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天不由命》袖里糖

34、勾魂

　　严瀼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是该瞒着这个孩子，还是实话告诉他，瞒着的话该怎么瞒，告诉他的话，又该怎么说出口。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孩子微张着嘴询问他，严瀼看不清他的眼睛，不知道说出这话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情绪藏在眼睛里。
　　他没有否认，就当做是承认了。

　　那孩子哽咽着，抹了把脸，“没关系的，大哥哥，从我醒过来之后，一直没有人看得见我……我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严瀼叹了口气，不忍心继续看着他，只能看着黑漆漆的地面，两三秒后，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他抬起头，“你放心，你看到了刚才的那个大哥哥了吧？他很厉害，我们会帮你惩罚坏人的。”
　　小孩子点了点头，可毕竟是孩子，想装成坚强的样子，嘴一瘪却又哭了出来。
　　“我……我想我妈妈了。”

　　南霑顺着严瀼说的方向走了一路，确实看到了水库，实际上在看到之前就听到了水流的巨大声响。
　　陈斐然跟在他后面，“严瀼到底有什么能力，让你这么上心？”
　　严瀼出现以后，这个问题南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他表情都没变，语气淡然：“普通人。”
　　陈斐然下意识反驳：“普通人能看得到鬼？”
　　骗鬼呢吧。
　　南霑拿出一张符，嘴上念念有词，燃了符之后的烟雾指向桥下，南霑心里有数，一刻没停走过去，扔下一句话。
　　“在我心里他就是个普通人。”
　　可是陈斐然依然不明白，“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南霑没有回答。

　　严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陪着小男孩儿，小男孩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直默默哭。
　　想起来，严瀼其实根本不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吵闹，不可理喻，没办法长时间相处，他妈还说过等他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会喜欢了，但他不那么觉得，对孩子的喜爱程度可以用别人的，自己的来划分，但是对于一个根本不喜欢孩子的人来说，他觉得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都不会多喜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后自己会变成怎么样的柔情似水。
　　目前来说，想想就觉得可怕。
　　当然，这可能是他狭隘的想法。

　　但即使这样，他看到孩子哭泣，自己又无能为力，还是会觉得不知所措地难过。
　　即使这样，他也想做点儿什么，让这小孩子好受一些，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个陌生人尚且这样，那女人是这孩子的小姨，怎么能下得去手呢。
　　人心叵测。
　　这个词他一直都知道，但也就只有这段时间，跟着南霑见识了那么多，才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呀。”小男孩儿叫出声来，把严瀼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我可以动了。”小男孩儿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起身，虽然艰难，但确实可以动了，严瀼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看着。
　　这证明，南霑他们找到了……这孩子的尸体？
　　小男孩儿站起来活动一下，“刚刚感觉身上看不见的锁消失了，就试着动了一下，没想到真的能动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属于孩子的开心，但身为大人的严瀼，不可抑止地想到，这孩子已经死了。
　　残酷的现实。

　　突然出现两个黑影，严瀼一开始还以为是南霑和陈斐然回来了，但那黑影靠近得很快，看清后她才想起那是什么，南霑说过。
　　“他们……是怪物吗？”小男孩儿也看到了，被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后躲。
　　“不是，是冥府驻人间的专家管理员。”严瀼缓缓开口：“别怕。”
　　应该是来带这孩子离开的。
　　他因为好奇问起过，南霑也就跟他说过，冥府驻人间专家管理员的主要职责就是带孤魂野鬼去冥界，记录在册，然后根据生前事迹看看是奖是罚。
　　但这孩子在这儿待了一天了，他们也没有出现，刚刚可以行动了，他们立刻出现，冥界公务员这么好当吗？
　　这不是捡漏么。

　　“哈？”孩子听不懂他说的话，严瀼侧头看他：“应该是来带你离开的。”
　　小孩儿的眼底仅有一丝光芒瞬间黯淡下来，严瀼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孩子讨论死亡，还是在对方已经死去的情况下讨论。
　　“死亡……其实是另一种开始，你跟他们离开，那些不开心的事就都可以忘了。”
　　小男孩儿抹了把脸，“大哥哥，我已经死了，为什么妈妈不来见我？”
　　或许……你妈妈已经走了。
　　严瀼想这么说，但又不忍心，他以为他从来不会有机会面对现在这种情况。
　　“我想在离开前，见我妈妈一面……”小男孩儿可怜巴巴看着他，转眼间，那两个管理员已经走到他们两个跟前，召小男孩儿离开，小男孩儿躲在严瀼身后。

　　严瀼心一沉，咬咬牙主动站在他前面：“不好意思，我想问问，这孩子的妈妈跟你们离开了吗？”
　　他不确定这两位是不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两位，感觉长得都是一个样子，他尽量捡重点的说：“他想在临走之前见他妈妈一面。”
　　小男孩儿躲在后面一直点头。
　　两个管理员面面相觑，大概是觉得奇怪，这个人类为什么能看到自己，但也没什么官架子，也不像严瀼想象中会以他们自身的身份吓唬自己，“我们没见过他妈妈，不知道其他同事有没有见过。”
　　这也就没办法了，按道理来说，这孩子死了，他妈妈如果知道一定会来找他的，可目前看来没有，不确定是离开了还是有其他原因，他肯定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妈妈。
　　这孩子的心愿注定无法达成。

　　两个管理员上前一步，“请让一让，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严瀼没有继续阻挠的借口，只能让开。
　　“不要！我要见我妈妈！”
　　那孩子死命躲在严瀼身后，严瀼也不忍心就此撒手不管，左右为难。
　　“小朋友，你自己不跟我们走，我们就要用其他办法了，那你就得受苦了。”两个管理员左手掌心同时燃起火焰，算是威胁。
　　严瀼不知道他们的其他办法是什么，但总归不是能好好说的办法。
　　“他只是个小孩子，只想见他妈妈一面。”严瀼忍不住开口：“你们那么神通广大，难道就没有办法知道他妈妈到底有没有离开吗？就见一面，一面而已，见过之后，他肯定会跟你们走的。”

　　两个管理员有些无语，收起神通，一位直接开口呵斥他：“你是人类，不要管这么多闲事，小心折了阳寿。”
　　严瀼想回嘴我不怕，但毕竟没那个胆子，南霑在身边还好，现在孤军奋战，对方还是冥界公务员，万一真惹恼了，他一个普通人类又能做什么弥补。
　　“那请两位给我一个面子。”南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道出现多久了，只有他一个人，陈斐然不见了。
　　“南霑！”严瀼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南霑对他微微一笑，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没事，不用担心。
　　南霑走到他身边，小声吩咐：“别怕，把心放回肚子里。”
　　严瀼点点头。

　　南霑侧身站在严瀼身前，严瀼站在那孩子身边，南霑俨然一副保护神的样子。
　　面前这两位见了南霑明显面色和善了许多，“这是我们的工作，还请南先生不要为难我们。”
　　严瀼：“……”
　　南霑这是认识所有的冥府驻人间专家管理员呢？还是这两个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两个？
　　他真的有些犹豫了。
　　“他是被人害死的，没有变成厉鬼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尸身还被施了缚身咒，生前惨死，死后又不得安宁，小孩子性情宽厚，没有给你们找麻烦，但你们连他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容许他完成，未免太无情了。”

　　南霑义正言辞到对方哑口无言，半晌，对方才弱弱反驳：“带他走这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工作，带不回去，我们也会受责罚的。”
　　“并不是不跟你们走，只是耽搁一些时间，需要你们通融一下而已。”南霑没有丝毫退让，“何况，他之前被施了缚身咒，你们带不走，只当这些时间他的咒没有被解开不就好了。”
　　“这……”两个管理员互相看对方的眼色，看得出来，其实他们心理上已经做出了让步：“你们需要多长时间？”
　　南霑沉吟片刻：“天亮之前，天快亮的时候，你们可以带他走。”

　　双方协商一致后，严瀼才彻底放心，身后的小孩子也终于露出了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方是看着正主说的，正主看了看严瀼的脸色后，点了头。
　　两个管理员离开前还多看了严瀼几眼，窃窃私语。
　　南霑面色如常，严瀼却心里打起了鼓。
　　第一反应是，对方并非人类，而且还是冥府的工作人员，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他能看到鬼的内情呢？
　　但现在却不好问。
　　能不能问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