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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规行矩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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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霍姨娘半点没料错,她劝止不住。
仆妇们到底还给霍氏留几分颜面,只是客气拉扯住她,但对杨筝就没那么留情了。
霍姨娘看杨筝挨到第三次戒尺,忍不住替她喊冤:“夫人!放眼整个长安,也未必有谁如娘子这般步履从容,夫人要是心里只想罚她,就干脆些,倒不必拿立规矩来遮掩!”
一双沉重的步摇左右压制,杨筝平静心气行走在离地的横梁上,那步摇的晃动的的确确微乎其微。
长安女子喜爱步摇的熠熠生辉、摇曳多姿,哪有人会立下规矩叫步摇全然不许左摇右晃的?
戒尺寻着各种由头落下。
第一次,晃动了,打。
第二次,还是晃动多了,打。
第三次,仆妇惊叫木梁上有蜘蛛,杨筝下意识迟滞,步摇的确晃动,虽是虚惊一场,照打不误。
杨筝捂着被打疼的手臂,怒视施行责罚的仆妇:“你最好眼睛放亮些!”
霍姨娘就是在这时候出声的,魏君行可说是她一手带大,她疼魏君行比夫人还要多,爱屋及乌自然也心疼起无端遭到苛责的杨筝。
“我就是在给她立规矩。”
魏夫人存心要使杨筝记下教训,并不过多理会霍姨娘。
第四次的责罚,格外离谱。
小婢子给魏夫人送完茶水,从木梁边经过,持戒尺的仆妇故意伸脚绊了她,小婢子是往前扑倒的,但那仆妇恶意将她往杨筝的方向推了。
杨筝从高处跌落,坚硬沉实的木梁砸在她身上,小婢子也扑压在她身上,她的腿骨疼得厉害,脸色刹那就泛起了白。
小婢子摔得身上同样是疼的,但她首先是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跪起身抱开木梁去扶杨筝:“娘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霍姨娘和胭脂都吓坏了,顾不上别的,赶忙冲过来搀起杨筝。
杨筝腿疼得站不住。
胭脂撩起她一截裙角,腿上已然破皮见血。
小婢子哆嗦地喊:“流、流血了!”
霍姨娘吩咐说:“先进屋,胭脂快去请大夫。”
魏夫人丝毫不关心杨筝伤没伤着,安坐不动,甚至懒得来看上一眼,她继续支使仆妇:“愣着做甚?打。”
施行责罚的仆妇得意洋洋,高高举起戒尺。
霍姨娘震怒,钳住仆妇的手,并且狠狠打了一耳光过去:“在这个家里她是主你是仆,焉有主子受伤,奴仆无动于衷还要再打主子的!”
魏夫人也怒了,弹起身骂道,“霍瑞娘,打狗也要看主人,你倒是好不将我放在眼里!”紧接着就又叫那仆妇,“打呀!乡下来的矫情贱人,还有那胆敢顶撞主母的卑妾,都给我打!”
膀大腰圆的仆妇听命抡起戒尺。
“住手!”
远远一声厉呵传来。
霍姨娘转头望见魏云意从院门方向疾步而来,总算觉得紧张心弦松了几许,趁着无人敢动的间隙,她赶紧去看杨筝。
“一帮人乌泱泱的,全攒在这小院子里闹什么?”
魏云意的出现,令仆妇没了嚣张气焰,众人噤若寒蝉。
连魏夫人亦换去了厉风狂雨的神态,慈爱地拉住幼子:“儿怎么到女眷的院子来了?娘在处理府内琐事,怕是搅扰你了?是娘的不是,走,娘这就叫人给你准备茶果和……”
魏云意岿然不动,清冷抽回手,负在了身后。
“娘,言下之意,兄长的院子我往后来不得了?”
“怎么会呢?娘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觉得,娘不该有这个意思。”
他转过眼,看着被几人围住的杨筝,她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怎么回事?”
霍姨娘立即答他的话:“小郎君,夫人认为娘子不尊小郎,今日特来东院立规矩,命娘子行于木梁,头上步摇不能有一丝晃动,稍有不顺意就用戒尺责打。方才这一遭,是刻意刁难,娘子经人推搡跌下,且被木梁砸伤,如此,依然要受罚。”
即指杨筝腿上伤处。
杨筝皱眉,不自在地用裙角覆住裸露的小腿。
魏云意瞧他生母:“她几时不尊我了?”
这一问,魏夫人底气顿时就足了,指摘道:“这小蹄子,打来的好酒不给你喝,亲手做的菜也不请你尝,自打嫁进来就痴缠你兄长,巴不得你兄弟分家似的,今日她又在书房惹你动怒!”
“我动怒与她何干?”
“这十几年,你几时摔过府里的东西?必是这乡野村妇不知分寸,说了不当说的难听话!”
魏云意再看了一眼杨筝,她是不看他的,目光只在别处。
她受的伤不算太重,但那抹血色还是刺痛了他心里的一角。
翠烟花费了些工夫找到他,听到报信时,他当作小打小闹,如果料到会伤着、会见血,他一定快些赶过来——终于,压了很久的火苗敞亮地烧起来了。
“嫂嫂素无挑拨之意,此前是我不想到东院用膳。今日在书房,我的确动怒,却是于她走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魏府尚未分家,丁壮唯我兄弟二人,俗话言‘长兄如父’,凡大小事皆由兄长做主,我没有异议。魏家至今,尚无立规矩一说。”
“步摇,天下女子以其行步间熠熠生辉及摇曳为美,不叫步摇动,不如戴到死人头上去。”
胭脂听到这一句,就急忙将还压在杨筝发间的步摇摘了下来,她抬头环顾,叫伺候魏夫人的嬷嬷来拿走。
碍于魏云意就在跟前,婢子无礼,魏夫人也忍着没苛责。
“有些奴仆懂得要护主,但有些奴仆,恐怕把自己当作主子了。”魏云意问,“推搡娘子的是谁?责打娘子的,也老实站出来。”
杨筝拉住扑倒她的小婢子。
这小婢子年纪还很小,和胭脂差不多,何况也是她第一时间搬开压在杨筝身上的木梁,杨筝不想让她到魏云意跟前去受罚。她对魏云意说:“别罚她。”
魏云意确未追究小婢子的过错。
而那个施行责罚的仆妇,则被赶出了魏府。
魏夫人气得头昏,踉踉跄跄捂着心口哀嚎。
“娘,不舒服就回屋歇着。一介奴婢罢了,再怎么金贵,也金贵不过兄长的心头爱。”魏云意说。
他径自走到杨筝面前,弯腰屈膝,伸出手去,打算将她打横抱起来。
才恢复面色的杨筝惊白了脸,立马推开他:“不用!我能走……我自己能走!”
东院重回平静。
杨筝换衣衫的时候,魏云意待在门外。
婢女送来创药和热水的时候,魏云意待在门外。
大夫看诊完出来的时候,魏云意还在门外没走。
他快步迎上去问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回答道:“万幸没有伤着腿骨,用几天药就好了。手臂上的淤青,会疼,不过也没大事,静养即可。”
他点了点头,说送送大夫,离开东院后再未折回,只稍晚叫一个婢子送来了补品。
魏君行是在天黑以后回府的。
没人敢主动告诉魏君行今日府里发生的事,还是临睡时,他看见杨筝袖口肤色异样,下意识抓住她手臂弄疼了她,后才发现她身上有两处瘀伤。
杨筝遮掩,推说是不小心磕伤的。
“磕伤能磕出这样的伤来?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魏君行执意叫来胭脂盘问,胭脂胆子小,杨筝嘱咐不许说,可魏君行吓她要卖了她,她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杨筝叹了口气。
胭脂最后说:“多亏得姨娘警醒,让翠烟去请了小郎君来,夫人才不继续发难了。小郎君还把那个打娘子的坏坯子赶出府去了,为此老夫人气得直叫头昏。”
魏君行当即取过衣袍来,要去找魏夫人理论。
他正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杨筝险些拉不住他。
胭脂见他们争执趋于厉害,带着哭腔喊道:“郎君、郎君别推娘子了,她腿上还有伤!”
这话的确好使,魏君行扶杨筝坐在榻上,卷起裤腿看过了她的伤处。
杨筝瞧一眼在抹泪的胭脂,柔语哄她道:“胭脂,别哭。这里没你的事了,安心去睡吧。”
胭脂站了会儿,看魏君行陪在旁边,不再和娘子相争什么,她才乖顺地出去了。
杨筝看向倚榻坐在地上的魏君行,她移下身姿,张手搂住他:“君行,别去。都过去了,阿姑终究是长辈,同住在一片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轻轻拥住她,只觉心下苦涩:“嫁给我,让你受了太多委屈。”
“哪个人家没个长短是非?这算什么委屈。”
“筝儿,你明明这样好……”
他醒过神来,地上还凉,他将她抱上床榻,吻她的眉心:“明日休沐,我在家陪你。我让后厨做你喜欢吃的菜,送到东院来。”
——送到东院?
那就是不用出院门了,不用见到其他的人,真好。
他气息一分分往下,声音愈发的轻,贴上她后颈的掌心却温热,一个柔情蜜意的吻侵袭了她,逐渐动情,亦逐渐霸道。
杨筝挣扎,好不容易推开他,微微喘着气,脸上绯红。
行伍出身的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
他倾身再凑近前来,手摸索上她的衣带。
她脸上滚烫,坚定地抵挡道:“魏君行,我身上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