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短毛毛毛

1、第 1 章

　　南堂寺，客房
　　青衫的书生不住地拿着一块破旧白布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翻着那本泛黄的书册，默默地背记着。
　　等到白布都被汗浸湿了，他仍是觉得酷夏的闷热将他逼得烦闷不已。可他咬牙与其对抗。他眼前只看的到考取功名后的荣华富贵与衣锦还乡。
　　于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无论是破落的寺院还是灼热的天气，只是双眼直直的盯着书看，仿佛能印刻在脑中似的。
　　仿佛这样，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也不知是谁敲开了门，扯着嗓子喊道：“陈秀才，再看书也没用，你中不了榜的，倒不如吃了饭填填肚子。”
　　这陈秀才倒也不恼，合了书本便往外走。跟着前面那个小和尚走向斋堂。
　　寺院长年失修，香火冷清，斋饭也自然是格外清淡，陈秀才匆匆吃完，便回房继续读他的圣贤书。
　　小和尚的师兄用筷挑起一片青菜，嚼的口齿不清道：“若这世间读书人都是他这幅模样，朝廷该挤满了人，百姓该遭了殃。”
　　小和尚也讥笑道：“只盼他永远都考不得功名，教他长年累月得落魄穷苦下去。”
　　只见得斋堂一角掠过一抹青白，那青衫之人的眼眸尽是冷意。

　　傍晚时分，暑热逐渐消退，晚风带来些许阴凉。
　　陈秀才合拢了书，伸了个懒腰，这才走出门去。
　　他走在长势茂盛的树丛中，走在犹带白日余温的草木间，晚风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吹过重重叠叠的树叶，再之后，就不知奔到什么广袤无垠的地方去了。
　　他突然觉着上京赶考是如此辛苦，倒不如放宽胸怀寄情于这山水之中，余生悠闲自得。
　　这么想着，他抬头望向繁星密布的深黑夜空，眺望着一座又一座的山，连绵不绝无穷无尽。直到他乏了，便低下头坐了下来，坐在干燥温热的土地上，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小溪出神。
　　溪水缓慢地流淌，偶尔发出些细微的声响，而这静谧怡人的声响却被突如其来的虫鸣声完全遮掩了过去，陈秀才猛然发觉，不知何时已到了夜晚。
　　他忙不迭站起身来，打算借着这星光回寺庙去挑灯夜读。
　　“公子这便走了？”只听得温润男声从身后传来。
　　陈秀才听得那声音一愣，倒是没想到附近还有人，方才却是未发觉。便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道：“这位公子好雅兴，取这么精致的灯笼出门，嘿，腰间竟还挂着酒壶。”
　　那公子但笑不语，陈秀才却是趁着这灯光打量着他，只觉得奇怪，春末夏初，他怎的穿着一身雪白皮毛，毛色光泽甚好，也不知是多少高昂的价了，只是与这时节不搭。
　　陈秀才也不多想，朝这公子拱手，先告辞回去了，也不愿与他交换姓名，匆匆离去。
　　心中想的却是到这地方来的贵公子，怕是落魄于此的，结交也无甚益处，若是将来幸得仕途少生枝节才好。
　　倒是那仍站在原地的，一身白毛的公子，殊不知自己已遭嫌弃，提着灯笼又到处转去了。
　　草丛间虫鸣依旧，皓月已当空。

　　日复一日，陈秀才一遍遍抄录诵读的书已磨损了边角，平日里的话却是更少了，往往庙中住着的几个和尚问他数遍，他才顿时清醒了似的回应着。
　　至于庙后溪边荒草丛生之处，他得了空倒也会去走上几圈，若是在夜间，有时还能遇得上先前那位公子，偶尔聊上那么几句，兴致来了，那公子还会邀他喝酒，听他作诗，听他道前人奇遇，听他谈治世之道。
　　陈秀才也曾细细看过这公子眉目，两道墨眉向上斜飞，平添的英气衬的双眸灵气尽显，鼻梁高挺，再往下，陈秀才却是不愿再看了，怕失了自己风度，又一对比自叹不如。
　　秀才也曾问过他姓甚名甚，这公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谢可斟。”
　　秀才点头道：“陈钰”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竟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陈秀才又在草丛间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
　　走时他瞧见谢可斟仍是一身白毛大衣，想了想这绿意葱茏的盛夏天气，终觉不妥。

　　谢可斟见他走的远了，抖了抖身子化作一只大白狐狸，向林中深处跑去，去寻避暑之处去了，皮毛倒是被树叶缝隙间散下来的日光照的发亮。
　　白驹过隙，陈秀才发觉自己朝庙后走的越发勤快，这么一两年过去，到最后庙后那片荒草绿林之处竟是每日非去不可了，那谢可斟倒也奇怪，每日每日的呆在那儿，他去时不是坐在那儿百无聊赖的喝酒，便是咬着草根儿不知在想着什么
　　陈秀才边往他的方向走，边想着自己几日前翻过几座山从镇上人家借来的书还未抄录完毕，又看看眼前悠闲自得的谢可斟，不觉一阵心闷。
　　“怎么，这么清闲，每日无事可做么”他踢踢谢可斟盘坐着的小腿，受了一个瞪眼才觉得心里好过些。“我书读三日竟盼着休息一日，竟懈怠起来了”陈秀才皱着眉，似是对自己格外不满。
　　谢可斟听他如此道，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却终是不说话。
　　陈秀才看他笑的别有滋味，越发不舒服起来。“你说，是不是你昨日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我的双腿都不自主的往这儿挪”，皱皱眉，又道，“倒是你，每日没个正经事的，整日等在这儿也不知图个什么。”
　　谢可斟仍是笑，那眉眼一笑起来半夜里的月牙弯儿都比不得，陈秀才看的好看，别过眼去。
　　“你倒是开口，别终是笑”陈秀才忽的有点儿恼。
　　对方便道：“我整日坐在这儿便是无事可做，等着你来谈天罢，等过上这么几个月我便不再这么清闲了。”
　　陈秀才点头道：“年华易逝，谢兄也应有自己的志向抱负，莫待白头惊觉一事无成。”
　　谢可斟看他认真的神情，又只是笑。
　　陈秀才看他笑看的厌了，又不知自己何处惹人发笑，被恼的有点胸闷，皱着眉转身便走了。
　　谢可斟看他走的急，愣愣的看了会儿，嘴角又勾起一个弧度，化作狐狸身形抖抖皮毛，又朝他走的方向盯了半晌，这才往树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