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万年》珞瑜公子

1、引子

　　玥国的颐京东郊外便是大片的柳树林，春夏交替的时节里整个东郊满天都是鹅毛般的柳絮，出门走不过三步，睫毛上、鼻孔里便都是白色的柳絮了。
　　东郊本身就没有几户人家，所以一到了四五月份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影，就连那做可怜巴巴立在城墙根下的土地庙更是断了香火。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土地庙前的，更不知停了多久。文老二早上起来煮茶的时候便看见这辆马车，到了傍中午马车依然停在那，一厘一毫都没有挪动。
　　一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马车，车夫戴着斗笠一动不动地坐在上面，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文老二心里有点发毛，如今庙里就只他一人，这个时节公子是绝不会来的，若是谈生意为何死活都不下马车呢？文老二提着扫把走出大门，气定神闲地将门外的落叶扫干净，瞧也不瞧那辆马车，扭头进了门，考虑了一下还是把大门关上，这才放心了一些。
　　哪知才关门，外面就传来敲门声，文老二着实吓了一跳，冲门外道：“谁呀？”
　　“香客，”没想到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但声音清冷，透着一股凉意。
　　女子自然不是真的“香客”，就如同这里并不是真的“土地庙”一样。
　　她没有急急地进来，自然是知道这里并非什么“善男信女”聚集的仁善之地。

　　行走江湖的人很少有没有仇家的，躲避仇家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其永远地在世间消失，因此，这世上便多了一种职业——杀手，继而这些杀手拉帮结伙，生意也就做大了。
　　当杀手不是件容易事，刀剑无情，死伤也是常事。怕死的人也是很少的，只有丰厚的报酬才能稍稍平息心中的恐惧，至于杀什么人，倒没那么重要了。不过在无名坊，这一点确是独独重要的，这里的杀手似乎并不靠杀人为生，服务态度恶略，但服务质量却是上等，也正因如此，作为无名坊的接头人的文老二对比其他杀手组织而言实在是个闲人。
　　“姑娘想杀谁呢？”文老二把胳膊环在胸前，眉毛在额头上拱起三道波澜，一脸的拒绝。
　　那女子一身浅绿色布裙，头戴帏帽，面貌被遮得严严实实。沉默了片刻，女子终于开口：“不知十三公子现价多少？”
　　文老二一怔，随即冷笑道：“我看姑娘并非豪富，十三公子价高，况且姑娘要杀的人十三公子未必愿意去杀，还是不要多此一举了吧？”
　　女子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文老二，文老二虽瞧不见她相貌，却也能感觉到一道寒冰似的目光穿过那道纱布向自己脸上劈来。他干咳两声，缓了缓声调，道：“小人也是为了姑娘考虑，姑娘远道而来可能不懂坊里的规矩……”
　　“我自然知道规矩，”女子打断了文老二的话，冷冷地说道，“我要杀的人名叫谢尚，你只去问十三公子，他若愿意接我这笔买卖，就请你告诉他，他说的价钱我一个子都不会少。”说完也不等文老二说话，转身离去，待文老二追到外面时，那女子和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
　　文老二木木地看着前方，一张脸渐渐皱成了苦瓜，怔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什么，冲着柳林里骂道：“呸！你知道个狗屁的规矩，公子三月里根本就不接活！”。

　　回到庙里，文老二匆匆写了张字条，挑了一只略干净些的鸽子放了出去。
　　信鸽在颐京上空兜兜转转，穿过星罗棋布的街道，在连着古城河的琴湖上翻了个跟斗后又略过不知几百户人家，终于一头扎进了高耸似塔的红瓦高楼之中。
　　而就在信鸽刚刚消失在高楼打开的窗格之间的同时，一个粗布衣衫的少年从街角的转弯处极速冲了出来。少年很快刹住了脚步，看他身上的尘土和凌乱的发髻就知道他一定跑了很久。他不住地喘着粗气，双颊因为长时间疾奔的缘故涨得通红。少年的双腿也有些打战，这令他不得不用双手撑在膝盖上，弓起身子喘气，不过尽管如此，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栋高高的红色楼宇。
　　那并不是颐京最高的一幢高楼，但却是最显眼，最出名的一幢，何止是颐京，不管是在哪一国，哪一处说出这幢楼的名字来，即便是过往的行人也会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若是你有幸走进这楼里喝上一杯清酒，那更是羡煞旁人——在玥国，能在这楼里喝酒的若不是三品以上的高官那必定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当然，这也只是最基本的，最最厉害的就是那些看过天下第一舞姬“妘娘”跳舞的人，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各国君王，其余的也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
　　“陌语山岚”，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据说“陌语山岚”的老板当年带着妘娘周游各国，每到一国都要举办一场表演——只有一场，观众的身份有极高的要求，且来者必要交赏金千金才可一观妘娘风采。妘娘当年初来乍到，少不了被同行打压，在陈国的时候就有舞艺超群的皇家舞姬与其打擂比舞，在陈皇宫里一连比了七天七夜，最终竟比得十三名陈国舞姬舞尽毕生所学，而妘娘那一边的舞蹈仍层出不穷。自此妘娘和陌语山岚名声大噪，成了天下权贵和名士向往之所。
　　不过少年可不是来喝酒的，更不是看什么人跳舞。他一边盯着“陌语山岚”，一边将呼吸调匀，确认街上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后快速混入行人当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少年不知道，也可能是他并不在乎，在那栋高楼的某一扇雕花木窗之后同样有一个人在瞧着他。
　　“好可怜的小子，腿都跑断了却只远远地瞧这一眼。他若进来，我倒愿意请他喝杯酒的，”说话的人右手的指缝中夹着一张小纸，一只翅膀有些灰尘的信鸽在铺着织花地毯的地上别扭地走来走去，随即被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捉了起来。先前说话的那人皱着眉头瞧着那只鸽子，道：“二哥什么时候能给这群鸽子洗个澡？就连我的鸽子从他那里回来身上都要带一层灰！”
　　“文二哥那里长年累月的只有他一人，公子还是体谅些吧，”这声音清脆婉转，甜美又不惹人嫌腻，不必见人就知道是一位绝色美人，“公子打算如何处理那个小子和他的同党呢？”这话虽是杀机四伏，但由她说出来却颇为俏皮可爱。
　　美人口中的公子随手将那张纸条丢进香炉，道：“不过是几个卫人罢了，这位乐硕公主我早几年也见过两面，那时我竟不知她竟是这等蠢货，让人追着信鸽跑我倒是头回见。”
　　“卫国余孽，公子不可大意呀。”
　　公子沉默许久，才道：“我自有决断，你以后处处留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