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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

  •   北海道,钏路市区。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subscriber……”

      这是蒋经平在北海道钏路市区一家便利店前所听到的第五次语音提示。你说他没耐心,这是第五次拨打,你说他有耐心,每每刚听到英文部分他就挂了。

      “呵,混蛋……”

      蒋经平气笑了,狠狠吸食最后一口七星香烟,他丢掉烟蒂,转身上了车。

      等到车上,车子都点了火他才恍然大悟,气得狠拍了下方向盘。将车子熄火,他人又下来,气冲冲往便利店去。

      他来这里是要买烟的!结果某个混蛋总是不接他电话,让他把买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买好烟,出了便利店,他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点燃。烟雾升腾在冷空气里霎时消散,他长腿跟着跨出去,上车点火,方向盘打着将这辆黑色越野开得一骑绝尘。

      车尾一直有个人在追车,他没注意,那人憋着一口气追了好久,直到精疲力尽倒在了雪地里。

      ***

      自尤加莉离开日本,泷一郎和他们那帮兄弟好像失业了一样打不起精神。佐藤先生有自己的保镖,他们只是被聘请来保护尤加莉的。一日佐藤先生从公司回来,看见院子里这群无所事事闲得发昏的小子,大手一挥大发慈悲给他们放了半个月的假。

      兄弟们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当晚就开始准备,捆着锅碗瓢盆和平时用不上的野营物资,一路乒铃乓啷引吭高歌去了北海道。连续五日极限挑战,从东京到青森,函馆到札幌,带广到钏路,钏路到阿寒湖,一路一千三百多公里碾风斩雪激情狂奔,到了居然与成井秀一那几个小弟撞见,于是一伙年轻人观日出夜垂钓,室外泡汤雪林徒步,学着丹顶鹤雪中起舞个个疯起来神魔乱舞。

      今夜一伙人跑来钏路市区,在一家独家炉端烧饱腹之后,一伙人走在回程的路上叽叽喳喳聊起天来。不知是谁牵头埋怨一句三哥怎样怎样,川久小弟浅泽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说三哥,也就是那个龙三,从小就爱漂亮爱打扮,穿的衣服碰都不让碰,休息日在屋里待半天才出来,脖子上手腕上金属饰品丁零当啷。前几日刚打扮完要出门,檐角下他们几个兄弟晒太阳,三哥从庭院那头走过来,兄弟们齐刷刷转头。说三哥许是觉得弟弟们对他的目光有尊敬有敬仰更有对他审美的赞同,于是高昂着头颅朝他们点了点头。兄弟们眉头打结,呲牙咧嘴,没一人敢说,香港仔,你搞gay啊。

      “哈哈哈哈……”

      一伙人集体癫狂大笑,川久和藤井走在最后头。

      又一人提起成井,说他近日来心情不佳,每晚酗酒。一人笑说失恋了吧,一人回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知晓所有缘由的藤井缓步上前,绕着手中的车钥匙单手插兜,说道:“有位大小姐招惹了他。”

      浅泽耸肩:“偏偏是铃木大哥的妹妹。”

      藤井遥望夜空,心想成井秀一嘛,言语敢刺他的女人叫广濑莉,能让他感到刺痛的女人叫白鸟莉。

      两个莉莉,两种人生。

      “有烟吗?”川久百无聊赖靠上来。

      藤井摸摸口袋:“没了。”

      他问浅泽:“你那有吗?”

      浅泽掏出来干瘪的烟盒:“最后一根在店里抽完了。好像前面有家便利店,我去买。”

      “我去吧。”川久叫住他,拍拍他肩膀。

      夜里风挺大,川久为了醒酒索性慢跑过去,刚到便利店门口,瞧见那辆霸道蛮横的黑色大越野,他道这车够劲啊。下一秒就见车里下来一人,匪气寸头,长腿利落,高大的背影小时候他只能极力仰望,川久像呆了一样杵在原地。

      一颗心迅速沸腾,二十多年的时光转瞬而过,他一刻不敢动,怕是自己花了眼。

      等那人再从便利店里出来,掏出一根烟点燃,烟头火星明灭,烟雾凸显那人不变的轮廓与亲切模样,一瞬间川久的眼睛泛红发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那人紧跟着上了车,车子发动那一刻,川久如梦初醒。

      “……平,平……”

      脚步沉重像灌了铅,嘴巴大张着却怎么都喊不出那个想念了二十多年如父如兄男人的名字。他呆呆地一步步走上去,不料黑色巨无霸起步迅猛,一个眨眼的功夫,它就原地起飞。

      “平哥……”

      川久想都不想拔脚就追。

      儿时记忆霎时如万花轮飞转,这个男人的背影高大宽厚,身后跟随自己和藤井还有龙三,在山本先生的庭院里,教会一拳一式,人生哲理和为人处世,如父如兄,如师亦友。岁月将他们打磨成他满目称赞的模样,却也留不住他要远走的脚步,八岁那年,他背对着挥手道别的架势仿佛这辈子再不相见。

      一晃眼二十五年,他们这群好胜莽撞的少年磕磕碰碰成为了有担当的男人,一个没少。每年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集体怅然若失,时光堤岸不断被冲刷,回忆被迫抹平,时至今日三哥已不愿再提曾经拍着胸脯发誓要一辈子追随左右的豪言壮语,小他两岁的藤井变得孤僻阴沉,也不再去寺庙默默求取签文,保佑那人一生能得偿所愿。

      唯有自己,把他当年所赠的棒球服视若珍宝……

      “……停,停下!”

      川久嗓音嘶哑,拼了命地狂跑,挡风的围脖成为阻碍像命运戏弄勒住了咽喉,下一刻不管不顾丢掉,狭长的狐狸眼中满是泪水。心脏疯跳,胸腔正被烈火灼烧,五脏六腑都要烧化掉。

      “平哥……平,平哥,平哥!!”

      黑色越野成为一个点彻底隐没在苍茫的雪夜,川久不慎被积雪绊倒,他撕心裂肺一声喊,趴在雪地里放声大哭。痛恨地伏在雪地上举着拳头砸向地面,心里的孤苦如潮水一波一波。

      “啊……”

      川久绝望又委屈。

      一刻钟后,兄弟们开着车追上来,一个个跳下车跑到他身旁将他搀扶起来,看他哭得涕泗横流,面对这突发状况,兄弟们面面相觑。

      “怎么了这是?”

      “失恋了?”

      “什么时候谈的?”

      “也是广濑小姐招惹的?”

      “胡说八道!”

      “啊……”川久还在哭。

      浅泽和藤井对视一眼,三十好几的男人浑身脏污,像个不懂事的八岁小孩号啕大哭,眼光朝着前方不住观望。

      他希望那辆车能够开回来,或者在下一个转角再次遇见,只要还在钏路还在北海道,就有机会相见。

      敏感的藤井察觉到什么,目光紧盯着他问:“你看见谁了?”

      川久胡乱抹着鼻涕支支吾吾:“我,我……”说到一半,忍不住捂住脸蹲下去,肩膀颤动。

      霎时间,久违的痛苦钝钝砸向藤井的心口,他难以置信,眼尾通红:“你确定吗?”

      川久一开始没回应,接着无声点头,拼命点头。

      “呵……”藤井抑制不住冷笑,望着某个方向骂道,“混蛋……”

      北海道钏路的风雪比之东京都更加凛冽,兄弟们无声站立,道路中央无法言说的窒息。

      大风刮过,藤井无法承受这股经年的撕扯,一时转过身去背对众人:“我先走了。”

      接着二话不说,上了车将车开走。

      其余的兄弟呐呐无言,只有两辆车啊。

      就剩一辆,他们怎么走?

      浅泽反应过来:“哥!”朝着藤井离去的反方向大喊。

      冷风吹得人不得不冷静,除了浅泽和川久,其余几个人在商量对策怎么走。忽在这时,一辆车从蒋经平离去的方向开来,也是一辆黑色越野,川久听见动静怔怔抬眸,接着眼眸里迸发无限喜悦,再到失望。

      车停下,成井秀一下了车。

      龙三还在副驾驶坐着。

      成井眼神无语至极,破口大骂:“黑灯瞎火杵在路中间想死啊!我还以为是鬼魂索命!”

      一个小弟愁眉苦脸解释:“笠哥把车开走了。”

      笠哥是藤井,藤井是姓,全名叫藤井笠。

      成井道:“他发什么疯?”

      兄弟们你看我我看你,齐刷刷瞥向川久。

      川久还在那蹲着,他腿麻了。

      成井含着酒气靠近,居高临下:“你眼睛怎么跟猴屁股一样。”

      “……”

      川久又想哭,不争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雪夜寂寂,他面色涨红,情绪隐忍又分明。

      ***

      La Vista 阿寒川温泉酒店,夜晚七点。

      给顾原森喂完药,她将他腿边的被子掖了掖,说:“盖盖好,不要再着凉了。”

      顾原森顺势握住她的手,靠在床头眉眼柔和:“我喜欢被你照顾的感觉。”

      顾森说:“我生病时,你也照顾我照顾得很好。”

      “我喜欢照顾你。”

      “我也喜欢关怀你。”

      两人相视一笑,继而顾森问:“以前,俞骄阳也做得让你满意吗?”

      顾原森微笑:“骄阳都是我来照顾她。不过跟她的那两年,我很少生病。顶多就是酒醉,需要她接回家而已。”

      听到这里,顾森扬了嘴角,换了个坐姿说道:“难怪那年你会喝多不省人事倒在了大街上,还真是任性呢。”

      见她垂眸,顾原森想起什么,恍然大悟。

      顾大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有些胡来了。”

      顾森回眸揶揄他:“不管不顾倒地的姿势,任谁从身边经过都可以踩一脚呢。”

      “踩一脚?”他笑了。

      顾森轻轻嗯一声:“可不是,我花费好大力气才将你扶起来。后来,俞骄阳的电话就来了。再后来,她风风火火的出现把你接走了。”

      不觉间,顾原森歉疚起来:“为此也害你被骄阳误会,白白挨了她一巴掌。”说着手背触碰上去,怜惜般温柔注视。

      他又逗趣着问她:“那你踩我一脚了没有?”

      顾森长长啊一声,转而遗憾道:“好可惜,没有呢。”

      俏皮惹得顾原森大笑,将她拉近搂在了怀里。

      两人就这样静静倚偎彼此,顾原森感兴趣把玩着她的手指,之前受伤的手指现在已完全无碍,饱满的指盖上涂了墨绿甲油,比那条绿围巾再深一个色调,衬托着指间的红宝石戒指更加血色扎眼,令人心动的腔调。

      “真漂亮。”他不由说出来,“这枚宝石戒指戴在你手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它。”

      “你眼光好。”顾森夸赞。

      顾原森垂眸:“但是比不过森森,她更加漂亮。”

      顾森在怀里笑容收不住,开心道:“我眼光也不错。”

      “指谁?”他出其不意问。

      顾森惊讶,失笑:“你呀,还有谁。”

      顾原森抱着她左右晃晃不倒翁,大吃干醋:“谁知道呢,喜欢你的那么多,国内有,日本也有。”

      “啊?”顾森真不会了,“日本有谁?”

      顾原森才不会说,一个俞朝就够他闹心的了。

      一小时后,顾原森先睡下,顾森说她去大堂逛逛,陈黛发来信息,她去回个电话。房内留了一盏灯,关上房门前还望了顾原森一眼,心中安定,这才一步步往外走。走廊很静,去到大堂,在窗前站了片刻才给陈黛回电。

      这家阿寒川酒店离阿寒湖不远,开车十几分钟,顾森的下一站就是在那。这大片区域,阿寒川潺潺不息,阿寒湖静谧沉浸,少时丁美格带着往返多次,她期盼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重遇周介文,彼时顾森眼里没有多观察这位为人母的私心与纠结,只有为人子女的疑惑与忐忑。害怕母亲不忠,对父亲背叛,对自己无视。

      现在细想,那些大雪里多个寻觅无措的瞬间,都是母亲的恐惧积攒。上天无视,爱人丢失,唯一的女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她也许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前些时日两个人闹了矛盾。”

      “为什么?”

      “为那个女人。说是来了中国,周介文与她私下见了面,你妈妈她,对此特别气愤。你又总是不接她电话,她就一个人搬去给你买的新公寓里,长时间不理周介文。”

      陈黛这里有些添油加醋,周介文提着行李箱找过去那晚两个人就和好了,只是表面上丁美格还有些情绪,转头又跟陈黛念叨几句,朋友之间嘛,自然什么话都说。

      陈黛说着,顾森就听,陈年旧事顾森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大部分还是陈黛表述。说那年两人闹分手之际,周介文转眼看上一个同是玩摇滚的女人,那女人一副同丁美格相似的攻击性面貌,性格狂野不羁,与周介文几番云雨有了他的孩子。丁美格发现后元气大伤,回了国在被长辈安排的相亲宴上,与一见如故的顾淮果断闪婚。

      母亲婚后,周介文浑浑噩噩多年,颓唐酗酒令人唏嘘。那个摇滚女人失望他的情感摇摆,痛恨他的难舍旧爱,一个暴雨夜失足摔掉了孩子。孩子没了,周介文更加偏执的认为这就是天意,几经辗转,于小樽吉黛民宿前重逢。

      顾森记得那日,那个美国找来的男人风尘仆仆,形销骨立,不知所措地抱着母亲哽咽失声。

      当晚,顾森偷偷躲在隔壁角落,倾听母亲对好友的落泪忏悔。

      “我本以为日后我会过着规规矩矩相夫教子的人生。可命运让我幡然醒悟,我不能将就,不能妥协,我只想要介文。在他背叛我后,我还是深爱。”

      再往后,顾淮跟余长情领了证,如数对爷爷顾赞坦白。那时候顾森躺在被顾清觊觎的茶室藤椅上,在给琪琪通电话,她说琪琪,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一个没爹没妈的小孩了。

      琪琪没有安慰,刻意老成持重的语调,念了一句话给她,徐徐散在初夏微微燥热的暖风里叫人不胜惋惜。

      “我无法感知她眼眸中持续不断的火热,像冰山下的火种。有朝一日我明白,那份火热却不是为我,一直都不是。”

      至今顾森都不知道这是哪本书里的,问琪琪,她说是即兴。

      她大爷的。

      与陈黛的通话结束,顾森还在窗前,最后赶在露台关闭前出去透了个风。不能说是多凛冽,也还是让人缩成一团,这时候顾原森在,顾森绝对要一头扎进他怀里。隐匿进森林的阿寒川清幽自然,顾森喜欢在这与顾原森相拥取暖,放肆欢爱亦或是放空静坐,C市的顾原森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留给她,在这异国他乡,每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

      下一刻,她转头就往房间走,心情雀跃而激动,迫不及待想依偎进那男人的怀抱,在他睡眼朦胧时亲吻他的下颌与眼角。

      他也许会说森森你的手脚好凉,她就会顺着他的话,是啊是啊,所以赶紧跑回来找你取暖。

      打开门的那刻小心翼翼,轻手轻脚进去,以为他已经熟睡,不想听到他的呓语,同吉黛民宿高烧那晚来自喉咙深处的压抑。

      顾森大惊失色,几步冲过去,见他全身蜷缩在被子里不受控制地打颤,呼吸急促,脸颊深深埋入枕头里。

      “Wilson,Wilson!”

      顾森着急将他的脸露出来,他像是在自虐的态度震惊到她,手指跟着轻抚。双膝跪在床沿,与他额头相贴。

      他的额头冷汗涔涔,顾森呢喃般的轻唤。

      “回来,回来,没事没事的。是梦,都是梦,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他悲伤得眉头深锁,陷在那片经年不散的潮雾里,对自己,对所有人是咬牙切齿地痛恨。

      “……为什么要走,留我一个……你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你不要我……”

      他无意识将脸埋入她的掌心,弓起身躯,攥紧床单的手指近乎痉挛地抖动。恐惧倏地清晰可见,他被困在十三岁那年谭霖孜棺木下葬的场景。

      所有人寂寂而立,一把把吃人的黑伞,远处浓厚窒息的黑云。

      他跪在母亲棺木前,额头抵上去。

      “我错,我错……”

      跨越经久的时光,顾森满眼错愕,侧耳倾听。

      胸腔鼓动着他的懊悔不甘,遗憾坎坷一路,恍恍惚惚意识开始无法自控,他狠狠咬住了舌尖。同那时在棺木前一样,鲜红从嘴角溢出,滴在棺木上,浸染了白色床单。

      “Wilson!”蒋经平的怒吼传来,猛地攫住了他的下颌。

      “森哥!”顾森用尽全力阻止。

      场景重演,他照例泄愤般一口咬在了亲近人的手腕。蒋经平眉峰冷凝,顾森一动不动。

      锋利的齿间淬满他的悲凉无望,他在那刻抬眸,眼前人身形重叠又分离开。

      “……”顾原森怔怔回神,难以相信,“……森森?”

      乌云退散,现实里光源笼罩,顾森百感交集,轻触他染血的舌尖,缓缓点头。

      “傻瓜,这样咬自己,不疼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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