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路观察报告》止枭

3、第 3 章

　　暑假结束，有早来的娃子，当然就也有晚来的。开学后一个星期，老师大多不讲课，随便做做开场白，欢迎下同学回归学校怀抱就过去了。胖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学了一个星期，马小路正在脱袜子，夏天热的要死，马小路一边抱怨，一边费劲的脱。
　　将将把脚伸到拖鞋里，马小路准备出门，却被胖子又撞了回来，胖子一把丢了行李包，抱住马小路就开始哭。
　　胖子之所以叫胖子，自然是拜他那个两百多斤的体重所致，这一次一下子撞在马小路身上，马小路有点承受不住的趔趄了下。好歹是个一米八四个子的男人，到底是站住了。马小路还没出声，胖子已经在叙叙的说。
　　“马小路，我他妈真不是人，真的，我他妈不是人，你不知道，我这次回家看到我妈头发都白了，家里没钱，我弟今年也念大学，家里花销太大了，我还不好好学习，花着父母钱来大学玩，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胖子抹了把鼻涕蹭在马小路身上继续说：“马小路，我知道家里境况不好，我妈问我，你大学完了要不要去考研，我说我不去，我妈说，你就是去了，家里也没钱供你。”听到这一句，马小路的表情有点扭曲，胖子闹情绪也没心情注意。
　　胖子声音有点哑“可是我妈又说了，她说，如果你要考上了，那妈炸锅卖铁也就供了，马小路，我这心里酸你知道么，你知道么，我他妈不是人，就知道玩，现在我后悔了，我他妈真后悔了！”
　　“马小路，你知道我爸妈都是农村人，他们就是一做买卖的，还是小买卖，你生意我干过，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去跟着玩的，我觉得没什么，长大了觉得累了，去了一天我就再也不想去了，那生意真累，做小买卖不容易，人家买斤花生米，你就得蹲地上给人当牛当马把人当大爷的伺候着还挣不上一块钱。”
　　胖子又擤鼻子长吸了口气“马小路，你说我是不是真不是东西！”
　　“马小路你不知道，我家离学校多远啊，我坐火车走了这么多次我早就习惯了，我妈要送我，我不想让他看着我走，我说妈你别去了，我自己能走，真的没事。我妈不干，偏要送着，你知道我怕车开的早，我要提前一个小时到，我妈就那么陪着我等着，马小路，你不知道，我坐车上了还看到我妈在那里等，我妈瘦，搁人堆里，就那么小小的一个，我跟我弟弟都肥的很，我妈回去了还埋怨我怎么又瘦了，上次还说我瘦的皮包骨头了，可是……可是我是我们班最胖的啊……”听到这里，马小路看着身上挂着的熊一样的身体，忍不住嘴角又抽了抽，张张嘴想说话，胖子的话就赶忙接上了，“马小路，我爸喜欢喝酒，你知道，我爸懒，他是真懒，要是可以，他能一天躺床上一动不动，我暑假兼职的时候，没赚几个钱，大太阳底下我给我妈打电话，我跟我妈说，挣钱真累，累死了。我爸听着这话，就开始给我说，儿子，你别干了，你要多少钱爸给你，别干了。呜呜，马小路你知道，我爸多懒的人啊，他这话都能说出来，你说我还有脸么，你说你说，马小路，我是不是特不孝顺！”
　　“马小路，我爸跟别人说他有个厉害的儿子在大学里，他骄傲，他自豪，可是马小路你看我是个什么人，我干的什么事啊，我大学两年都干了什么？马小路你不知道，我回家的时候，看我妈的头发白成那样了，我刚上大学的时候还都好好的，我看到了我就想哭。”胖子是真有些崩溃了。
　　“马小路，我真的太窝囊了，我妈什么都不会计较。我兼职那会，我给我妈算，我说妈你看，我一个月能赚三千多，然后我的生活费要两千多，然后我的话费要一百的，我打车的钱要几百，我买生活用品的钱要几百，你看我算完了结果连一千块钱都没剩到，我妈笑了，说，你也知道钱不好挣了啊！马小路，我那时候是真的觉得钱不好挣了，我拿着我妈的钱恨不得掰两半花，那钱都他妈血汗钱啊！我领了工资之后我去买衣服，说刷卡就刷卡，你知道花自己钱是什么感觉么，老子第一次觉得踏实，实实在在的，真的，在想想我爸妈，我真觉得我真他妈不是东西，”
　　胖子哭得有点抽搐，后面的声音有点接不上，抱着马小路抱得紧紧的，愣是不撒手。就是哭。
　　宿舍里陆续的来人了，最能闹腾的猴子看到这场面也愣了下，大概觉得太怪异，呆在一边就是轻声安慰：“没事，没事，大男人哭什么，什么事解决不了有兄弟们，别这样。”
　　人是不能安慰的，一安慰就会哭得更欢。
　　果然见胖子又开始嚎，边嚎还边断断续续的说“猴子，你不知道……呜呜……我……我他妈太不孝顺了…….我回去看……看我妈，我妈头发都白了……我妈身体不好……他妈的就为了……就为了我这个不孝顺的儿子，累死累活的……我他妈真不是人”
　　猴子听了这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眼眶子也红了，泪花搁眼睛里翻了个个儿，将将的没洒出来，胖子还在呜呜的断断续续的说，那话已经没人能听得清。
　　猴子还有点理性在，好歹没抱着胖子哭，说“胖子，你别这样，你现在哭也没什么用。胖子咱们都一样，你看我们谁都没好好学习，拿着父母钱还不干人事儿，现在你想明白了就赶紧好好的学习，哭什么用都没有。”
　　说着就一袖子抹了下眼睛，用手拍拍胖子。
　　胖子终于哭够了，趴在马小路身上哽咽的厉害，猴子对马小路说“你快，你也别哭了，赶紧劝劝他”
　　胖子听了这话，抬头看马小路，见马小路哭的一脸抽搐分外凄惨，马小路的脸不哭不笑平平静静的时候还是很耐看的，笑起来或者哭起来都很可怕，笑起来仿若精神病患者发羊癫疯，哭起来就活像死了爱人，胖子看的受不住，反过来安慰马小路道“呜呜，马小路，你也别哭了，总归咱们以后好好的，别在做些混账事了。”
　　马小路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哽咽着说“我也想不哭啊……呜呜……可是疼啊……呜呜……麻烦你……你先把你那个承载了你两百多斤体重的尊脚……从我脚上拿起来好么……妈的……死胖子……疼死我了……”
　　胖子“……”
　　我坐在树荫下老神在在的吃着烧烤，喝着奶茶，没事在偷瞄两眼马小路。
　　这时候的马小路正在一步一蹦的跳到我跟前，一屁股坐凳子上，抱着脚就开始揉。顺便还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那张抽搐的脸怎么看怎么伤神。昨天胖子的事我是听说了，不过一直知道胖子那体重从来不是坑爹的，也没想到英雄如马小路者也这幅死德性。瞟了瞟他那个伤脚的确跟猪蹄一个样子了。
　　有些敷衍的关心的问了句：“没事吧？”
　　马小路瘪嘴看着他的猪蹄：“估计要瘸两天，不过没什么大事。”
　　我点点头，为了不影响我的食欲，屁股挪了挪，尽量离他远点……
　　马小路瞟我一眼，眼神缠绵哀怨。
　　我没理他。脑袋开始放空，就有点想家了，辛劳的父母遍地都是，我爸也是其中一个，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手的厚茧子磨得我脸颊疼，可我还是喜欢往他手边蹭，因为温暖。我在回忆里面搜索了下，倒是想不起，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了。
　　我一直觉得我无视一个人的能力非常好。马小路也是这么评价的，比如曾经得罪过我的赵斌，我能从高一开始一直不跟他说话，直到赵斌忍不住跑来叫我，我也只是回了一句话：“你谁？”其实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赵斌抢了马小路借我的游戏卡，然后无视他的时间久了，我就真的忘了他是谁。
　　马小路知道了这事最后也只给我说了句“你狠……你真狠……”我的确是狠，就像是我渐渐的记不得我和我爸最亲密的日子，是多久的之前。摇摇头不想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慢悠悠的吃完东西，然后把垃圾一股脑的丢在马小路身上，马小路大概是被我虐待的习惯了，理所当然的拿起来跳到垃圾桶跟前。
　　阳光很好，是个约会的日子，男生牵着女生的手在街道上一遍一遍的压马路。我没顾及马小路，看着我面前的这一对男女出神。
　　我们的高中很变态，从来不许男女学生谈恋爱，发现了会有七大条款等着你，一要写检讨，二要罚了人民币冲班费，三要去操场跑五圈，四要爬上五楼，五要做一百个蹲起，六要找家长，七要值日一个星期……同时第三四五项是要连续进行的。那时候我们小心翼翼，因为不止是谈恋爱，一切老师不爽的行为，都会无情的让你面对这七大条款。
　　当然各个班的班主任不同，罚款样式也是不同。那时候我们一度羡慕隔壁班级的政策，他们班当然没我班这样的七大条例，不过那条款也很缺德，就是谁让老师不爽了，自己把凳子搬到讲台上，然后上课下课都要站着，期限……一个星期
　　曾听说有四个男生因为值日不合格扣分于是站了一个礼拜，然而幸运女神也很缺德的不照顾他们，四个人在这个礼拜的最后一天又一次扣分，于是又是一个礼拜，大家本以为在背的也就这样了，结果四个人继续扣分……那一次貌似是总共站了四个星期，也从此他们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连站!
　　处于这种无奈的班级政策下，无数的游戏玩闹便少不得不敢在学校公然现身，那时候看本杂志都要被罚。学校规定的不过两本杂志可以看，一本读者，一本青年文摘，连知音，萌芽，都要被无情的列入七大条款的惩罚项目，明恋自然就是找死的措施，无数的地下恋情便少不了的崛起。
　　我忽然就想起来我们班里最出名的那对。
　　我瞟了一眼马小路，他正在摇摇摆摆的丢垃圾，大概是垃圾太多外加腿脚不好，没拿住，那两根手指捏着的手机也顺着垃圾的方向，丢到了垃圾桶里。
　　马小路嘴巴张成o型，随即又出现那张死了爱人似得脸。
　　左右瞅瞅，大概觉得没有认识人，认命的吐了口气，贴着垃圾桶，脚踩着垃圾桶底下的阀门，脑袋伸进去开始捞。
　　唉……我转过身，继续看面前一对对男女，想着我们班级的出产的那对奇葩恋人。
　　早恋被发现后老师的第一反应便是找家长，希望能跟家长搭成共识，看着这俩学生，让他们变成完美的书呆子。当班级里那对情侣被发现的时候，也逃不过找家长这一关。只是这两家家长到来的时候，却没理会我们班任对早恋的一切悲观描述，只是说，这俩人的事，我们同意了的。那时候我们才知道，这一对是早就见过家长的。于是就少不得钦佩。后来听说，他们去了同一个大学，现在也还在一起。
　　初恋能变成永久的恋情，真心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男男女女有说有笑的从我面前走过，连一眼都吝啬于我，我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能安安心心的跟一个人在一起，你注意他，他在乎你，你不在乎他会去看美女，他不在乎你回去看帅哥，因为彼此知道，观看什么的只是纯粹的欣赏，心里的位置始终只留给对方一个。
　　我问过马小路，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那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离婚，每天在家里吵啊吵。找马小路的时候不是去他的家里，而是拐去楼下左边的一个小公园。马小路安静的看天。似乎不去叫他，他会成为一个有生命的思想者。
　　听到我的问话，马小路说：“喜欢啊，嗯，喜欢就喜欢吧，是喜欢的人就不会吵架，就不会生气，就不会把我丢在这里。”
　　马小路的脸上没有表情，我知道他想到了他的父母，我觉得，那时候他是想哭的。看惯了马小路笑的像精神病，哭的像死了爱人的脸，他一下子这么平静，变出一张漂亮迷人的样子。我却莫名其妙的有点不习惯，就觉得这个不是马小路，就傻乎乎的觉着马小路不应该这样。
　　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也没那么敏感说什么，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也没抱着他给他力量给他安慰什么的。我坐在他跟前，看着他，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然后轻飘飘的说：“马小路，你坐的那个地方刚刚被何夕涂了万能胶”
　　马小路的脸终于有了表情，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啊？”配合着泪水，那张脸一脸傻气，傻的人心疼。
　　我知道，他只是缺一个哭的理由，却又别扭的不想那个理由是他吵架的父母，给他一个理由，什么理由都好。一个哭的理由就好。
　　马小路龇牙咧嘴的一边哭一边冲我叫“你……你……你怎么不早说哇……哇哇……”
　　那天我一直陪着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马小路哭，他哭了好久。还一直抱怨我没有早说，其实那里没有被涂过万能胶，马小路走的时候大概是哭的太忘我，也忘了说我骗他。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下来，散在马小路的身上，我忽然有些恍惚。上课铃声响起，脚步自动的向教学楼里走，却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末。我下意识的回头看马小路。
　　马小路终于把手机用两个指头夹了出来，脚底下潜意识的一松，垃圾桶的盖子啪的落了下来，将将砸在马小路头上，我听见马小路惨痛的啊了一声，浑身抖了一抖……
　　那手机从指头间摔在垃圾桶边缘……又掉回桶里……
　　马小路又哀怨了。
　　我闭眼抚了抚额……转身走了……嘴里默念
　　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