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风漪

2、她的名字

　　她还想交代些什么，无奈宦人通报皇帝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这才不得不住了嘴，投给悦萼一个小心的眼神，便退出了御书房。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书房外面的角落里候着，毕竟，她还没有出宫，更没有完全的交接完毕，若真出了什么茬子，还得由她这个姑姑担着。她就是这样，谨慎得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过了，可是又没有法，已经成了习惯又怎么改得？

　　她不知道，在角落里的她、从来谨慎的她、甚至显得有些焦虑的她，此时却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终于，她还是看到了那个把她当风景的人，宏元朝最负盛名的将军，沈彦青。

　　她认识他，很早以前就认识，还是在少女的时候，还在爷的王府中，在众皇子公主们读书的太学里，他还只是爷的玩伴，或者更确切地说，那时的他，连伴读都算不上！但现在，他是大魏最炙手可热的将军，安西将军，最近又加封武邑侯，食三千户……

　　在她眼里，他和皇上其实都是一样的人，这并不是在贬低天子，而是卑微的她连仰视都无法够得着的人物，他们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他们的世界是和她完全不同的。

　　她低着头把脸完全遮掩在阴影里，然后，卑躬屈膝的向武邑侯行礼，准备退下去，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该怎么做什么她懂。

　　可是——

　　这位侯爷努力想从记忆里找出眼前女子的名字，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他很早就见过她的，在太学还是在东宫时候？当然，御书房里他是见过的，甚至昨天，他还见她在皇上身边研墨来着。只是印象中，她好像从没说过话，对！他的确没听过她说过一句话，似乎……似乎太安静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她没想到自己会引起这个侯爷的注意，于是仍然低头回答，“奴婢不足挂齿。”声音不大，但意思却是不卑不亢的拒绝。

　　一瞬间，他笑了，没想到眼前的人竟是这样的有意思，若她不说话，他倒真的以为她是哑巴了。

　　“你现在怎么还在这里呢，若是平时应该在御书房伺候吧？”

　　“奴婢在这里，也是职责所在。”

　　武邑侯笑意挂在脸上，也没有为难她，而是转身往御书房去了。

　　不一会儿，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恭九传他进去，武邑侯这才进了御书房拜见天子。远远的他瞧见一名女婢在书案旁研墨，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心里自有了答案，便谈起今日进宫的政事来。

　　“臣听闻今日漠西五百里加急文牒，不知是否是澜国再次来犯？”

　　“确是其事。”

　　赵曦如以往般处理着政务，边境冲突让他不胜烦心，但长久以来，令他烦心的又何止这一件？

　　“张公一派历来主张绥靖养兵防守为要，朕这几年却也是依言推行。”

　　“澜国屡年来犯，却也是看清了此策之弊，长此以往……只怕涨了小人之志，我大魏危矣！”

　　“卿所言朕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些年以来，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朕登极以来，常夜不能寐，累年积弊难消，又何谈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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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谈了好些时候，直到午时三刻，内侍恭九不得不提着胆子问皇上何时用膳，这两人才方觉肚子已经在敲锣打鼓了。

　　“传膳吧。”赵曦示意，接着书房内的一众内侍宫女便忙开了。

　　不一刻，耳房已摆上了各色膳食，一切都是按规制，菜色精致美味，但却并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皇帝一顿要用九十九道菜云云。武邑侯坐在天子下方，案上也尽是美味珍馐。

　　赵曦刚要动筷子，眉间微微的皱纹却让近身内侍恭九冷汗涔涔，想今儿个除了国事之外，却也没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九五之尊的天子那知道宫人的心思，又皱了皱眉，手上的筷子停载半空中，好一会儿才对这恭九说道，“嗯，那个……”然后又半晌无话。

　　恭九心惊肉跳，却不知皇上要说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彦青用膳吧。”

　　一切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待武邑侯走出御书房已是未时二刻，他以为还会看见那个安静的宫女，却发现她不在那个地方了，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拢起，他何时留心过那个女子了？

　　悦萼小心翼翼地做着她份内的事情，可是她毕竟还是太小了，战战兢兢了半日之后，便忍不住时不时瞄几眼案前奋笔疾书的天子，作为一个婢女，或者说，作为一个女子，仰望至高无上的君王，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你叫什么？”赵曦放下狼毫，忽然一句话让屋内所有的人都有些莫名。但他是看着悦萼的，顿时，又让其他内侍宫女们松了松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是。

　　“奴婢……奴婢名叫悦萼。”

　　“介思。”

　　“是。”

　　“怎么安排的？”莫名其妙的话让御书房内的人顿时都有些窒息。

　　“这……”常侍介思顿了顿，看着案前还呆愣在那里的宫女悦萼，似乎明白了几分，小心陪话道，“小人知罪，只是倚着宗正的安排，李姑娘按年纪也该出宫了，小人也只是看着悦萼像极了当年的李姑娘，这才想让她与李姑娘轮班试试。”

　　赵曦不动声色，听着介思的话又是一番心思。是了，前些日子皇后的确交给他一份裁汰宫人的单子，只说是有几个是他的近身内侍，让他批阅来着，但是里面有她？叫什么来着？

　　他敲着桌子，思量着自己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难怪了，本来午膳的时候他就想问的，但就是想不出她叫什么。她是什么时候在他身边的服侍的？好像是很久很久了。

　　“让李姑娘进来。”他开始翻动折子，仿佛刚才的一通责怪是幻觉似的。

　　常侍介思这才吩咐宫人去找李姑姑，而机敏的恭九则让悦萼暂且在外间候着……谁让他们伺候的是一个帝王呢，他们就得适应、服从一个帝王的喜怒无常。

　　不一刻，她不动神色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尽管他早已习惯了无视。看着她目不斜视的研墨，然后又默默的退在适度的位置，不远，但平日里却绝对可以让他忽视的地方。

　　“你在朕身边多少年了？”他还是忍不住问，这应该是他在御书房和宫人说话最多的一天吧。

　　“回皇上，奴婢已在皇上身边服侍十三年了。”

　　十三年，听在任何一个人耳里，都不是一段短暂的日子。

　　“竟有这么长了……应是朕当年开府第二年进来的吧？”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可闲散皇子，连封号都没有，整日困顿在太学做清闲状……这十三年，确是有很多可以回忆的，只是，没有她。

　　她就在他身边，但记忆里就是没有她。

　　“是的，皇上。”

　　“入宫前叫什么名字？”

　　“奴家单名一个怡，之后也未得赐名，所以就一直这么叫着。”

　　李怡，原来，她叫李怡。

　　“嗯，依宫规，宫女是二十五才能出宫吧？”

　　“是，奴婢今年整好二十五。”

　　皇后今年也才二十三，却已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年纪也确实大了……

　　“家里可还有人？”

　　“嗯……”她愣了愣，却没想到皇上会问她这个，“回皇上，奴婢家里的父母健在。”

　　“那很好，离上京远吗？”

　　“奴婢是沣州渃水人，距上京还是挺远的。”

　　“是吗？依朕看，配上一匹良驹，也不过两三日的路程呢。”

　　“奴婢只记得少时进京花了不少时日，现在想来，还有些担忧崎岖山路。”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