想要对付他!怎么会他的把柄抓不到,而带走从他公寓跑出去的莉莉!他若是答应莉莉的请求接纳她,她就不会伤心跑出去,最后被那帮杂碎侮辱糟践!就是秀一!害她失去生命,失去理想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愤恨的眼泪无状,她眼底的情绪歇斯底里,可她没有大喊,她那样忍气吞声地控诉,只因为湖畔边还有其他人。顾原森在远处,若她表现一丁点对顾森的不尊重,日后这个朋友也没得做。

      她为此心中无比悲痛。

      “我特地调了秀一公寓门口的监控,那日她跑出去下着雨,她连伞都没有。秀一追下去给她递了把伞,他上去了,莉莉却在雨中站了好久。后来风雨太大,伞拿不住被风刮走了,莉莉还在原地,没多久一辆车过来将她绑上了车。电话再打来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哭,喊秀一秀一,这个狠心的男人一句爱她的话不敢说,她就那么开着车,一路冲进海里。”

      到这里,广濑莉再也控制不住,哽咽难明。

      “你说他都下去了,为什么不把她带上去?那些人不敢明目张胆得罪他,只要他表明心迹袒护莉莉,就没有一个人敢欺负她。就是因为他不要,将莉莉推出去,这一推她的命没了,我的好姐妹也没有了。”

      她捂住脸失声痛哭,湖畔边有人好奇观望,顾森抱上去,将她一颗脆弱易碎的内心赶紧捧进怀里。

      白鸟莉的葬礼,出席的人清一色的黑色西装,遗照上一张清清白白的面孔,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灰白色调再说什么也无用。她为生计所迫,被动挣扎在最底层,仍旧满怀热忱诚恳待人,为梦想全力以赴为所爱拼尽全力,奈何有心人践踏,满身污垢再也洗不清。她没有勇气走到关爱人面前,厚脸皮去求成井接纳,朋友做不成,连最想要的“成井莉莉”也沦为奢求。

      广濑莉的哭声依旧,断断续续:“……后来我去求了雅隼,那些糟践她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可有什么用呢,人死了不会活,一切没有意义。而现在,她最想要的人也要将她忘却,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顾森拍着她的脊背,缓言安抚:“没有人会怪你,也没有人能质疑你对白鸟莉的友谊,在意的人死去,本身就是人活在世上一种沉重的代价,活着的人内心熬煎,实际比任何指责都要来得锐利。成井他也一样,没放过自己。”

      广濑莉松开她,不相信:“他要忘记她了。”

      顾森笃定:“他没有。”

      “他爱上了别人。”

      “他记在了心里。”

      广濑莉胸口颤动,顾森握着她的肩膀,语气放缓,从这一刻,无人能怀疑森森的包容能力,和她那因强大的爱人能力而衍生出来的体恤。

      “听着,我们无法剥夺别人幸福的权利,有时候不用提醒那人也是心力交瘁,你再去强调,逼迫他,现实不能改变,你的好也会成为一种压力。白鸟莉善良纯净,她值得被所有人温暖铭记,她的离去不该成为你和成井之间的嫉恨阴影,比起每回痛苦地争执,你和他一并把她妥放在心底,才是真正为她考虑。至于由纪惠,新的一段关系并不代表掩盖过去,因为真正的告别不是被替代,而是觉得无法继续,不想再回忆。你可以让他拥有新的生活新的感情,你更无须时时刻刻担心,因为你存在莉莉就存在,你说对么,莉莉?”

      她头一次这样唤自己,广濑莉的目光里,顾森的轮廓无比清晰,她唇紧抿着,身后的雪山依旧,日光打在彼此之间,她恍惚记起有多次,白鸟莉这样温言细语的鼓励。

      顷刻间抱上去,把顾森抱紧,却惊讶顾原森竟离如此之近,望过来羡慕神往的模样,茕茕孑立。

      越野车内,雅隼亲眼见到此场景,淡淡道:“我是该庆幸,莉莉遇见了她,还是她也解救了你,哪种?”

      成井一动不动,闭上眼睛感到疲累。

      一缕光照进车内,雅隼伸出手去,他的手指匀称修长,又过分不合时宜的白,他将那光像丝线一样缠绕在手上,又动动手指松开。

      清冷的嗓音跟着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不要再同由纪惠见面,至少这段时间。你与莉莉之间,你一直占据高点是不行的。”

      成井睁开眼:“我若不愿呢?”

      “那就让由纪惠永远不能再回日本。”

      秀一震惊,失了风度:“这对我不公平。”

      雅隼眼眸望向顾森,又望向一动不动的顾原森,道:“这世界本就不公平。秀一你一直游刃有余,也该尝尝爱情的苦。”

      越野车内沉寂,成井秀一气得下了车,至于人去哪里,冷漠无情的雅隼丝毫不上心。

      ***

      一刻钟后,手脚暖和的广濑莉回来,见车里只有他一人,问:“人呢?”

      雅隼道:“走了。”

      广濑莉生气:“那谁开车?”

      雅隼瞥一眼她。

      广濑莉更加生气,把对之前的不满全部释放:“哥哥你做个人吧!我要回去跟丽央姨妈告状!”

      雅隼权衡利弊,慢慢打开车门下来,冷风侵袭,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广濑莉气鼓鼓瞧着他,他与她目光交接而过。

      “你那是对哥哥说话的口气吗?你那大把的零用钱是谁给你的?坐前面,我不当司机。”

      广濑莉原地跺一下脚,哼一声:“你这样,绝对!森森不要喜欢你!”说完打开副驾重重坐上去。

      雅隼在原地皱眉,冷风把他的手都吹冷了。

      一小时后,赶过来的蒋经平也皱眉,他大步流星走到湖畔边,见寥寥几人,踢了一脚脚下积雪,天鹅们待他是个不速之客,绕远了。

      “一群呆鸟,有什么好看的。”

      “经平,人在吗?”车里有人喊。

      另一人也探出头来,大笑:“人走了吧?让你快一点,你说不急不急,电话也不接。”

      话说着,同主驾位的,三人一起笑起来。

      蒋经平悻悻而归,主驾那人说:“打个电话过去,也许还没走远。”

      蒋经平不高兴,冲他:“我打个屁!他不接我电话我也不接!”话落上了车,边系安全带边生闷气。

      车子开动,屈斜路湖的风景远离。

      身边人笑着:“这要是亲儿子,经平就得上脚踹,他这暴脾气生出的儿子怕也是个暴脾气。”

      “哈哈,他舍得吗?”副驾那人接道。

      这人道:“怎么不舍得,他对秀一那帮不听话的也是用脚招呼,治得服服帖帖。咦?前两日小笠那小子是不是上门找人?”

      副驾道:“何止他,川久也跟来了,不过我没说。”话毕,后视镜望一眼蒋经平。

      主驾位自蒋经平上车后便没再说一句,这时道:“去哪,经平。”

      “札幌。见见老朋友。”

      “好,一起。”

      车子加速,碾雪破尘。

      蒋经平透过车窗眺望,远处雪山连绵,口袋里顾原森发来消息,他拿出来看,只有三个字。

      蒋经平嘴角勾起,一路心怀忧叹,他想,若真是亲儿子,哪舍得让他吃那么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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