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名》白身

12、太虚

　　雾霭烟深。

　　行路两旁，尽是一片苍翠。

　　水声续续。

　　偶有风过，听得林海风涛。

　　看到这般仙境，阿蒙心底最后存留的一丝怀疑，也不禁烟消云散。

　　她随着老乞儿，来到山门前，倏尔，却听得一阵喧哗。

　　“徐鸿旻！你莫要欺人太甚！”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其中的愤懑，几乎要喷薄而出。

　　“许瞿，许师弟。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话内隐含着的锋芒和威胁，几乎是显而易见。

　　“徐师兄，亏我敬你一声师兄，你竟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来！”

　　“许瞿，今天这剑，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是拿定了，就算你在这儿扯破嗓子，也没用！”

　　听到这儿，事情的原委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阿蒙只是不曾想到，在凡间中被神化的仙人，竟然也会同凡人一样勾心斗角。

　　如此想来，这仙人中，有许多，不过是力量上强大些，本质上，与凡人并无差别。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老乞儿，便见他贼兮兮地搓搓手，而后挺胸，收腹，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他定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好歹和老乞儿相处过一段时间，阿蒙对他还算有些了解。

　　现在看来，就他算成为仙人，这混不吝的性子也从未改变过！

　　她又撇过头，按了按额角一跳一跳的青筋，勉强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跟着老乞儿走了上去。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其中一人的身后，招手问候道，“呀！小旻旻，好久不见啦！”

　　此话一出，前方的人群像是突然被石化了一般，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小旻旻……这个称呼总有些熟悉，让人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去凡间问道的那个人。

　　徐鸿旻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刷”得一下冒了出来，嘴角的那抹冷笑一下子僵住了，小腿肚子一软，差点就给来者跪下了。
　　——他回来了！那个煞星，回来了！

　　许瞿刚刚拜入太虚，对于老乞儿所知甚少，故而他面上还带着些许疑惑和迷茫。他在心底细细咀嚼这个新奇的名字，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弥漫在心头。

　　徐鸿旻不敢置信地慢慢转过头，“玉……师叔……”干涩的声线再配上干巴巴的笑容，倒让阿蒙有些好奇，这老乞儿在太虚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真是稀奇，阿蒙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老乞儿。

　　玉师叔……她从来没听老乞儿谈起过，他姓玉。

　　“嗯。”老乞儿矜傲地点点头，又负手而立，等待下文。

　　徐鸿旻看着他这副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叫你作，叫你作！

　　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选在这煞星回来的时候！

　　他现在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咕噜。”一声咽口水的声音响起，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极为鲜明。

　　算了！面子值几个钱！能比自己小命来得重要吗！

　　徐鸿旻心一横，牙一咬，打定主意，干脆豁出去了！

　　“哇！师叔！多年不见，你变得更加英伟潇洒了！”他嘴巴张大，满眼艳羡，拉起老乞儿的裙摆，一脸惊艳和谄媚。

　　这样油腻的夸赞方式，让阿蒙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出来。

　　她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快压不住了，一阵一阵的恶寒，让她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反观老乞儿，他听着徐鸿旻的赞许，一面还认同的点点头，若是嘴角的弧度没有那么大，头也没有快昂到天上去，可能还有一些可信力。

　　这还没完，徐鸿旻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师叔，您的美，简直令我望而生畏！”

　　听到这样的形容，看到老乞儿脸上的得意，阿蒙简直有掩面而泣的冲动，她快要怀疑，当初在凡间识得的字，倒底是不是老乞儿教得？

　　“哪里哪里，谬赞了，谬赞了。”老乞儿听得眉开眼笑，但还是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摆摆手。

　　谁知徐鸿旻一下子正色道，“师叔，您此话差矣！”

　　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让方才乐得找不着北的老乞儿，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师叔，您的美，哪里都是！”他顿了顿，咽下一口唾沫，压住了呕吐的欲望，激情饱满地道，“瞧瞧！师叔您的美目，盼兮之间，自有一股神韵流转！”

　　“再看看您小巧挺拔的秀鼻，这样完美的弧度，让我等俗人，可远看而不可亵玩！”

　　“还有您饱满丰润的红唇，我……我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美，已是我无法描述的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在场所有人，对这个徐鸿旻，崇拜之情几乎如滔滔江水般。

　　许瞿听完后，嘴巴不自觉地张开，眼底满是震撼，他竟从来都不知道，徐鸿旻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内门弟子，拍马屁的功力，是十个他，拍马也及不上的！

　　一串溢美之词说下来，连气儿都不带喘得，只有面色微微发青而已。

　　难怪人家能成为内门弟子！

　　阿蒙更不用说了，她眼神复杂地看向徐鸿旻，她没想到，这随便遇到的一个太虚弟子，都是这般“天资纵横”！

　　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她虽和老乞儿相处了整整一年，但论起这哄他高兴的功力，徐鸿旻远胜她了！

　　“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徐鸿旻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心底是苦笑连连，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被这个煞星遇上，就是混世魔王也得乖乖在他面前当孙子。

　　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小有天赋的内门弟子，刚刚那一幕被老乞儿看到了，自己的小辫子也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

　　若是他一个不高兴，按照门规，秉公处罚他，他是哭都哭不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听人说起，这个煞星还有一个爱好——讹人。

　　若是被他死皮赖脸地缠上，光是想想那结局，就足以让他不寒而栗了。

　　他抬起头，看向被拍马屁拍到毛孔都舒张，整个人飘飘然的老乞儿，小心翼翼，又带些恭谨地问道，“师叔？那……我先走了？”

　　“欸，小旻旻，别那么着急走嘛！”老乞儿一副哥俩好地搂住他的肩，笑嘻嘻道。

　　徐鸿旻浑身一僵，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嘴角挂着讪笑。

　　“咱们也这么多年没见了。”老乞儿拍拍他的手背，笑道。

　　师叔！我和你真的不熟啊！

　　徐鸿旻在心底哀嚎，面上却还要附和地点点头。

　　剩下的一群人，憋笑憋到内伤，但就是这样，还没有人肯笑出来。

　　要是现在笑出来，徐鸿旻那个小人，指不定心在心底记下名字，只等着秋后算账。

　　“你看啊，”老乞儿一把将在一旁的阿蒙拉来，“这是你新来的师叔，你看……”他将两只手指放在一起，搓了搓。

　　“这是不是应该意思意思啊？”他看向笑容逐渐消失的徐鸿旻，挑了挑描得乱七八糟的眉，问道。

　　这个煞星！

　　哪怕自己说了那么多好话，还是逃脱不了被讹的命运！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且不说他与老乞儿的实力是天差地别，光是师叔这个身份，他就不得不低头，将牙打碎，往肚子吞。

　　“是……”他勉力浮起一抹笑，这笑难看的很，“这是自然的了，理应孝敬师叔。”

　　“哎，还是旻旻你懂事。”老乞儿一副欣慰的模样，又拍了拍他的背，“这个孝敬呢，不用多，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听到这句话的徐鸿旻，差一点再次吐血。

　　什么一点点？

　　去他XX的一点点！

　　这个老不死，他这么讲了，自己还能拿少吗？

　　徐鸿旻看着老乞儿笑嘻嘻的一张脸，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一股郁气梗在喉尖，不上不下。

　　他咬着牙，腮帮子鼓鼓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从腰间接下一个乾坤袋来，“给。”

　　老乞儿看也不看里面是什么，一转身，丢给阿蒙。

　　阿蒙看着眼前这个灰不溜秋的袋子，看样子容量不大，也不知能装下什么东西。

　　于是她打开袋子，却什么也见不着，只见得黑魆魆一片。

　　这徐鸿旻莫不是在耍人？

　　可这不应该啊，要耍，也不会当着老乞儿的面耍，他还没傻到那地步。

　　干脆等会问问老乞儿好了，她这一想，就释然地放下袋子，拿在手中。

　　许瞿偷偷地看着那袋子，目光中饱含羡慕之情，他也想白白捡那么一个乾坤袋啊。

　　像徐鸿旻这种强盗，乾坤袋中，定然有不少好东西。

　　反正，比自己这个杂役要多的多了。

　　给出那个乾坤袋后，徐鸿旻脸上最后的一丝笑意也没了，他抬步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想，老乞儿又一次抱住了他，结结实实地环抱住他的腰。

　　这还有完没完！

　　他气得头脑发昏，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日头大得几乎恍花了他的眼。

　　在一旁看着的许瞿，此刻也不由得对这个徐鸿旻，产生一丝怜悯之情了。

　　他收回视线，正巧撞上阿蒙看过去的目光，两人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又移开目光。

　　莫名的，许瞿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师叔，产生了一丝认同感。

　　“别走啊，旻旻！”老乞儿狗皮膏药似的赖在徐鸿旻身上，无赖道。

　　徐鸿旻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他咬牙低声吼道，“你到底要怎样！”

　　得到回应的老乞儿，一下子收回手，从他身上跳开，一副无辜的样子，“没怎么样啊！小旻旻，别生气啊，师叔我要来告诉你一个好地方，你进去之后，保管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话有些意思了，徐鸿旻本要爆发的怒气一下子被淋灭了。

　　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太夸张，但只要是能让实力提升的地方，他便愿意听一听。

　　“这个地方就是——”老乞儿又开始卖关子，欠揍的样子，让阿蒙无法直视。

　　除了徐鸿旻外，几乎所有人，包括许瞿，都聚精会神地听老乞儿所言。

　　虽然老乞儿不靠谱，但他实力摆在那儿，说不准能有一个好建议呢。

　　“洗剑崖！”

　　缄默。

　　缄默中，似乎还可以听到心碎的声音。

　　这就是他所说的好地方吗？

　　徐鸿旻脸色由红转为青，再由青转为猪肝色。

　　真是……
　　欺人太甚！

　　原本熄灭的怒气，趁此一并爆发起来。

　　什么狗屁师叔，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管了！

　　他受够了！

　　阿蒙趁乱，走到一脸复杂的许瞿身边，不解问道，“洗剑崖是个什么地方？”

　　许瞿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解释起来，“洗剑崖是门内弟子淬炼法器之处，崖边上有十二万八千道玄雷。”

　　“既是如此，为何徐鸿旻会这般模样？”

　　“这洗剑崖虽说是淬炼法器之处，”许瞿轻叹，“实则多为犯了门规弟子的去处。只因洗剑崖上玄雷威力过大，少有弟子能承受。故而……”

　　所以徐鸿旻定是以为老乞儿实在耍他。

　　阿蒙顿时了然，看向仍被老乞儿纠缠不清的徐鸿旻，心下突然泛起些许同情。

　　“砰！”

　　一声巨响，似乎是某物倒地的声音

　　阿蒙扭头看去，这才发现：徐鸿旻被老乞儿，生生气晕了。

　　气晕了。

　　是她小看老乞儿了。

　　她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