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言梦叶

11、九．异常

　　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了。
　　仿佛是使用期限快到了，这幅躯体即将接近崩溃的边缘。在学校，艾姚，晕眩了不知近几次。眼前，她的世界，被倒置。旋转，一直旋转。
　　强烈的恶心感，跟着这份天地倒错感，一齐袭来。
　　她坚持不了。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坚持。
　　就算认输好了。
　　晕眩的那一刻，她真的想就这么走了。
　　好自私，承受不住的自己，变得自私起来。
　　呢喃，苦笑。

　　正上着课的自己，瘫倒在座位上，以一种不雅的姿势。
　　再度恢复神智，俨然已是躺上了医务室的硬冷的木板床。
　　身边，莲美，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自己。
　　“莲美……”眼睛不能睁开得太久，她吃不消，那种无力的眩晕感。
　　“艾姚。你告诉我实话，你的身体是不是……”艾姚的管家先生，说的什么旧病复发。那么所谓的“旧病”到底是什么？有多么严重？请假快两个星期的艾姚，回到学校。莲美原以为，艾姚的什么病，应该全好了。可是，当听到隔壁班传来的骚动——艾姚竟然晕倒在教室里，莲美再也坐不住地冲出了自己班的教室门。
　　“放心，死不了人的。”艾姚故作顽皮地上扬嘴角，而失了血色的脸，受用地挨了莲美不轻不重的一记。
　　“你是笨蛋吗！”一看到她又是这副无所谓的表情，莲美火大了，“你难道不知道别人在担心你？知道的话，还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做得好像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自己有没有事，都没关系！干吗要把自己看得那么轻，艾姚！

　　你也可以是，理所当然的重要的存在啊！

　　“在关心别人的时候，你不会想想自己吗？！”这家伙，真的好让人生气。对他人，好得不成样子，对自己怎么就不懂得爱惜？莲美，搞不懂，完全搞不懂，眼前这个即使虚弱不堪，始终挂着浅笑的金发少女。
　　少女张张嘴，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被莲美干脆地阻止了：“如果你想说什么，‘对不起’，‘谢谢你’之类的话，大可不必了。因为你是我的邻居，我才顺道来这里看你的，再说，你帮了我家不少忙……”说着说着，莲美更不自在地别过脸。

　　谢谢，莲美。尽管，你不愿意从我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金发少女的眼神里浮动着泪花。

　　莲美，我的孩子，我最重要的孩子。
　　谢谢你——…
　　现在在我身边。

　　谢谢。

　　丽都医院。
　　清晨庭园，时而飞过的蝴蝶、蜜蜂，寻觅着空气里淡淡的花香，踌躇、徘徊。
　　娇艳名贵的花朵，夹杂着一股生命腐烂的气息，旁若无人地盛开着。
　　莲宝并不爱挑在这个时候，散步。
　　可是，此刻，由不得他选择。
　　身后，人影晃动。
　　“我不认为，你是关心我才回来。”莲宝不冷不热地说。
　　有声音，不亚于莲宝的冷漠：
　　“确实，因为公司出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回来处理。”
　　“哦。”果然。
　　声音继续道：
　　“听莲华在电话里说，家里多了一个外人。”淡漠的语调，“嫌麻烦不够多么？”
　　闻言，忿怒地抡紧拳头，莲宝需要花费很大的意志力，去克制住自己想揍他的冲动：“艾姚才不是什么外人！！！她是……”她是——…

　　冷哼，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莲宝，失控得大吼。呵呵，看来，那个叫“艾姚”的人，不简单啊。早在莲华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该有准备——他的好儿子，从来不会将任何人挂在嘴边，更别说，是对他这个父亲提起。

　　若不是如此，他才没有兴趣，特意谈起某个无足轻重的人。

　　艾姚？
　　冷硬得如同石膏像的俊脸，愈发显得阴沉。
　　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名字。

　　回家的路上。
　　“什么吗！”莲美斜眼，瞅着这个笑容无辜的金发少女，“原来只是贫血。”
　　听到医务室医生下的诊断，虽然表面，觉得没什么好讲的，但是，莲美的心里，终于放宽心地舒了口气。艾姚喝了几支加了盐的葡萄糖后，便不再十分难受，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嗯，可能是看书看累了吧。”临近考试了吗。
　　“你呀，也别太用功了。”莲美教训得头头是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过，但愿自己多想了。
　　莲美，总有不安的第六感——…
　　少女的笑容，她的笑容里，有着不容人忽视的…疲惫。

　　“莲美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呢？”仿佛是为了驱散她的疑虑，少女凑近她闪闪发光的笑脸，“猪肝汤吗？很补的哦！我放点青菜好了，猪肝之前得用酒浸泡，才能去掉腥味。不知道现在弄还来得及不。”思及此，少女苦恼不已地咬住下唇，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莲美望着少女，稍许的期待。
　　希望回家的路，能更长一点。
　　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我回来…了。”玄关，低头，多了一双皮鞋和女式的高跟鞋。莲美顿时停住了脚步。走在后头的艾姚，一头撞上了她的后背。
　　“莲美？”好疼。艾姚揉揉前额，干嘛突然停下来啊。
　　“艾姚，回去！”
　　“什么？”骤降的气氛。怎么了？莲美为什么突然……
　　疑惑的艾姚，视线，穿过莲美的肩膀，客厅，似乎有人。在听到莲美的声音，窸窸窣窣，脚步声？不，还有其他什么的吧？谁？莲华？不对，盯住手腕上的表，没到他下班的时间。莲宝也应该在医院。那么，家里，还会有谁在家里？
　　还会有谁？

　　除了那个人。

　　“我的女儿，回来了。”

　　修长挺拔的身材，敞开胸襟的熟丝白衬衫，低腰贴身的黑色皮质长裤。浓密黑亮的头发，发丝张扬。线条优美的下巴上，淡色的胡渣，十足的冷峻邪魅。那双斜剔扬锐的剑眉下，深不可测的黑色双眸，给人以压迫和威胁。优雅冷傲，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矛盾。
　　唇边，留有着女人的口红印。男人的浑身，散发着慑人的，不可抗拒的危险魅力。
　　容貌妖艳的女人，从后面，手臂如藤蔓般，双双缠绕住男人精瘦的胸膛。
　　男人却丝毫不在意地将目光，放到了门边的她们身上——…

　　黑了一张脸的莲美，和脸色霜白的艾姚。

　　……
　　“拜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一上车，他坏心地用解下的领带，蒙住她的眼睛，还说什么，这是为了给她一个特大的惊喜。
　　“我说大小姐，你有点耐心好不好。”他似生气地按了按车喇叭，“别每隔五分钟，问我相同的问题。”好像她若再问，他就会将她扔到马路中央。
　　“好了。”她装作不开心地嘟起嘴，“不问，不问。”心里在想，真是的！好不容易等到他有时间，自己也有时间，不出去好好玩一趟，嗯……
　　唉，至少她很想看看，他，不光是听这日思夜想的声音。她好想认认真真地端详他，看个一千遍、一万遍，永远也看不够——…
　　完美的他。
　　每次和他上街，去餐厅，参加同学会……那个面子赚得足啊，呵呵。当然，她不是因为他长得英俊，才爱上他的。尽管，那有部分因素（旁人：诚实的孩子……）。
　　可，爱了就爱了，和这些无关。
　　父亲和母亲是极力反对，她和他在一起。害怕她被伤害，无论是身，还是心。
　　“不会的，莲荣，他不会伤害我的。他很爱我。”那时，她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的父母，“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是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车子停住了。
　　莲荣扶着她下了车，牵过她的手，引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心，台阶。”
　　嗯，迈上。
　　等等，这里到底是哪儿？眼前的黑暗，让她有一点点不安。但，隔着衣料子，传来的他的体温，却让她心慢慢平静下来。
　　有这个人，在保护自己。仿佛没什么再可以担心的了。

　　想着，直到他们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温柔地解开，缠住她眼睛的领带，“睁开眼吧，我的大小姐。”
　　疑惑。
　　望。
　　“这里？！”她吃惊地捂住嘴，不敢置信地摇头，朝后退去。柔软的背脊撞上了莲荣结实的胸膛，她扭过头，望进他总是在凝视自己的黑眸里，“房子？”没错，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幢美丽的小洋房。
　　“对，我们的房子。”他的手臂，紧紧环抱住她，“你不是说，能住这样一栋大房子里，和自己相爱的人，生一大堆小孩，是你这辈子的梦吗。”
　　“可那个时候，我和你说，你还嘲笑我。”她没忘记他的挖苦。
　　他坏坏地一笑：“谁让你那个时候，没讲‘和莲荣在一起，生一大堆孩子’。害我以为，换作谁，只要能实现你的梦，你都会爱上他。”
　　脸红：“笨蛋，那样的话，我说得出口吗！”不过——…

　　原来，他记住了她的梦，还把祂放到了心上。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现在他的事业也才刚刚起步，买下这么一栋房子……
　　“所以喽，亲爱的，我们预计有十年的房屋贷款要还。不过念在这栋大屋，能住个五六十年，周边的环境也很好。以后，这里的地皮肯定会升值。我相信，这笔投资，会给我们带来效益的……”黑眸熠熠生辉，透露着商人独有的狡黠，不，不，不，是独有的智慧。
　　干笑的她。
　　“当然，这栋房子，主要还是为了送给你。喜欢这件礼物吗？”他弯下腰倚近她，轻咬着她的耳垂，亲密道。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点头。
　　“那么我要的奖励？”冷静如斯的他，只有在她身边，才会表现得……嗯，像个无赖。
　　转过身子，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然后，在这大屋前。
　　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然后，甜蜜的新婚期。
　　不久，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莲华，出生了。

　　然后，是莲美，他们惟一的女儿。
　　然后，莲宝也来到了这个家，他们最疼爱的小儿子。
　　然后，一家五口，幸福美满的生活。

　　只是，最后，她死了。

　　合家欢乐的戏码，提前“落幕”了。
　　……

　　惨淡的微笑。
　　以这样的场面，重逢？在这里，在这个充满了许许多多回忆，你我曾经所共同拥有的家。

　　莲荣，你给了我一个莫大的“惊喜”。

　　一个莫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