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二十七章 海棠若了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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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淅沥沥的秋雨过后，便是连着几日的晴好天气。就连温度也难得如暖春一般缓升了些。巳月楼前两棵巨大的参天长青柏，依旧如故。
那日从国子监回来之后，我几日都没出府。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当日即召来旋天隼，写了封书信，让它寄给不知云游何处的师父，希望她老人家看到信能来京城一趟，以确定那张纸上的字是否真是无杨师姑的亲笔字迹。
如果真是，那么我就自由了。
十一月初七，凌王妃召开海棠秋宴。
这里，我顺便提下凌王妃。凌王妃是先帝的妹妹，早年远嫁于卫国凌王，但花轿还到凌王府，凌王就暴病而死了。遂卫国皇室大怒，称其为望门寡，拒之卫国边界之外。先皇怜惜她，便召了回来，再给她觅夫浔阳士族长房二子凌德义。但婚后不久，凌德义也不幸病逝。当时凌王妃已怀有两个月身孕，却因悲伤过度，终导致小产。之后，她也心灰意冷，再无披嫁衣的意念。于是先帝在京城海棠集建了宫府，让她安度余生。因她两位夫家都冠有凌字，大家便习惯称她为凌王妃。今年也不过三、四十岁。
而海棠秋宴，无非是凌王妃无聊时，召开的京城女眷集体相亲会。
说是秋宴，其实算算日子已经是初冬了。尤其是如北国之地。
宴会每年都会在海棠集后的山麓或者林中举行，很凑巧的是，那段时间大宣的皇家狩猎正好也在那附近。届时皇帝总会带上文武臣子侍卫医官等上百人，而那当中自然不乏年轻有为的俊朗青年。据说每每宴会中途，凌王妃总会派人过去邀请，皇帝就会遣身边的能人到宴会助兴或做保全工作。于是，暗中搭桥引线，终促有情人成其好事。
海棠集到了秋季便是满布的金灿灿，香枫，枯草，还有那澄圆星亮的果实。迎风作赋，饮酒赏景，自有一番怡然之乐。
我们辰时从夏府出发，在马车上僵了一个时辰有余，才到达了凌宫。凌宫是依山而建的，建筑浩大而恢宏，极具特色。
我同施滟姬分别各乘一辆马车。下车的时候，我才看清，她今日着了一条菊红色锦缎十二幅褶裥裙，上衣是同色牡丹缠枝纹夹袄，外披一件翻领狐皮裘。裘上雪白的狐毛，衬着她修长的秀颈，雍容华美。明晃晃的金钗珠簪，别在韵味自成的望月髻间，一对翠玉镏金耳铛流连耳垂，摇曳生姿。
再看看我自己，朴实不失贵气的黛紫色丝绸月华裙，高领交衽宽袖襦衣，披一件鸦青色反面羽毛底大氅。头上插了一只瑞香花状的金簪，珍珠耳饰，梳得一丝不苟的桃心髻，庄重却失于出众。
唉，无怪施滟姬一下马车，停那儿等候的凌宫下人一见她就行了礼，还传话到下面：“镇北大将军府少夫人到——”便将她迎了过去。软轿伺候。
亏得施滟姬还懂点礼数，回身到我的车前叫了我一声姐姐。神色却难掩她内心的丝丝得色。倒是将那几个下人听到话，脸白了好几白。
跟我一同去的是丫头仙乐，主要是让她出来多见见世面，棋儿留在了府里。施滟姬那边带的是她的丫头莺儿。
仙乐素不喜施滟姬，又得知棋儿的落水与她有关，更是对她恨之入骨。此番被她夺了脸面，自然不乐，顺口便道，“原来不只外头人没长好眼，咱府里也出个有没开眼的。”
施滟姬身子颤了一下，没再做声。倒是莺儿帮她主子圆场，“不若我扶仙乐姐姐下车吧。”说着，将手伸过去。
仙乐避开她的手，兀自跳下马车，面无表情，“我仙乐下无弟弟妹妹，何劳‘姐姐’之称。”然后过来扶我。
莺儿诺诺地收回了手，肩膀抖动。
我望了几眼施滟姬的一身衣裳，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夏子括授意，或是她自己做的主张，竟然穿了十二幅褶裥裙。这是官妇正式场合所着的服饰。即使她穿的不是正规的深色百蝶花卉纹的十二幅褶裥裙。
倒是仙乐这小妮子眼尖，一下子就说破了。
举办宴会的地点设在凌宫后山的一块开阔的平地上，两面环山，一面临水，还有一面则是茂密的丛林。场地一圈以鲜花作衬，空出中间一块地，两边各摆上膝盖高的长几，长几上摆放着秋季应时的瓜果，色香诱人。
抬头望，天色一白如洗，空阔高远，几只苍鹰盘旋飞过。宴会场上衣香鬓影，笑声盘桓，名媛淑女争相斗艳。京城贵胄女眷，未婚的基本上都被邀请了过来，已婚的，则算作游乐，以当绿叶之衬。
施滟姬跟一旁的洪尚书的千金聊得正欢，那头凌王妃携了一干人等过来一一访问，并赠一篮反季节的素馨花以示友好。我忙迎上去代表夏府与她寒暄了几句，为她不辞辛苦举办此次宴会表示感谢。施滟姬见我谢过了礼之后，才跟着谢了礼。
在会上，我才听传说京城有四大美人。一便是这当朝尚书令洪明澈的千金洪心怡。二是京城名匠莫悦霞的千金莫珍，三是前太子的女儿如今的昭贤郡主，还有就是已进宫做了昭仪的李太尉的千金李莹蓝，也就是当初在折桂坊出言不逊的李崇淮他的侄女。
这场海棠秋宴上，除了入了宫的李昭仪不能来，其他三大美人都已到齐。也成了宴会的亮点。由于明年开春便是消隔四年之后的第一次春闱，所以在各大美人的言辞中似乎有所暗意，良配直指明年的科举桂冠。应邀海棠秋宴不过仅亮一亮像而已。
方想着，能见这么多美女也算是不虚此行了。那边凌王妃已一圈访问下来，又回到了主位上了。她低头跟身侧的婢子讲了几句，那婢子即点头离开了宴会。我好笑，果真是与传说中不差，这会儿，她是邀请皇帝的俊朗青年去了。
场上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每个人都自顾交谈耍笑。于常年禁闭在深闺之中的少女少妇来说，这场秋宴无非是极受欢迎的，她们自然要在宴会上尽兴，将长期的郁结一扫而空。
忽闻丝竹声起，四名妙龄少女莲步移至中间。她们都身着白色绢纱衣裳，面上围着面纱。她们翩翩起舞，脚下生风，裙裾飞扬，衣袂飘逸，如梦似幻，仿若天仙一般。
吵杂声渐渐稀落了下来，山林间只剩涔淙悦耳的丝竹之乐。良久，四人舞罢，不出意外地赢得了一片掌声。
这时，凌王妃便出来说，刚刚这四位少女各是哪个府上的千金，引得一片哗然。于是她乘机道，“值此相会佳期，又是如此良辰美景，不若各位也踊跃一试，以助余兴罢。”
被她如此一说，众人暗自恍然，凌王妃肯定是去皇帝那里请了人了，所以才让大家表演。随即有人低头羞涩，有人跃跃欲试。
半推半让之后，总算有三个人站了出来。她们各是吏部尚书千金肖采薇、门下令千金穆文媛、门下令儿媳杜氏（穆坛淳妻）。主要有肖采薇抚琴，杜氏执笔作画，文媛随琴声起舞。
肖采薇抚了一曲《秋露》。起音低缓，如同山林缭绕的仙雾，渐渐由低走高，曦光穿云透雾，一点一点照射到林间万物生灵。穆文媛随琴声步履轻盈，长袖环扬，柳腰款摆。杜氏则在纸上以淡墨轻描出远山。忽闻音度圆起，日已上山头，雾霭消散，林间溪水潺潺淌响，文媛收袖高抛，莲步生快，呈活跃之势。肖采薇指下稍转，音阶再稳，仿佛万物苏醒，树木枝叶生长，丛间幼兔窜走觅食，秋露凝于叶上，轻轻颤动，晶莹透亮。文媛脚步不变，几跃而起，如灵兔朝月。
声音刚落，穆文媛也定住了脚，最后面向凌王妃，单膝跪地定姿。杜氏也刚好收笔，一幅远山近水，露水凝叶，鸟语树枝间的丹青呈现在大家眼前。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在林间。
之后，也渐渐有人乐意上去表演，比如舞剑，比如作诗，比如唱曲等等，年幼的闺阁少女偕同庭院新妇，共赴一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中途约值午时，凌王妃又命人布上丰盛的佳肴。演出继续。
尚书令千金洪心怡也心动了，可见其他人都是搭档表演，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于是怂恿刚认识不久的施滟姬一同上台。施滟姬也是一脸向往，一图展示自己，却又生了胆怯。遂转身央我同去。
我自然不乐意，婉转地拒绝说自己一介商贾之女，身无长技，不敢献丑。
施滟姬却说，“姐姐你不是写得一手好字？我见你房里临的帖，字字如玉，可比将军房里挂得丝毫不逊色呢。”
我一愣。洪心怡随即说道，“安姐姐你就帮我这一帮吧，我抚琴，施姐姐舞蹈，安姐姐你就帮忙写副诗，可好？”
我再推辞，也无话可说。无奈只好点头应允。心里琢磨着，这是要写得好些还是差些呢？
洪心怡弹奏的是一曲《霓裳》，用的是上好的古琴，音色一流。施滟姬也顺着她舞了一支《霓裳》，舞风跟江南一带十分相似。我感到奇怪，她不是西域来的么？
却也没多想，就下笔跟着写了一首刘辰翁的《宝鼎现》。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父老犹记宣和事，抱铜仙、清泪如水。还转盼、沙河多丽。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冻、散红光成绮。月浸葡萄十里，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又说向灯前拥髻，暗滴鲛珠坠。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我特意选得这首词，描写的跟现在的场景一点都不符合，仅最后一句还算有点联系。字体用的是女子常用的小楷，虽工整秀气，但平实无奇。反正出彩的是她们两个，我写好写坏也没什么关系。
果然，一曲作罢，大家都围着她们大为赞赏，而我静坐在旁只顾将上好的宣纸卷掇起来。正漫不经心地卷着，凌王妃突然走过来，对我说道，“不如将这幅字送与我，可好？”
我一愣，连忙摆手，“这幅写得不好，我哪敢献丑？”
“我很喜欢，”凌王妃一脸和煦，伸手取过纸卷，“你是子括新进门的媳妇安氏吧，叫什么名字？”
“臣媳安未然。”我不敢有异议，只眼睁睁地看着这幅失败的作品落入了她的手里。
她点点头，又同我聊了几句。
太阳被云层遮蔽，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山林间渐渐起了风，有点冷。凌王妃离开之后，施滟姬回到座上，一脸喜色地继续同邻座的洪心怡交谈甚欢。
凌王妃发话了，说接下来大家做个互动游戏，五六人成组，携手共游山林。游戏规则倒是跟大学时的定向运动有些类似，在每个规定的地点都有一个人在那里等候，参与游戏的人拿签，给盖了章之后，再出发到下一个点。当所有的章都盖好了，就折回至最初的地方。第一个到的组有额外的奖赏。
我心里纳闷，不是看见王妃去请了人了么，怎么现在表演都结束了，人还没到？难道人早到了，却隐在附近暗中好观赏？
也没多想，就跟施滟姬、洪心怡几人组成队往林间漫步去了。
林子的路很宽敞，两侧的香枫树高大叶红，下面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却还是常绿颜色。我左右看了个仔细，洪心怡见了，笑对我说道，“安姐姐放心，这附近安全着呢。圣上的侍卫恐怕有三成在这里。”
难道想搞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我惊奇，“你如何知道？”
施滟姬接口道，“都是如此的。”
诶？你又怎么知道？难道还是我孤陋了？
走了一段时间，忽听见林中一阵萧索声，然后又趋于诡异的安静。我疑惑地回头，却见似有几道黑影在树梢闪过。刚暗提内功，又一想红心怡之前的话，料是侍卫暗中保护，也便宽了心。
“前面有好多花！” 施滟姬突然欢叫道，随即小步跑去。
红心怡一脸好奇，“哪里哪里？”也跟了过去。
我看了看签面原定的路线上才盖的四五个章，摇摇头不由苦笑跟上。
一条岔路通过去，确实有一片花田，长的是野生幽兰，淡粉微黄的颜色，随风一扬，煞是好看。只是花丛还有不少蜜蜂飞来飞去，我左右看了看，发现一棵还算茂盛的树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蜂窝。真是奇怪，都快冬天了，蜜蜂还这么忙碌，难怪歌里都唱蜜蜂勤劳。
施滟姬露出孩童般天真的表情，回头对我们说，“我过去摘几朵来，你们在这里等着哦。”说完，便连蹦带跳地跑到花海中央去了。
我刚在路旁的岩石上坐定，忽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飞速窜来，那气息很整齐，穿过头顶树梢直直往施滟姬的方向而去。
我直觉危险将至，噌地跳了起来，心头骇然，难道刚刚一路跟随而来的不是凌王妃邀请来的侍卫，而是另有其人？！
正猜测间，那头一团黑色影子已现出形色，竟有三人！我急急飞奔而去，大喝，“滟姬，危险！”
施滟姬却仿若未闻，仍旧低头一脸兴奋地采花。眼看那黑衣人掌风直下，我一急，随手折过身侧的几枝兰花梗作暗器甩去。那几个黑衣人一见，掌风放空，直拍得整排野兰花乱颤，身子空翻腾高。
施滟姬一听声响，顿时愣住，见我向她奔来，立即哭腔朝我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不想多趟浑水，可奈何这事儿就发生在我眼前。何况她还是夏子括的心尖尖，我怎么说也得护她周全不是？
我将施滟姬护在身后，空手同黑衣者打上了。那几人功夫在我之下，但人多，我还算应付得过去。边打我还边护着她退后。忽然她“哎呦”叫了一声，我忙里抽空询问她怎么了。她还没回答，突然瞪大了眼睛穿过我直望向远处，“姐姐，那是……”
我忙回身，顿时骇住。竟是十几个黑衣人飞驰而来。我赶紧冲边上站立着的洪心怡等人喊，“快去找人帮忙！”洪心怡听后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飞奔离去。
这边我也不敢怠慢，只能顽强抵抗着。施滟姬在我身后揪着我的衣裳瑟瑟发抖。我忽然想到那树上的蜂窝，立刻有了主意，一步一步故意引他们到蜂窝的方向去。
就在这时，施滟姬突然松开手脱离我的身后，径自窜了出去。我心头生怒，回头揪住她喝道，“你干什么！”
却不想这一喝泄了自己的真气，背后又露了空门，忽感掌风又至，背部一阵剧烈的震痛，喉头一甜，猛喷出一口鲜血，正好喷在了施滟姬的脸上。她的脸顿时变得骇人。我狠一抹嘴，丢下一句“别乱跑！”又回身赴战。
奈何心力憔悴，无力再恋战，但黑衣者却屡揪住不放，终于足下生绵，眼前黑下，我轰然倒在兰花地里。
倒下之前我还不忘让施滟姬快离开，能逃多远是多远。
还真不知道，原来我还是个烂好人。
鄙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二十七章 海棠若了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