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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楔子

      我,楚北捷,这一生只爱白娉婷一人。

      白娉婷何人呢,白娉婷是燕国敬安王府侍女,被敬安王视为亲女般教养,与小敬安王爷何侠及燕王慕容肃青梅竹马,为何侠军队屡立奇功。慕容肃登位后铲除异己,她与何侠失散流落到晋国,遇见了楚北捷。天下局势,因这对男女的邂逅而起了微妙变化,四大王国成为上演二人爱恨交缠的舞台。

      当然,这是正儿八经的说法,细细查看起来,颇有诡异之处。

      视为亲女,那就不是亲生的了。把一个侍女能让当成亲女教养,纵然是亲厚有加,程度大概也是有限得很。更遑论,若有与小主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这样的厉害。要知道,侍女与男性少主人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好收场的。当年袭人跟晴雯这样晶莹剔透的人何尝不是跟宝玉一同长大,最后都是落得黯然离去的结局。这人能青梅竹马之余,屡建奇功,还能恰到好处的失散流落遇见另外的人,有另外际遇,实在是厉害得紧。

      她遇到的楚北捷这人,也妙得很,妙得很。

      楚北捷,晋国镇北王,晋国国王的亲弟,兵法、武功、谋略皆为人中翘楚,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功勋冠绝四国,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楚北捷为报儿时救命之恩,与白娉婷展开了一段相爱相杀的恋情。

      这样厉害的两个人,相爱相杀,大概是值得拍个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缠绵悱恻六十二集电视剧来大书特书一番的,好叫人称颂又向往之。

      既然身为女子,便天然向往情爱,有俊美专一,权倾天下的镇北王对自己一见钟情,全心纵容,神鬼莫挡,真正是件美事。

      来来来,且倒杯茶来,我与诸君讲一讲这件美事儿,享受一下时光,管他什么世事沧桑。

      第一章

      当年曾经有人说司马弘的命硬,天煞孤星一个,一生误在用人皆疑。司马弘其实是不以为意的——作为皇帝,可不就是孤家寡人。真的有可以完全用人不疑的皇帝吗,那还叫什么皇帝。

      不过年纪轻的时候不以为意,觉得方士卜算之流荒诞无稽,为着被他高看一眼,法宝使尽,也不过如此。年纪大了以后,其实也有点疑心自己起来。

      膝下两儿,年不足十岁,竟然一夜之间尽数折于饮食器皿。结缡几十年的结发妻子承受不住,伤身伤心之下,病卧在床,眼看不济。亏得有解语花打理宫务,不然大概连一箪食一瓢饮都要瞻前顾后,疑心不已。
      只不过,这个命硬克人。怎地克不住那个谁呢。有时候,司马弘服过金丹之后稍微允许自己想一想这个有点邪恶的念头。不过很快想一想,便竭力劝服自己压下去。

      也不知道北捷这一仗跟大凉打得如何,别连着自己都折在沙场就好,收到军报,司马弘也不免有点焦心,主帅失踪可不是闹着玩的,其实晋国的家底也不厚,不大经得住折腾。紧急召集大臣们来商讨主意,半天也没有个可以替代的人出来应急,众人平日都热热闹闹的,说到出战却都跟锯了嘴巴的葫芦一般,没有人肯出头。
      怕不是,他们想着不要得罪下任君王。扶着椅子边,司马弘有点凄凉,你们就这般觉得我生不出来儿子了吗。我还有二十年好活呢。咳嗽几下,由着解语花端了一盏蜜水过来慢慢喝下,北捷,我的好弟弟,你现在在哪里呢?

      楚北捷这会儿在战场附近的山洞里面,刚刚跟昨晚刚刚对月起誓永不相负的美人分别。

      等了一会儿,楚北捷才踢了一下昨夜燃烧过后火堆,那点拢在一起的炭很容易就被踢散,扬起一点灰尘来。有点呛。“人已经走了,弄点吃的给我。”他头也不抬地说。

      然后一个荷叶包就从洞口飞行过来,他一个抄手,稳稳接住。打开来,里面却是一张大饼,切成了四块,就是有点凉,大概是昨天的吧。皱一皱眉头,找一块大石头坐下,他扯起一块,往嘴里放过去。却是有个青色身影,期期艾艾地蹭过来,蹲在他坐的石头下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突然想起来,他忍不住问了一声。

      “王爷喊傻娉婷的时候.”那人一板一眼地回答,“不过只有属下一人听到了,其他影卫都在五十米开外,我这不是不放心王爷吗,这女人有刺杀王爷的前科。”

      “这样说,我倒要谢谢你了,”

      “属下不敢!”

      “我觉得你敢得很,”楚王爷已经吃完一块饼,“建康城里面有什么动静吗,说来听听。”

      第二章

      我,楚北捷,这一生只爱白娉婷一人。

      时间过得飞快,白娉婷从未想竟然在这荒郊野外即将体力不支的情形下又听到这句话。埋头在人堆里面,白日脸上涂的稀泥已经干透了,扎得有点紧,非常不舒服,但是万万不能抠掉的。路过的兵勇才散尽,正要挣扎起来,却有两骑缓缓走过来,只能又俯下烂泥里面去,泥土里面的铁锈味儿很冲,熏得头晕乎乎的。冷不防听到熟悉声音,热泪一个忍不住就滚落下来。

      那个男人站得离她很近,但是又仿佛在天边。

      他自然是生得一等一的,今天晚上月色特别好,照在他身上,宛若天神。披挂着盔甲,英武十分。

      另外那个穿着红袍的,听得此言哈哈一笑,却是个女子。

      “镇北王真是风趣,情啊爱啊只适合哄着纸上谈兵的小姑娘罢了。你倘若拿一半算计小姑娘的心思出来对付司马弘,早就大业已成。”那人言语带笑,嘴上却完全不饶人,“你别是戏唱得太久,把戏词当做了真。”
      只见那楚北捷转过身来,却是两眼红肿,隐然已经是怒气上头,这让他看起来有点狰狞,什么样的“天神”到这个地步,大概也“神”不起来了。

      “我这一生,的确只爱过白娉婷一人。”楚北捷握住手中缰绳,“这个条件不行,你换个罢。堂堂大燕公主不做,偏生要去做山贼。生女如你,慕容家也是家门不幸了。”

      “人人都说晋国战神楚北捷乃绝世痴情种,嗯,我却好生同情那叫白娉婷的姑娘。莫非她早就知道你真面目,即便是美男子如你般模样,她也要慌忙逃开,消受不起啊。”那人脸皮真的比城墙厚,被人挤兑,也面不改色,反而挖苦过来。

      白娉婷呆了一呆,忘了发抖,继续俯着,后面这两人说了什么,她皆是难入得耳中了。她想要尖叫,明明张开嘴但是声音发不出来。

      过去种种,一一涌现。晋燕大战,城楼相见,山洞夜誓,别院梅树,吹箫和琴,结为夫妇,相约白首,不幸离散。

      是真是假?

      多日不曾梳洗,连日来饮食也差,面容应当是憔悴不堪罢。而今这孑然一身,在雄心天下的镇北王心里的分量究竟几何。

      她能赌吗。不不不,她不敢赌,心里涌上来一种深深的恐惧,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来回互相刺对方,到底达成协议,击掌散去。

      白娉婷至始至终一言未发。待得人都走了,天光已经大亮,她才起来。摸一摸自己的小腹,从人堆里面拣了双半新不旧的草鞋换上,摸索着记忆中的路。
      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都忘了吧。

      第三章

      时间过得挺快,一转便是好几个月了。

      生当复来归

      这日白娉婷又在书房写字,望着纸上落下的五个大字,不由微微一笑,稍微顿一顿笔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把笔搁在笔架上,缓缓挪出房,轻轻关上房门,对着门外的水车出了一回神。那日,好容易摸到阳凤家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草鞋都几乎完全散架,她也不想提了。没有惊动凉王,跟着退役将军的夫人全家在此处隐居,等着腹中这块肉落地,倒也安乐。
      她不知道,离她不算遥远的地方,有个叫做娇嬿楼的销金窟。楼里面有个人也在写字,不过那人写的却是“死当长相思”。反反复复,写满了一页纸,又一张纸。眉头紧锁,不觉日头渐西。案头送来的食盒一丝儿热气也没有了。他敲一敲案头,一道青影从门外掠进来。

      “楼主!”

      “近日粮价可是涨了,你看过没有,可还能多收一些。”

      “属下尽力完成,不过多费点银两罢了。”那人紧紧咬住牙齿,侧面看过去,下颌的线条颇为优美,也是个美人呢。

      楚北捷却是顾不得这些的,“这封信,你拿去她坟前,烧化了罢。小满才过,总要等到芒种过了,收了麦子我才能去看她。”

      一边说着,他就把桌上的纸折好,往信封里面放。想一想,在信封上又写了几个字才封口,交到那忠心耿耿的暗卫手中。“你亲自去,莫吩咐他人。”

      “燕国那里,慕容嫣有点撑不住了,慕容肃今年又加重了赋税一成,很多人都逃亡了,她却拢不住,由她去吧,等她手里的人马耗得差不多她就老实了。”

      “知道了。那就再征集一点人吧,到了年纪的人有合适的换过一批好了。”说罢又停了一下,“今日有快马送来的樱桃,搁在那里也没有人爱吃,你跟其他人分了吧。”

      “那是白姑娘特别喜欢吃的果子,这次前去要不要给她带一点,供在前头呢。”

      “不了。青黄不接的时候,鸟儿特别多。搁在那里也不过是便宜了鸟雀,总不能叫人提个弹弓蹲守在那里吧。”楚北捷摇摇头,淡淡道,“等我收了麦子去那边结庐几日,什么果子没有。你去罢。”

      过了半响,闻得轻轻一声碎响,那人去了。

      楼里的女掌柜十三娘来了又去,案头的食盒换过一回了,“这花胶鸡汤正是补气,楼主可要趁热喝一碗啊。”声音娇娇嫩嫩,婉转得很。盛情难却,楚北捷端起来小口喝着,滋味倒是不错,不由眉头一开,轻轻一笑。
      只是他这一笑不打紧,却叫那没有见过的人开了一回眼界,只见那顿时室内生辉,叫人不敢呼吸,目不转睛。

      “真好看。”那姑娘甭看日日在风尘边缘行走,爽利得很,到底是边塞地方,见过的人物有限。一时之间竟然说出了声。“你笑起来真好看。”

      楚北捷深觉得,这西域女子实在是热情得有点消受不起。

      从那以后,十三总就是时时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不近不远。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热辣辣的目光走哪儿跟着哪儿,也是头疼万分。

      好在芒种很快过了,他取了一匹快马,往典清峰去。
      这日,白娉婷生下一子,名曰,长笑。

      第四章

      小孩子都长得快,都说迎着风就长大了变高了。长笑却跟其他孩子不大一样,长得慢吞吞的,到了十来岁还是跟五六岁一般,总也不见长高。记性也不如其他的孩子好,总是吩咐过的事情,转眼就丢开去,浑然不觉。不过皇帝家的儿子么,总是金贵得很,就算记性差了少许,也是个宝贝疙瘩。

      他特别安静,倘若靠得近了,却也不多言,就是直勾勾地望向你。生得不坏,倒是酷似其父,目若寒星,就是眼神里面不带一丝儿波动,望向人真真个儿叫人毛骨悚然,头皮发凉,实在是不太像孩子。久而久之,大伙儿便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这个宝贝疙瘩。但是他也会有笑的时候,有名女商人阳凤的儿子长庆偶尔来一趟宫里头,他便要活泼点,瞧着生气多几分。

      长庆这孩子跟他一同长大,分明是昔日武将世家出来的孩子,性子却生得完全不一样。有人就是天生就有察言观色的本事,总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道那小脑袋怎么就生出那么多心思来。就算是忧心忡忡近日国事颇为不顺的楚北捷,也被哄得眉开眼笑,看着那小机灵的模样,笑:我吩咐厨房做了西域的烤全羊,晚上长庆便陪我跟长笑一同吃饭吧。

      长庆倒是知道规矩的,眨巴眨巴眼睛,谢过恩之后哀求相熟的内侍代为捎带个口信回家,陛下命我陪长笑吃饭,晚上就不回去吃饭了,只是娘亲可千万记得要按时吃饭,我看长笑睡下了就回去了。实在是可爱得很,楚北捷不由大笑,连忙吩咐人将晚饭抬上来。

      十来岁的小子没有不爱吃肉的,即便是平日话语颇少的长笑,也吃得油光嘴滑,足足吃下好大一块肉,好不快活。然后看着楚北捷饮酒,闹着也要喝一点。楚北捷就笑着让内侍给两个小淘气倒了半盏梅子酒,“尝一尝也就罢了,不可多饮。”端的一副慈父模样,只教得长庆惊诧不已,险些惊落下巴。

      “原来陛下跟我家娘亲一样,最是心软不过。我还以为陛下一直都是威严英武,不好亲近呢,长笑你爹对你真好,上次我要饮酒,我爹不给我尝尝就算了,还狠揍了我一顿。”说着,这孩子竟然抬起手来,假模假样地擦一擦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泪,倒教长笑指着他取笑半天。

      伤感过后,又缠着楚北捷讲故事。

      “我听说陛下跟姨母的故事特别感人,但是每次问娘亲也好,问姨母也好都说不是我小孩应该听的,陛下我今年已经十岁了,可以听得故事了。”

      “我知道,爹爹最爱说的一句话便是,我楚北捷,一生只爱白娉婷一人。”长笑或许是因为酒的缘故,今天话也出奇地多,一点绯红的飞云轻轻停在小脸蛋上,侍女们早就知趣地退下了,大殿之内,只有这一大两小。

      楚北捷稍微一沉吟,便流利地讲起故事来,案前的烛火忽明忽暗,这是个有个风的晚上。

      我本来姓司马的,母亲是西域出身胡女,很小就跟着家族里面的父兄长辈走南闯北,仰慕汉家文化,便往建康城里来,遇见了我父亲,然后进了宫。不过,在宫里面母亲过得不算快活。她本来是西域豪爽的女儿家,喜欢骑马喝酒,关在屋子里面难免觉得闷。父亲妻妾也多,并不只往她屋里去。但是造化弄人,宫里面的妇人岂有弱手,到底被人套了风声去,寻了一个不是栽赃在她身上,父亲就冷落了她。于是她渐渐生了悔意,打算偷偷溜走,但是却有了我,生下来再说还是溜走她也一时半会打不定主意。然后还是下定决心溜走了。

      我记得事情起,娘亲就带着我到处走。然后有一回娘亲生病了,我去找医生给她看病,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大夫。那个大夫是个好人,带了一个小姑娘,是他女儿,甜得很。大夫给娘亲看病,小姑娘又分了大饼给我吃,嗯,那就是你母亲白娉婷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生得跟洋娃娃一样。我很喜欢她。

      后来他爹为了救人过身了,我娘把自己的玉簪取下来插给了她,说以后长大了,就让我们成亲,让我爱护她一辈子。

      不过边境那里很乱,我娘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过得也很苦,听说我父亲还是过世了,决定带我们回建康城去投奔皇后,哦当时她们关系不错,我娘亲出宫还是皇后帮忙的呢。一路上跟着商队走,娉婷手艺不错,做的饼很好吃,我每次都能吃好几张。她虽然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到底还是小,有一次遇到有马贼袭击我们商队,我娘亲抢了一匹马,只来得及带我一个人跑开。

      回到建康城,我穿上了从来没有穿过的好看衣服,也吃了从来没有吃过的点心,但是我成了没有娘亲的人,不过有了一个当太后的义母跟实际上是我亲哥哥的皇帝义兄,那个时候就跟你们现在差不多大吧。

      我一个人在皇宫里面长大,读书写字骑马,从来不敢闭着眼睛睡觉。但是又特别喜欢睡觉,做梦的时候就梦见我娘还在,还戴着那支玉簪,给我缝衣服,又手把手教我算术。皇宫那个时候真的不是我的家,我也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去打仗,为了晋国战斗。

      有一回在战场上,我遇到一个姑娘,戴着我娘亲的玉簪。那就是白娉婷了,隔了十几年,我又遇到她。不过一开始她很不乖,她那个时候是敬安王府的侍女,跟着何侠进进出出,眼睛长在头顶上,都不正眼儿瞧上我一眼。我诚心求娶,她却叫我登徒子,宁死不从,又是下毒又是用刀刺杀我。

      最后到底她是个心软的人,终于跟何侠一刀两断,答应嫁给我。我们就在别院举行了婚礼,也没有别的宾客,就漠然跟醉菊,嗯,还有过来看热闹的慕容嫣。但是慕容嫣不肯过来坐席,就跟清影在墙头喝了一晚上的酒。

      后面的故事就不大好听了,特别苦。你们都听过吧,听过了吧,是不是很气愤。

      后来,娉婷有了长笑,我却不知道。然后她跟醉菊两人在典青峰下失去了消息,等我赶到,长庆你娘亲跟爹爹已经给她立了一座坟,一具白骨,衣衫皆碎,不过倒是那根玉簪在一旁。打理好那些事儿,我就回到了西域,那是我娘亲的故乡。

      清影他们也不辞勤苦跟我一起过去创立了娇嬿楼,我在明,他们在暗处。我们又安排了一个叫十三的当地姑娘出面当掌柜的,他们那个时候都叫我楼主。嗯,大概我经商有点天分,很是攒下不少粮草金钱药材还有其他。然后有一天,十三跟我说,楼里有个姑娘来下盲棋,要赢取药材给自己的嫂子治病。我兴趣来了,跟她下了几局,然后就跟你娘亲重逢了,原来没有死,还有了你,长笑。

      第五章

      转过年来清明节,长笑就被他爹带着去了典青峰山下。很奇怪,他娘亲分明活得好好的,但是写着他娘名字的墓碑还立在那里,他爹居然也不嫌弃晦气。布置好了侍卫,他爹就立在那不知名的女子墓前吹起箫来。一曲末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轻轻叹口气,长笑,你知道吗,麻雀是不能使得怒鹰退却,兔子也不能把雄狮吓走的。

      你是我的血脉,现在也是唯一的血脉。作为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自己儿子的。我渴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比一代强。你是我长子,要努力一点才行啊,世界很大的。并不是只有晋国这个国家,眼光要放远一点,待在宫里头跟妇人厮混是没有什么出息的。

      从前,我跟你伯父一起长大。他脾气并不好,就喜欢拉着我陪他玩儿,虽然跟我年纪差了七八岁,但是他身体一直不大好,后来又迷恋上吃劳什子金丹。从来就没有听说这个世界上有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只有麻醉你的意志力的毒药,你大伯识人不清,太轻看女人了。女人啊,为了权利真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对着自己的夫君下手。你要小心啊,长笑。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特别陌生,好像跟漠然叔叔望向自己的眼神有点像,有一点痛楚,又有一点自责还有一点说不清楚的东西。

      您说的女人,也包括我的母亲吗?

      你母亲不一样,她是个小姑娘,不过有时候爱胡闹,由着她罢了。但是那个药,长笑你不能再喝下去了。你今年都十岁了,要长高了。我也会累,会老的。

      所以,您一直都没有给我个弟弟妹妹吗?

      看,长笑,其实你很聪明。分明是个伶俐的孩子,却要用愚钝来掩饰自己,是因为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的缘故吗,你跟你娘都信不过我。楚北捷说得意味深长。

      娘亲说,你是天下无二的大英雄,出身高贵,又俊又美,天底下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但是太好了,她何德何能呢。不过娘亲是疼我的,只是希望我将来快活。

      那么,你现在快活吗,长笑?明明是雄鹰却要假扮畏畏缩缩的小麻雀。我楚北捷的儿子居然会抗拒长大变高变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娘亲胡闹得太过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跟清影走吧,她会安排好你的,你可愿意?不过会吃尽苦头,也会跟爹爹娘亲经年见不到一面,但是你会变得更强。你伯伯也在那里,他的话不要随便听,他那里的东西也不要随便吃,如果你要当帝王,这是你的第一课。如果你不想,那么就今
      天跟我回去继续做娘亲的乖宝宝,从此以后皇帝两个字就不要提了。楚北捷道,我说过,我楚北捷此生只爱白娉婷一人,但是却不一定包括你。我总是对子女有期待的,既然召集了全国之力养育你,总要值得。

      你会好好对她吗?

      当然。我自己选的,不是吗。楚北捷轻轻地说,带着微笑。

      那我跟清影走,我要当雄鹰,我要长高,变强。长笑坚定地说。
      清影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出现在这父子面前,干净利索地将孩子打包带走,与君主告别。楚北捷却没有动,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那一队人马远去。

      “你真的会给这个孩子机会当你继承人吗?我总觉得你另外有打算。”一个红色身影从树林里面闪出来,“没有想到你会约我在这里相见,司马陛下。”

      “当然,他是我的长子。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楚北捷面无表情,“我也是这样长大的,并没有区别。你没有做过正儿八经的公主,当然不懂了。”

      慕容嫣生来是个疏狂的性子,不以为意,哈哈一笑。“算了,斗嘴我是斗不过你的,我们还是来谈谈今年商道的收成吧,你真的是不应姓司马姓死爱钱。今年收入跌了半成,你就急吼吼地召唤我前来,陛下可有什么招数?”

      “并不是要跟你谈这个。我听说何侠并没有死,最近又出现在这建康城外。”楚北捷缓缓说,“但是我确实不好大动干戈,你猜这个何侠是真是假呢?”

      “竟然有这件事情?”对方大惊,“但是当年分明你看着他自城头跌落,入得万军中,踩成烂泥。”

      “我从来不相信长生不老,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这个世界上多的人装神弄鬼,只是西凉,大燕跟白兰都是前尘往事了,你猜这个是不是我们熟人弄出来的鬼呢。”楚北捷一沉吟,目沉如水。

      “你怀疑司马弘?但是你刚才才叫长笑去他那里,虽然有清影护着。”慕容嫣大奇,“你竟然把儿子往虎口里面送。”

      “你猜我的好哥哥会不会放过对付我的机会呢,没有什么比自己养大一个孩子去对付他父亲自己的仇人更痛快的了。”楚北捷反复摸一摸自己那根长箫,放回袖中,”当年我救下他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他的确不适合当皇帝,我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我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这是我唯一的人生目标,但是他想得太多。”

      “我觉得你们司马家兄弟折腾得太厉害了,把我这只手臂也折腾进去了,不过我学艺不精,认了。”慕容嫣立刻摆出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来,“不过,司马陛下,你到底有一点比你哥强,你比较有人味儿。明明恨他恨得要死,也把他的命从你媳妇那里保下来了。说真的,你跟你媳妇两个人晚上睡一块儿你敢闭眼睛吗?她实在是像那石头上的苔藓,阴沉沉的。”

      “你不会帮我了。”楚北捷非常干脆上马,“那就就此别过,漠然过两天会去你那边一趟,商道的事情,你跟他谈。我得早点回去,不然娉婷恐怕要中了别人的伎俩。”

      “啧啧,你对你媳妇倒是越来越上心了,我认识你都二十好几年了吧,你现在演情种已经戏里戏外不分了吗。”慕容嫣仍然没有好气,“我们的那个盟约从今往后就拉倒吧,你那个商道你叫个人来跟我交接吧,我最近想买条船出海去。”

      “都好,随你。”远远地,传来疾驰在马上的人的回应,低低的,又像什么都没有。慕容嫣也不管他,在那墓碑前作了一个揖,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看不起你,但是今日却突然有点羡慕起你来了。白娉婷,你实在是运气不错。”

      第六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运气不错的白娉婷穿得朴素但是干净整齐恰如普通小娘子一般在建康城里走着,头上簪着朵鲜花,恰到好处。虽然已经是一国皇后,但是白娉婷还是喜欢一个随从都不带独自去街上走走。后宫本来就没有其他人,北捷跟长笑说是外出了,日常打理宫务就内侍总管一个人就可以了,前朝的事情她又完全插不上嘴。她也很久不上朝了,端的是无聊,换了平常衣服在这街上闲逛也好。有闲汉在后面吹口哨,她也不大以为意。直到在个酒楼廊柱上瞧见了个熟悉的押花,她知道很荒谬,但是还是忍不住走上酒楼去。

      酒楼里面却是热热闹闹得很,没有人注意到她,一路畅通地走到二楼,拣了个包间的位置坐下。

      “这位娘子,可是与人有约?”店小二殷勤地过来问,闪烁着眼神,虽然衣衫整齐但是白娉婷微微眉头一蹙,这人身上有一股微不可闻的酸酸味道,大概是生意太好,已经流过几回汗了。

      “没有,我就是走累了,看你家器物倒也洁净,想是滋味不错。怎么,此处竟是坐不得?”白娉婷淡淡地说,“捡你家好酒好菜送上来就是。”

      已经是黄昏时分,店家掌了灯送上来。酒倒是不错,不知不觉,已经是一瓶下肚,又唤小二来送多一瓶。

      “娉婷,今个儿正好兴致,”恍惚中,有个身影立在前头“不知道这酒可比得上我十年前给你酿的梅花酿。”

      “比不上,梅花酿入口甘甜,回味悠长,没有这酒烈。”白娉婷顺口答了一句,出口才惊觉不对,“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好娉婷。”来人轻轻一笑,“难道你上来不是因为我吗,啧啧啧,看来当了七年的大晋皇后,也还是没有忘记我呢,真是值得欣慰。”

      这样一说,白娉婷摸摸下巴,“你说十年一梦,故人来约,竟然不敢转过来给我瞧瞧吗?”

      “看来我的娉婷最近是经常梦到我了,怎么,梦里的我对你凶不凶啊,”那人不为所动,却轻轻笑了。“怕是最近都睡不好吧,听说晋国皇宫里面的晚上都闹鬼。为了给你祈福安神,你那痴情可爱的夫君带着你儿子给你去典青峰了。只是他一走,这鬼就闹得更凶了。不知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呢,娉婷。”

      “我很少梦到懦夫,尤其是畏头畏尾的猫儿,让‘我不敢’跟随在’我想要’后面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怀念的。”女人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却攥在手里,想一想,又放下来。
      “ 他比我强吗?”对方丢过来一句。
      “只要是男子汉做的事情,他都敢做,没有人比他有更大的胆量。”回答得斩钉截铁,女子慢条斯理地从头上取下花来,缓缓说。
      “我倒觉得你胆量比他更大,”那人果然转过身来,脸上却戴了面具,在桌边坐下,“你背叛了我们的婚约在前,屡屡坏我好事,还阵前给我的战马下毒,然后鸠杀司马弘在后,你觉得楚北捷会愿意甘心你这样一个毒妇在枕边?”

      “我现在是晋国的皇后,不是吗。”

      “跟皇帝七年不同床的皇后吗?”那人抬眼望过来,“还是会叫自己儿子装疯卖傻的皇后。无数个夜里面,你跟那乡下守寡的农妇也没有什么分别,夜里面撒一把豆子下去,再一粒粒地捡起来,消磨时光。这就是你要的吗,娉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女子将才从头上取下的花揉一揉,花瓣纷纷落下,她自己反倒笑了,“窥探皇家私密事体,看来似乎真的是地府来客呢,不知道十八层那里是什么模样,你饮食可曾习惯,这里的酒好菜也不错,你不如吃上一些。只是这个面具可以拿下来了罢。”

      “拿下来我怕吓着你,只是但有所求,又何不从。”那人轻轻取下面具,“我的小侍女连我也不认得了啊。”

      饶是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当看到记忆中的那张面孔出现在面具下,白娉婷还是不禁惊呼出声。然后就一点水光在眼里闪过,视线模糊。

      “公子。真的是你。” 声音里面带着一点惊喜,女人禁不住抓住了那人,一双手自他眼睛处从上往下摸索,带着一点点颤抖,“真的是你啊,你竟然回来了,公子。”

      “可不就是我,原来还是认得我的。”那人的声气也压低几分,带一点沙哑起来。

      变故就在这一刻产生,那人语调突然一变,“你什么时候竟然下了毒?”

      “无论你是人还是鬼,既然十年前就已经身亡,那么现在还是去死一死吧,我比较安心。小敬安王爷。女人站起身来,背着手冷冷地说,“从前种种,你若要提起来,我便跟你算一算好了。”

      “你我一同长大,人人都说你敬安王府对我一介孤女视若己出,如同亲女一般。但是我不过仍然是个侍女罢了,慕容嫣这样的野丫头可以把我呼来喝去,一个不满意,我跪了两个时辰。我想学琴,只能哀求你时时进宫,蹭着阳凤的光,求她教我。”

      “我渴望你对我好,一直我也觉得你对我不错,直到我遇到他。”白娉婷嫣然一笑,“你对侍女很好,大概有十分,但是他对白娉婷更好,好得有一万分,他把我看做白娉婷,跟他并肩而立,策马天下。”

      “啪啪啪!”有人笑眯眯地摇着轮椅进来,“我那好弟弟果然没有看错人,弟媳妇果然是向着他的。不过我要将你怎么办才好呢。”
      “司马弘!”今年清明奇事特别多,居然屡屡有已经成鬼的旧人来访,白娉婷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这来的司马弘是真是假,如果他是真的,前头那个何侠就一定是假的了。一念至此,暗道不好,果然酒劲儿上来,她竟然直直地倒在地上。

      司马弘挥一挥手,即刻有人上前来抬走这一男一女,又清理了房间,重新送上酒菜,训练有素得很——看来是做熟了的。

      过了好久,才有人急急忙忙地冲上来。楼下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楚漠然带着人奋力给皇帝杀出一条路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你放心,你那个蠢货老婆我没有什么兴趣,已经叫人送回去了。只是吓她一下罢了,毕竟我这一双腿可是她的杰作。不过大概她的余生都在恐惧里面度过了,等到我死了,她会假装嚎啕痛哭的样子,但是心里一直想,莫不是这人还会跟地里的韭菜一样,再长出来一茬?”司马弘端着酒杯,盈盈一笑,“这个酒不错,你要不要来一杯,好弟弟。”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楚北捷手里仍然拿着剑,已经出来剑鞘,剑身闪着幽幽的光,血槽历历可见,“这么多年你仍然放不下,趁我不注意在建康城装神弄鬼,还掳走娉婷。我以为你已经很喜欢种地的日子了。”

      “那我又是怎样落到这个地步的呢,我的好弟弟。”司马弘却不动气,淡淡地笑,“当年你挑逗芸儿在先,却拒绝了她嫁给你的请求,然后她被我那贤淑的皇后帮我纳进来当妃子。倘若不是你,她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下手呢,她的毒药配方都来自你的好老婆,不是吗。你跟你老婆不就是天生一对,都出身下贱,偏偏好名。”

      “你假做对着女人深情不渝,一再违抗我的命令,挑起我的怒火,瓦解我的权威,却暗中勾结了燕王,晋燕停火协议不过拿了女人当借口。大凉那边你也有插手,不是你在后面使劲,大凉怎么会叫一个纸上谈兵的小女人当了将军,故弄玄虚,更是煽动军士把兵权彻底收在自己手上。众人只知战神楚北捷,却不知我司马弘。你得尽人心。呵呵呵,你跟我一起长大,我把你当亲兄弟,你却纵容芸儿杀了我的子女皇后,什么天煞孤星,不过是人祸。”说到此,司马弘已经有悲愤之色,牙齿吱吱作响。

      “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如我。因为皇帝本来就拥有天底下最强大的权力,在山之巅。也注定了孤独寂寞,全国之力供奉,但是不可以对身边的人要求太高。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何苦要求他人。”楚北捷一边把手里面的剑放回剑鞘里面去,一边摇摇头,“明明天下为你所用,你却沉湎与小姑娘耍些阴谋诡计的伎俩。我跟你不同,我相信实力胜过一切。有些事情,说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情情爱爱这些,是君王不应该有的东西,太奢侈了。”
      “我本来想你会做什么事情出来,现在无非也是拿人当人质这一套,不过我会找到娉婷的,只是你太能闹事,还是回去好生修养吧,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楚北捷摇摇头,“我从来不去渴望我得不到的东西,清影已经回去秘营了,你不是很困惑当年为什么暗卫们倒向了我,而不是跟你效忠吗,他们选择了我,因为我比你更有力。”
      “我楚北捷这一生的确只爱白娉婷一人,”楚北捷朗声说,“弘哥哥,你还是上路吧,漠然应该会小心押送你回秘营了,有个人在秘营等你,你不是天煞孤星,我也不是。”
      “你要放我走?”
      “你是我哥哥,不是吗。那些人不会按照你的吩咐杀掉娉婷的,那都是我暗卫的人,他们不过跟着你演出戏罢了。我才是皇帝,要什么都可以来换。”
      “你比我适合当皇帝。”
      “当然,我天生就是要当皇帝的,哪怕是,”楚北捷突然大叫起来,“弘哥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北捷,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皇帝可以忍受被人当猴耍,苟且地活着,一群人跟着演戏,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行。”一股殷红的血从司马弘身上涌出来,越来越红,很快流了出来,落在地板上。“我倒要先到地下去瞧着这一段弟弟弑杀兄长的事情,史书怎么写。”
      轻轻合上那一双没有闭上的眼睛,楚北捷面色铁青。
      “把这里清理干净,”
      “是。”

      后记

      “弘帝崩,无后,其弟北捷遂即皇帝位,年号大亨。即位当年封后白氏娉婷。白后体弱多思,大亨七年逝。是年,建康大水。帝痛惜之,高悬后位,终身未娶。大亨年间,上好古琴,昔大凉贡之。上好玉簪,江南入宫女子多戴之。
      帝共有三女二子,长子长笑,白后所出。其他三女一子,皆不知生母何人也。”
      《晋 本纪大亨》

      “司马弘病重,无奈传位其弟北捷,以延司马血脉。北捷即位,改年大亨,司马弘退隐山林,乐于田间劳作,渐大好。大亨七年,司马弘一时兴起,重临建康,竟带重兵掳白后娉婷。为新帝击杀于深宫中,血溅五尺。其后宫中常闻有类似弘者魂魄四现,有宫女内侍者议之,为新帝杀。
      白后娉婷者,育有三女二子,长子长笑。”
      《晋国野史》

      “白后娉婷者,美貌多情,旋于敬安王府何侠,晋国司马弘,大凉则尹三者间,镇北王楚北捷力挫群雄得之。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并肩携手,策马天下,统一四国,盛世天下。众人多颂传奇女子白娉婷也。所谓江山美人兼而并收,楚北捷一生所爱,唯白娉婷也。”
      《白氏传奇》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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