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言梦叶

9、八．绝恋

　　“你的体温充满我心中。
　　“像回到生命开始的时刻——…
　　“爱真是脆弱。
　　“却是我唯一的来历。”
　　——张国荣《被爱》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
　　一接到电话，莲美的脑中只剩下莲宝…和那个金发少女。叫醒了莲华，两人急急忙忙从家里赶到了丽都医院——这个拥有不好记忆的地方。
　　住院区的走廊上，墙边，斜站着一位英俊消瘦的金发男子。见到他们来了，便走上前：“你们的弟弟，现在就在502病房。他受了点皮外伤，嗯，具体情况，我已经在电话里说明了。”
　　“嗯。”莲美，问，“你是…艾姚的管家？”
　　“是的。”男子点头。
　　犹豫了一下，莲美抬头：“艾姚，她……”
　　男子了解，回答道：“小姐是旧病复发，没什么大碍了。”
　　“是吗。”莲华想起，好像听艾姚说过，她身体一向不好，“请帮我们，谢谢她。”
　　金发男子微笑：“我会的。”
　　“对了。”男子最后补充道，“至于伤害莲宝少爷的老师，我们作了‘相关处理’。请不用再担心。”
　　相关处理？
　　莲美懵懂：“好…好的，谢谢。”

　　不愿醒来的自己。
　　……妈妈……
　　……莲宝……
　　……妈妈，带莲宝走，好不好……
　　……傻瓜，莲宝是要和爸爸、哥哥姐姐生活在一起的……
　　看不清面容的白色人影，恍恍惚惚的自己。
　　我知道你是——…妈妈。
　　……为什么离开呢？既然回来，为什么还要走呢……
　　声声质问，重新救回了他，却重新抛下了他！
　　……莲宝，妈妈也不想走……
　　但，生命是无法预支的。能得到这一年的生命，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奇迹，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出现的奇迹。
　　……不，你骗人！你骗人的！你只是为了丢下我，才来爱我的……
　　……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要再见到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不是的，莲宝……

　　“莲宝！”惊醒！
　　空荡荡的病房，消毒水的气味。
　　心脏，生疼。
　　艰难地支起上半身，右手背上还吊着针。左手按住针头，嘴咬住输液管，一拉，拔下来了。
　　下床。
　　每走一步，像踩在云朵上似的，轻飘飘的。
　　门开了，莱蒙走了进来，看到她，心都慌了：“小姐，你怎么……”
　　“没事，我想出去。”她虚弱地对他一笑，“拜托，扶一下我，好吗？”
　　“小姐啊。”自己总是不忍心拒绝她。
　　靠在这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她没由来的，觉得安心。
　　“谢谢你，等不久以后我走了，你就可以把遗体运回英国。”莱蒙的任务算完成了吧。
　　“小姐。”莱蒙对她的疼惜，她有何尝不知道。
　　只是，有的感情，注定不能回应。所以，隐藏，是为了不去伤害。
　　可，她仍然伤害了她的孩子。
　　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这般接近他们，对他们来说，会不会是更残忍的一件事。因为，他们必须接受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

　　再一次失去她！

　　不，这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所以，所以，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在她还没有被长老们找到，在她还没有泄露身份之前，作为“艾姚”，活着，和他们告别。

　　尽管，她多么想作为一个“母亲”，再爱他们一次。
　　但是，这绝对不行。
　　不能容许。

　　她，早已是个不被容许存在的存在。

　　502病房。
　　打了镇定剂的莲宝，神情安详地睡着。
　　“莲美。”买了夜宵回来的莲华，摇了摇，趴在莲宝床头，快睡去的莲美。
　　“哥？”她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了。”莲华拉她起来，将一大袋食物塞到她手里，然后推她到门口，“走吧走吧，明早你还要上课。”
　　明明自己也很疲惫，凡事却老爱独揽，这就是他们的大哥啊。
　　“嗯，好吧，我先回去了。”莲美踏出病房，反手把门关上。

　　走廊崎岖而又漫长，宛如迷宫，让人晕眩。
　　莲美打从心底讨厌这里。
　　对医院的记忆，不幸的记忆占了多一点。
　　妈妈的离开，自己或家人生病。
　　以至于忘了莲宝出生时的喜悦。
　　说来说去，还是不幸占多一点。

　　“妈妈。”
　　轻喃道，低头盯着脚下的路。
　　“莲美！”艾姚？回神。
　　那个金发少女，苍白了脸，少女的管家一步一步搀扶着她，走到自己的跟前。
　　“你…的身体，好点了吗？”腆着脸，莲美似乎很不自在，也许还不习惯去关心别人吧。可是比起初次相识的时候，她的态度好多了。
　　艾姚会心一笑：“嗯，我正想过来看看莲宝。”
　　“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他刚刚睡下，我哥现在在那边陪他。”莲美说。
　　嗯，这样就好了。
　　“是吗，莲美……”她可以放心了。
　　“什么？”艾姚，今天怪怪的。莲美不懂。
　　“没什么，嗯，这几天，可能不能来学校上课了……”低落。
　　莲美故作平静地说：“哦，应该的，把身体养好先再说啊。”极力无视心里的那种怪异感——仿佛再也不能在学校里见到这个金发少女了。
　　“小姐，我们得回病房了。”旁边，伟岸的金发男子出声提醒道。
　　“嗯。”不舍，“那个…莲美，再见了。”

　　转身，走出你的视线。
　　让泪水留在唇边，
　　呵，这苦涩的滋味。

　　莲美，再见了。

　　清晨。
　　阳光又开始普照大地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给世间万物送来他的光辉。
　　温暖。
　　趁着莱蒙去准备早点的空档，艾姚只身一人溜进了莲宝所在的病房。
　　莲华不在。
　　而病床上的莲宝，仍紧闭着双目。
　　药效似乎过去了，那么此刻的他，是不是被噩梦缠绕着呢？
　　她挨近少年，用她的小手，轻轻抚摸他紧锁的眉头——像是要为他赶跑梦魇。
　　温柔的气息，和着阳光，笼罩着他。
　　少年慢慢睁开眼，凝视着眼前的泪人儿。
　　困难地举起左手，抚上她憔悴的脸庞，嘶哑地张口喊她：
　　“妈…妈。”
　　“宝…宝…莲宝。”她已泣不成声。
　　“我…骗你的，我不想…你走。不想……”梦里，他撒了谎，他不想再被丢下。
　　“……”妈妈也不想离开你啊，不想，不想。少女，环抱住少年，紧紧地，锁他在怀里。
　　黄金色的头发，柔和的轮廓，溶入晨光中。
　　原谅我，原谅我，莲宝。

　　原谅妈妈。

　　街边的音像店。
　　“叮叮当当”莲美推开玻璃门。
　　店长背对着她，弯腰摆弄着他的古董音箱。无需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莲美，大清早地就过来照顾我生意啊。”店长嬉皮笑脸地说。
　　莲美不响，坐上大柜台前的高脚凳。
　　修好音箱，放进盘子后，店长，嗯，才有好心情招待这边的“客人”。
　　“说吧，又出什么事了。”他打包票，肯定和莲美那个邻居有关。
　　“我弟弟…受伤了。”莲美说，“被一个老男人袭击了。”
　　“耶！”他惊奇。有一半是因为他猜错了，“那莲宝现在怎么样了。”
　　“稳定下来了。”莲美有气无力地埋首进自己的臂膀里，“嗯，发生了这种事……”
　　唉，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罪过。虽然店长自己不曾深有体会。
　　熟悉的前奏，游走在不大不小的店中。老旧的音响里，断断续续地“咳”出缓慢而抒情的旋律，接着——…
　　“用呼吸用身体用生命
　　我只能这么的爱着你
　　呼吸你的空气
　　为你找到我姓名
　　记了你经过你感觉你
　　我放弃挣脱你的努力
　　爱真的最脆弱
　　却是我唯一的来历
　　被夜色追着走
　　被孤独烧成火
　　我也不曾如此深深渴求
　　存在你的想念之中
　　我才有活着的感受
　　被真心爱的我
　　被你的爱纵容
　　微亮天空中我重获自由
　　你的体温充满我心中
　　像回到生命开始的时候
　　……”

　　艾姚。

　　深思的莲美，抬首，问：“你呀，怎么总喜欢放这些歌呢？”
　　店长努努嘴：“没办法，谁让我爱惨了那个人。”

　　墙上贴着哥哥曾经的宣传海报，里头有一位如夏花般绚烂多彩，绽放我心田的男子。

　　是啊，莲美恍然，笑得些许落寞，谁让我爱惨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