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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话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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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闯进来了!”
屋里有人?她蓦地一惊,正思忖着声音的来源,几个敏捷的身影一闪将她牢牢围住——冰冷的枪口齐刷刷都对准了她。
“你们……”她吓得说不出话,倒是持枪者抢先一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她甫一开口,脑中却突地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于是赶忙打住未完的话语。“莫非许司逸他……不成,我得先逃出去再设法报案。”她正竭力思忖着该如何答复方可脱身,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内屋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黑衣人问。
闻声,她欣喜地抬头望去。“司逸,是我。”见他无恙,她长舒口气迎上去,甚至不曾理会周遭密布的黑压压的枪口。
她注意到他的衣着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穿惯中式长袍的他这次竟穿了一袭黑色哔叽风衣,头上亦遮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极低,完全没有一点书生的影子。倒像是那些情报局的地下党……许司逸怎么会是地下党呢?她蓦地一笑,随即推翻自己的怪念头。
“静阑,刚刚没吓到你吧?”许司逸摘下帽子,她方留意他并未像往常那样戴着眼镜。或许这样看着反而更加自然些,之前她也总觉得他的那一副金丝圆框眼镜多少有点赘余,倒像是特意为了遮掩某种身份。她定定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并不熟络的人。他亦仔细打量着她,目光灼灼而透着关切。
“这些都是我的同事,学堂最近要办晚会,我们在排练一出警匪剧。这不,他们入戏太深了,听到声响就冲了出去。”说罢,他又向他们介绍道:“这位是叶小姐,我的朋友。”
“叶小姐,刚刚多有冒犯,希望你不要介怀。这些都是排练的道具,不具备杀伤力的。”其中一个同事掂着手头的枪堆笑说,其余几人亦都随和着。
唯独一位女同事死死盯住她,脸上写满了敌意,话语中也分明带着几丝挑衅:“那司逸也算是攀上高枝了,这叶小姐不正是陈郁寒的新欢么?”
“粟瑛。”其他人皆低声提醒她,但同时也被这则消息震住,想不到堂堂督军的新欢和许司逸竟会是旧相识。然而反应最为明显的却是静阑和许司逸。
说到底,她答应陈郁寒也不过是昨日之事,但以她在浮生殿的地位,以及陈郁寒的身份,这件事在上海传开不足为奇。然让她在意的却是,一个普通的□□竟会对此类花边消息掌握得如此及时,她不得不多出份警惕。但此刻她更关心的不应是这些——此次前来她只为向许司逸说明此事,而眼下这情形似乎很难解释得清了。
却说许司逸听闻陈郁寒在浮生殿交得一新欢,可他怎么也无法料到那人会是静阑,只觉心头倏地一紧,仿佛失去了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静阑,希望她给出合理的解释。
狭小的屋子一时越发紧密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其他人留意到这尴尬的气氛,忙齐声说:“叶小姐难得屈驾,碰巧学堂还有其他的事情,我们就不杵在这里碍事了。你们好好聊。”
粟瑛瞅了许司逸和静阑一眼,也不情愿地跟着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但气息却未能得到缓解,依旧闷人的很。面面相觑了良久,静阑先开了口:“司逸,我并非有意隐瞒你,今天来我就是打算和你说这件事的。”
经她这么一说,许司逸心头的疑虑也得到了证实,仅存的那一渺茫希望瞬时无存。他忽的伸手罩住她的两臂:“是陈郁寒他强迫你对不对?”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这一举动的失仪,于是忙放下手去后退几步,继续说道:“如果是他胁迫你,那我这就带你离开上海,去一个他管辖不到的地域,甚至离开中国都可以……”
静阑先是一怔,继而摇了摇头,对他说:“司逸,还记得之前我跟你提起的季容大哥吗?”她顿了顿,补充道:“陈郁寒就是他。”
原来静阑她心心念念的人竟是陈郁寒、那个不择手段的军阀?此刻许司逸觉得上天仿佛向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这就是事实。
第一次见她,是在越州渡口。那是正值夏雨时节,纷纷的雨点哗哗敲打着每一寸路面,冲刷的尘土汇聚出一片又一片泥泞。她肩挎着一个被雨打湿了的淌着水的小包裹,一身泥泞的踉跄走上船头:“求求你们,带我离开越州,去哪里都好……”说完,竟兀自栽倒下去。那时,许司逸正立在舱口,看到这一幕便赶忙跑了过来。因船长不愿载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孩,许司逸只得假称与她相识,好歹将她带回船舱。她发着高烧,意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潜意识里却一直在低声耳语:“季容大哥,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那是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季容这个名字,不知怎的心头竟冒出一股无名的醋意,许是那时就喜欢上了她罢!于是他便擅做主张带她来到了上海。
“怎么会是他?”他喃喃数次,最后却道:“那恭喜你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愿留在他身边?”
“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难道他草菅人命时也是不得已?对待那些反对他的人,他完全可以采取更优的方式去征服他们,而不是要了他们的命!”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渐趋加大,最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向她抱歉。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记忆中他一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说到底,你还在维护着他。”许司逸颇无奈地吐了口气,继续道:“人总要不断改变,为了各种利益……”
“那你也会变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竟想不出该如何答复。至少于她,他的心意不会改变。可是万一哪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呢?她还会和他保持正常往来么?他不敢揣测,况且她已是陈郁寒身边的人,估计日后见面会十分困难吧?
果真不出他所料。静阑犹豫了片会儿,终于开口说:“司逸,以后我们还是少见面罢。我怕他误会,对你不利……”她没敢看他,但却能猜出他的神情。
许司逸向后踉跄几步,终于站稳。他不怕陈郁寒,然这话从静阑口中说出分明是对他的安危担忧,他应该感激她的体贴才是,可是……他心中所想的却是静阑对他毫无眷念。他长舒口气,恢复了正常神色,说道:“也罢,刚好我打算迁居。”
“那……如若我想见你了,该去哪里找你呢?”
他怔了一下,说:“上海也就这样大,我们该见面时自然还会相见。”他尽量说得平淡,而此时他却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不舍,不知是不是错觉,只一瞬,在他注视她的下一刻,静阑眼中的雾气已全然散却。
她瞅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略向西斜,但明晃晃的光线却直直穿过玻璃打了进来,在她向外望去的刹那刚好照射在她的脸上。她不由眯上眼睛,心底却透出一阵凄寒。“司逸,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了。我怕他找不见我会生气……”
“那我送送你。省得再迷路。”
她浅浅一笑,没有接话。以后都不会再来了罢,又谈何迷路?
他们像往常一样悠然迈着步子,穿过一道道安静的弄堂里巷。造化奇怪得很,同在普天灿日的照耀之下,浮生殿一带熙攘繁华,这里却分外阴冷凄清。她像是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国度,但这寂静的氛围却不容她将内心完全舒展,越是静谧越要格外谨慎一些。
“你就送到这里吧。”过了弄堂口,静阑拦下一辆黄包车,然后转身冲许司逸摆了摆手。他的恩,她没齿难忘,而他的情,她却始终领会不到。
旧黄色的车篷随着车身的移动而一点点簸动着,终于隐没到车水马龙之中。他的心也几欲附到了车内佳人的身上,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身后一个影子一闪而过。他这才恍然梦醒,声音却是毫无血色的冰冷:“你还打算跟踪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