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恋》陶矜悠

48、二十五、机缘巧合（1）

　　普天同庆、撒花鼓掌的国庆节，在万众期待，不，是在程飞灵的万分期待中，终于如期而至。今年程飞灵把所有过节的期望，都押注在了迟然这位新妈妈身上。往年过节会领着她到处玩的太爷爷不在了，她感到非常伤心，但好在这段日子有新妈妈的陪伴，逐渐抚平了她小小心灵上的大伤口。程飞灵很自信，新妈妈很爱她，所以在放假前一晚，她表现得安分乖巧，自觉上床睡觉，等着第二天一睁开眼，新妈妈就会带她去好玩的地方玩耍。
　　可这国庆假期的第一天，让程飞灵大失所望。新妈妈只是如平常周末一般，陪她在家里下棋、画画、看电视和讲故事，不见半丝要外出的苗头，更别说指望把他自己锁在书房里工作的爸爸会把她带出家门了。
　　这何止是大失所望。简直是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
　　程飞灵的这口闷气憋到晚上，终于憋不住了。她站在床上，冲打开书准备给她讲睡前故事的迟然质问道，“妈妈！我放假了！你为什么不和我出去玩？我有乖乖上学，老师都夸我是好学生。”她眨巴着眼泪说来就来的大眼睛，语气可怜兮兮，“上回我语文考试拿了97分，你和爸爸不是说要奖励我吗？你们大人都是骗子！我不要你们了，我要太爷爷回来！”
　　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带泪控诉给吓了一跳，忙放下书把小公主抱进怀里安抚：“不哭好吗？这才放了一天假，你还有六天假呢，我们一定带你出去玩。”
　　小公主不吃这一套，抽搭抽搭地继续发难，“我要明天就去！不然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我要去告诉老师听，你们不讲信用，你们欺骗孩子，你们不是好的爸爸妈妈，我要让老师罚你们抄课本！”
　　迟然听得额前直冒黑线。这公主脾气忒大，可不能过分宠着。她松开程飞灵，板起脸沉声道：“不准再哭。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也要告诉你老师听，程飞灵是爱哭鬼，我还要问问你老师，爱哭鬼有没有资格当班长。”
　　程飞灵果然被震慑住了。她呆愣地看着迟然，满是泪痕的小表情甚为委屈。
　　迟然趁势继续教育道：“你是一名小学生了，而且还被老师选中当了班长，不可以还像上幼儿园一样动不动就乱发脾气，知道吗？我和你爸爸骗你什么了？我们给你买的芭比娃娃不就是奖励了吗？既然我答应了会带你去玩，我就不会不讲信用，你要跟老师告我们什么状？班上同学如果知道你是一名爱告状的班长，他们还会愿意跟你交朋友吗？没有朋友你会开心吗？”
　　程飞灵边听边把头埋得越来越低，抽着小鼻音用力摇头：“不开心，没有朋友我会很不开心的，我想要有很多很多好朋友。”她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一把泪，抬起头来时，已是一脸认错的真诚，“对不起，妈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乱发脾气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迟然用纸巾把程飞灵的小花脸擦干净，“再有下次，我就告诉你爸爸。”
　　程飞灵哭丧着脸说：“可是妈妈，你要是告诉爸爸，你就变成爱告状的妈妈了。”
　　“……”
　　这将军将得迟然差点说不出话来。小小年纪就懂得现学现卖，长大了一定是妖孽。她拍拍胸口顺气，佯装怒视了一眼小公主，“走吧，我们去找你爸爸。”
　　“找爸爸做什么？”程飞灵又要哭出来了，“我已经认错了，为什么还要找爸爸？”
　　迟然得意地掐了一把丫丫粉嫩嫩的小脸蛋，“放心，我不是爱告状的妈妈，我们去找你爸爸，请他明天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太好了！”程飞灵兴奋地拍掌，立即拉着迟然冲到书房找正在看书的程煜，但小脑瓜还没准备好和程煜交谈的话本，便机智地把重任甩给迟然，“爸爸，妈妈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让我带她来找你。”
　　程煜合上书，眉头轻挑，眼含戏谑地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迟然，“我还不知道，你也是一个路痴。”
　　迟然听完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这对父女太恶劣了。这对挖完坑后还摆出无辜无害模样的父女，实在是太恶劣了。她自认倒霉地扶扶额，没好气地回道：“你家小公主请求你明天履行慈父的法定义务，领她出门晒晒太阳补钙。”
　　“晒太阳可以补钙的吗？”程飞灵揪着发尾，好奇地接话，“可是我不喜欢晒太阳。晒太阳皮肤会变黑的，变黑了我就不漂亮了。”
　　嗯，这话接得很有水平。
　　迟然憋着一口气，冲程飞灵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咬紧牙根把“大爷的，姐姐我不陪你们玩了”生生逼回了喉咙里。
　　程煜把笑意无痕地消化在唇角，淡声对程飞灵说：“刚放假，外面人多，过几天再带你出去。”
　　程飞灵充满期盼的脸瞬间垮成了被打霜的茄子，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珠里，又酝酿起了打转的水珠。可她是万万不敢在程煜面前闹的，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丫丫，在这世界上有两个怕的人，一个是爸爸程煜，一个是奶奶何佩阳。她闷闷地退到迟然身边，不甘心地用小手抓紧迟然的衣摆，发送求助信号。
　　迟然想了想，心生一计：“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既不用人挤人地看人山人海，也不用瞎凑热闹地排上几个小时的长队，而且还可以享受到亲自动手的乐趣。”
　　父女俩配合地齐声问道：“什么地方？”
　　迟然神秘地眨眨眼，“等去了你们就知道了。”她故意语带挑衅，“敢不敢相信我一次？”一边快速转动脑筋想着如果被程煜拒绝或直接无视，要回什么话过去，才能达成小公主出门看一看世界的小小愿望。
　　谁料程煜答应得很爽快：“那就明天出去吧。”
　　迟然却被这爽快劲惊得傻住了。
　　“太棒了！明天可以去玩了！”程飞灵高兴地原地转圈，然后极为乖巧地对程煜说，“谢谢爸爸。我和妈妈不打扰你看书了，爸爸早点睡，晚安。”便拉着迟然出了书房，回到自个儿的房里讨睡前故事听。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没意思得可怕。
　　第二天一大早，程飞灵难得自觉起床，且还不带起床气地乖乖坐在饭厅，等着吃早餐和爸爸妈妈出现。她可不敢去敲他们卧室的门，要是把爸爸吵醒，让他生气反悔了，她会哭得很伤心的。很快，爸爸下来了，丫丫扬起大大的笑脸，卖口乖道，“爸爸早上好。你昨晚睡得好吗？我给你倒一杯牛奶。”边说边把手边一杯满满的牛奶，小心翼翼地端到程煜面前，再问上一句，“妈妈还没有起床吗？”
　　“她太累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程飞灵有些失望，揪着麻花辫开启思考模式，“为什么妈妈会太累了？她是不是很晚很晚才睡觉？老师说晚睡的孩子不是好学生，那么晚睡的大人是好妈妈吗？妈妈天天叫我要按时睡觉，可是她自己又不按时睡觉，还是我更听话，对不对？”
　　程煜看着这个一脸求表扬相的女儿，唇畔笑意隐现，“嗯，你妈妈她，是不太听话。”
　　前脚就要踏进饭厅的迟然，差点一头撞在了墙上。她轻咳两声以刷存在感，目光略过程煜，对程飞灵说：“丫丫，今天起得挺早，值得表扬，回头奖励你一朵大红花。”
　　“我才不要呢，那是幼儿园小朋友玩的，我是小学生了。”程飞灵说完立即收起嫌弃的小表情。今天不能得罪妈妈。她又笑容灿烂地端了一杯牛奶给迟然，“妈妈早上好，喝牛奶。”再焦急地等着大人们把早餐吃得差不多了，她迫不及待地问，“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迟然看着程煜，莞尔一笑：“去一个能让你动手玩得很开心的好地方。”
　　程煜微微眯眼。这个明显夹杂着诡异的笑，想来多半不会是一个他认知范围内的好地方。
　　程飞灵拍掌道：“好棒！我喜欢！”把面包塞进嘴里一口吃完，她开心地晃着脑袋，唱起音乐课上新学的歌：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嗯，冬天正在靠近，春天大概也不远了。
　　听说，今年会是一个暖冬。
　　只可惜，没有一个年份，能留得下一个暖冬。
　　盯着眼前这家店面的招牌，程煜的面部肌肉沉沉地抽动了好几下。
　　“丫丫喜欢自己动手做东西吗？”迟然甜甜地问程飞灵，一边用余光留意着程煜紧绷难看的脸色，一边努力克制心里的笑不得放肆地绽放在嘴角。这可是何世逍供应的为数不多的可靠情报啊，当然不能浪费。
　　程飞灵用力点头：“喜欢！我最喜欢玩泥巴了！”
　　程煜闻言，却拧紧了剑眉。
　　月亮湾陶艺工作室。
　　没错，这就是迟然口中所谓的，既不用人挤人地看人山人海，也不用瞎凑热闹地排上几个小时的长队，而且还可以享受到亲自动手的乐趣的，好地方。
　　迟然牵着程飞灵停在门口，回头问没有跟上来的程煜，笑靥如梨花：“你不喜欢这里吗？爸爸。”
　　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程煜眉间隐隐一抽，眸色沉沉地看了迟然一眼，迈步跟上。
　　这是一家开张不到一个月的陶艺工作室。因为前期未做宣传，加之又是上午时分，所以一整间弥漫着陶泥清新气息的工作室外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孩子正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为手里的作品塑形，而一旁作陪的父母，偶尔也动手参与其中，和孩子玩得满手陶泥，画面甚是温馨有爱。
　　这家开张不到一个月的陶艺工作室的老板，是一名年约二十七八，五官端正恬美，气质素淡如菊的纤瘦女子，一头黑色的绸缎长发用一根橡皮筋随意捆绑成束，披在背后，散落着墨色水荷的麻布长裙外系了一身浅灰色围裙，她笑颜盈盈地向他们款款走来，点头致意，“上午好。”尔后眼波柔柔地注视着程煜，娇甜的声线又柔软了些许，“程煜，好久不见。”
　　迟然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程煜把迟然美眸圆瞠的震惊神情收入眼底，目光浅浅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仅是轻点了一下头。
　　“这位可爱的小朋友，是你的孩子吗？”女子笑意恬雅地把视线落到迟然身上，“我猜，应该不是你和这位小姐的吧？”
　　“她是我妈妈。”程飞灵扬起小脸急急地抢答，“虽然我不是她生的，但是她是我妈妈，妈妈和爸爸有结婚证的。”
　　程煜扫了一眼还处在惊诧中的迟然，不动声色地搂住迟然的腰，介绍道：“这是我妻子，迟然。”
　　“你真的结婚了。”女子说这话时面无讶色。她深勾唇角，向迟然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尹若迪，是程煜的高中同学，也是这家店的负责人。”
　　迟然倒抽了一口气，表面极为平静地握了握尹若迪的手，“你好，我是迟然。”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皆为旧相识。这突来的剧情，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凭着女人天生不讲理的直觉，迟然敢断定这位高中同学，对程煜的感觉不一般。若非现在时，也是过去式。
　　尹若迪吩咐一名女员工拿了两份宣传手册过来，分别递给程煜和迟然，介绍道，“我们工作室开设有专业的课程培训，也有供业余爱好者自助娱乐的项目。选择自助娱乐，还可以根据情况，选择是否需要工作人员在旁提供指导。你们以前有接触过陶艺吗？”
　　“没有。”迟然回答得很快。察觉到程煜投来的凉凉眼光，她面不改色地作出解释，“这地方是我闺蜜推荐的，她说很适合锻炼小朋友的动手能力。”
　　“是的，陶艺对于提高小朋友的动手能力、开发想象力和创造力，都有不错的效果。既然是初学者，那么先学学吧，这堂课就当体验，不收费。”尹若迪对候在旁边的齐耳短发女孩说，“莫英，带客人去小课室，准备最好的材料。”
　　莫英点头应道：“请跟我这边来。”
　　尹若迪再欠欠身，“有什么需要直接跟莫英提。我先招呼其他客人，失陪了。”话落，便走向从门口进来的一家三口。
　　程煜淡淡地瞥了瞥迟然，“你的确很会挑地方。”
　　迟然回以尴尬而不失自信的一笑：“谢谢，我也觉得。”算了，人总是有那么些说不出口的小愧疚，是要若无其事地藏在心里的。
　　莫英领着他们走进一间摆放着陶艺器材的小课室，配合着手上摆动泥坯的动作，一步步讲解要点：“初学者入门，一般是从揉泥团开始的，行内话叫做‘捏菊’，就是把泥捏成菊花的形状。我们今天要学的这种制作方法，是拉坯成型，在这台旋转的拉坯机上，把我们手里这些含水半固化状态的泥料，按照我们想要的创意设计，拉伸成型……”
　　程飞灵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得很认真，好奇的小手几次伸了出去想触碰拉坯机上的泥料，又怯生生地收了回去。
　　这名叫莫英的圆脸女孩见状，干脆把程飞灵带到身前，手把手地给小公主上课，“像这样，我们轻轻地把手放在上面，慢慢地跟着它转动，就能捏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了。告诉姐姐，你想做点什么？”
　　“小鸭子！我想要做一只最可爱的小鸭子！”程飞灵不假思索地响亮回答。她看向迟然，惊奇地边笑边说，“妈妈，冰凉冰凉的，好舒服！你不和我们一起玩吗？”
　　“好呀。”迟然指着旁边一台处于静止状态的拉坯机，“这个可以用吗？”
　　莫英边启动机器边作答，“当然可以。一开始可能会‘塌方’好些次，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很快就会找到手感。”
　　迟然道了谢，照着莫英教的手势在拉坯机上摆弄。
　　以行动拒绝参与其中的程煜，安静地坐在课室最后一排，远观着这一大一小投入到陶泥大作战中的每个动作，眸光渐亦幽暗。程煜小时候也曾和这玩意儿打过交道。时间是幼儿园大班，当时他在陶艺老师的指导下，按照自己的构思捏出了一把手枪，但就在要把手枪送进烤炉定型之时，一个小朋友把手枪击倒在地，啪，手枪成为一滩烂泥。
　　从那以后，程煜不再玩泥，并且对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之物，一概敬而远之。
　　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可以把你的脆弱示人。否则，你就会像那把手枪一样，摔得粉身碎骨。
　　这是何佩阳来幼儿园接走哭得很伤心的五岁小程煜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