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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杀人梦 ...

  •   (1)

      郝梦是一家杂志的一个小编辑,才上岗三个月,平时工作很忙,有时感觉眼睛都要看瞎了。

      她是个工作认真负责的人,作为新员工,做事比老员工还要认真,别人没发现的错别字她也能挑出来。为人踏实能干,长相显小,每天扎着个马尾辫蹬着一双帆布鞋跑来跑去,见谁都笑眯眯的。公司里每个人都喜欢她,也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照顾她。

      郝梦有个男朋友,叫许簧。也是编辑部的。戴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不爱说话。在公司里,人们只见得到郝梦小鸟儿一般在许簧身边叽叽喳喳,许簧偶尔点点头,不怎么说话,只是把她爱吃的零食放到她面前。郝梦就眯起弯弯的眼睛笑,如同春日里的暖阳一般的灿烂。过往的人好像都能被那样热烈而快乐的氛围所影响。

      郝梦通常五点半下班,如果不加班的话。以前她常常和同公司的小丽一起回去,两人不住一起,但是顺路。小丽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两人说说笑笑闹闹,逛逛街,吃吃零食,有时回到家里还要互相慰问打个电话呢。

      小丽说要不然她把之前租的房子退了,搬过来跟郝梦一起住吧。可是之前小丽和房东签了3年的租房合同,还不到时限,要是提前退了,小丽也拿不到之前预付的租金。于是郝梦和小丽约好,等小丽租的房子到日子了,再搬过来和她一起住。郝梦也有个合租的室友,是个大学生,快要毕业了。到时候也能腾出空间来。

      可是还没有等到小丽搬过来,郝梦就和许簧好上了,开始了同居生活。是许簧追的郝梦。他们好的很快,火箭一般的速度。小丽都有些吃惊,担心她这个单纯的朋友被骗。可是后来郝梦和许簧的关系日益平稳,半年过去,看到许簧依旧对郝梦体贴如初,公司里其他的女孩子都羡慕呢,夸郝梦运气好,小丽放心了。哪怕郝梦和许簧好了之后郝梦再也没有和她一起逛过街,这个善良的女孩儿也不在意,反而是从心底里为郝梦高兴。只是让她费解的是,自从和许簧在一起之后,爱笑的郝梦笑的越来越少了,眉目间也有些阴沉,两人越来越像,大家都说他们有夫妻相。

      小丽想,真的是这样吗?

      郝梦走过来和她打招呼,眉目间浅浅的笑意,许簧伸过胳膊来,郝梦就自觉地挽了上去。

      许簧说自己要先回去,让郝梦去菜市场买些菜。

      郝梦原本蹙起的眉头在这时候舒展了,又像从前那样挽起小丽的手,快乐的笑了起来。

      许簧阴沉的眼睛只扫了她一眼,她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小丽很奇怪,询问郝梦和许簧是怎么了。

      郝梦摇摇头,在许簧离开后,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拉着小丽从这头吃到那头。

      天要黑了,郝梦恋恋不舍,勾着小丽的小手指头,撒着娇,你以后一定要常常来看我啊。

      小丽捏捏她的脸颊,说什么胡话呢,我们不天天能见吗。

      郝梦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没有,天黑了,我爸爸要带我去玩儿了。那里很黑,只有我一个人,我很害怕,你来陪我好不好。

      晚风吹过,明明是夏天,空气里还带着燥热。小丽却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她跟郝梦刚认识的时候,郝梦就说,她是个孤儿,小时候父母打架,父亲把母亲捅了,又想来杀她。母亲为了保护她,挣扎着最后一口气和父亲同归于尽了。后来她就进了孤儿所。

      分手以后,小丽想,郝梦最近精神压力可能太大了,童年给她造成的阴影又浮在心头了。小丽以前一直以为郝梦和许簧在一起很开心,今晚却觉得不是这样的,直觉告诉她郝梦和许簧之间的关系可能出了问题。她暗暗想,明天就是周末了,她一定要拉着郝梦去逛逛街,听她讲讲她和许簧的感情经历,开导开导她,再像从前一样出去大吃一顿。郝梦心气小,不计较,平时生气也是吃点儿东西就好了。小丽想,多陪陪她出去转转,会好的。

      (2)

      郝梦跪坐在桌子角啜泣,脸上满是淤青,一只眼睛在眼角处微微有些淤血。她鼻涕眼泪都糊在了下巴上,纸巾离她不远,就在许簧脚边,她却不敢伸出手去拿,只轻轻抽着鼻子,轻轻用手掌抹着下巴。

      许簧不是第一次打她了,他们在一起一个月之后,郝梦才发现他有暴力倾向。她也想过逃走,可是许簧抱住她哭成个孩子,说对不起,他也不想这样的。因为童年里他父亲就是这样对他,往死里打他和他母亲,他有了心理阴影,却也有了跟他父亲一样的暴力倾向。

      郝梦有点舍不得了,许簧和她太像了。不同的是,她比许簧幸福,同样是充斥着暴力的家庭,她10岁就逃离开了,孤儿院的老师和小伙伴算不上多友善好相处的人,但再也没人会像那样打她了。可是许簧不一样,他一直熬到了大学毕业,才从他父亲的魔爪中逃离出来,甚至不敢回去,只剩下他一个年老的母亲继续接受着毒打。

      许簧打她的次数不算多,每次打完之后就要后悔,抱着她哭,说爱她,让她别走。许簧下手不算重,从来不打她的脸,因此没人能看得出来,她常年套在长衣长裤下面的是怎样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她从小被打成了习惯,这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许簧说爱她。许簧是因为爱她才怕她离开。

      郝梦想,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她有义务救赎他。

      尤其是现在郝梦怀孕了,三个月了,许簧说要把孩子生下来,他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再也不会打她了。

      许簧也是这样做的,在这些天里对她关怀备至,没再动过手。郝梦相信了。

      可今晚,就因为郝梦回来的稍微晚了些,许簧动手了。

      许簧坐在地上,手上把玩着一根木棒,平时用来擀饺子皮的擀面杖,在他这里成了凶器。他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那副容貌,他紧紧咬着牙,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是凸起的了。

      郝梦不敢哭出声音,只低低地啜泣着,可这也让许簧感到不满。

      他一脚踹在郝梦的肚子上,揪着她的头发往桌子上撞,直磕出一个血窟窿。

      郝梦觉得头很晕,肚子上的疼痛都变得轻了,大腿间汩汩地冒着血,她倒在地上,没了知觉,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在这世界上了。

      她隐隐听见许簧在哭,打着急救电话怒吼,她眯起眼睛看,许簧哭的很丑,像她刚刚那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边哭一边说着对不起。

      许簧不是她,纸巾就在他脚边,他也没擦。

      郝梦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好像看见了许簧狰狞着拿起那根带血的擀面杖往自己头上一抡,血就流下来了。

      郝梦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留下了一滴眼泪。

      她想,这个孩子是幸运的,至少还有选择的权利,不像她,拥有那样一个父亲。

      她想,她永远也救赎不了许簧了。等她醒来,他们就分手吧。

      (3)

      郝梦醒来的时候嘴有些干,脑袋很困倦,之前被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小丽坐在她床边哭泣,许簧跪在一边,脑袋上裹着一圈纱布,跟小丽说着歉疚之类的话。

      郝梦觉得有点累了,她不想再听许簧那些冠冕堂皇之类的鬼话了。每次打完她抱着她一诉衷肠,隔几日旧态重犯。

      小丽喂她喝了口水,在她身下垫了个枕头,让她能够坐起来。

      许簧见她醒了,立马跑过来问饿不饿,难不难受,脸上的关心不是装的。

      可是,他打人时候狰狞的样子也不是装的。

      郝梦说她饿了,许簧立马出去给她买东西了。

      小丽坐在她旁边,眼眶还是湿润的,告诉她孩子没了。

      郝梦虚弱地笑了笑,并无伤心难过的感觉,她说,这孩子比我幸运。至少没投生在这世上,重新找一个妈妈,还有选择的权利,我就不行了。

      小丽抱着她哭。

      郝梦说她想通了,她想重新开始了,彻底放下许簧。她也不打算在编辑部干了,每天相对着,心里难受。

      小丽说好。让她先将养着。

      小丽原来的房子不大好,郝梦身体虚弱,不适合住那么恶劣的环境了。小丽打算在郝梦住院的这几天重新去找一处房子,到时候两人住在一起。还像原来那么好。

      郝梦开心的笑了,嘴角还带着淤青,可是脸上的活力劲儿和对生活的期许,一如小丽初见她时那样。明朗,灿烂,一如初升的朝阳,带给身边所有人以热烈地期盼。

      小丽想,事情总会好的。远离许簧,一切都会好的。

      连郝梦都没有想到,许簧会那么干脆的就答应分手。

      他阴郁的脸上布满了浓浓的哀伤,但还是说之前的事情对不起,他愿意放手,让郝梦有一个新生活。

      小丽和郝梦同时松了口气,小丽说,许簧这是恶人突然良心发现了。

      郝梦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可是她住院的这些天里,即使已经和许簧说了分手,他还是端茶送水,关怀备至,一如两人刚好上他还没暴露本性的时候。

      郝梦想,许簧或许也是想好聚好散吧。或者说是真的想补偿她。

      (4)

      出院之后,郝梦直接搬去了小丽新找好的住处。

      地方挺大的,另外还有两个女孩一起合居,三室一厅的。小丽钱不够,两人住一个卧室一张床,晚上睡觉时悄悄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跟小孩子一样好。

      许簧收拾收拾郝梦的东西,打电话给小丽,让她来拿。

      郝梦出院之后是彻底断了和许簧的联系的。小丽不让他们联系了。担心郝梦心软又和许簧死灰复燃。

      小丽说有事儿,就打算改天再拿。郝梦说没关系,她现在已经不工作了,完全可以自己去拿。而且不和许簧见面,东西就放在那儿,自己去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小丽觉得也是,就答应了。

      许簧把东西放在之前和郝梦一起住的房子周围。那块儿原来有个工厂,前些年停了,成了个废的。也没拆迁,也没新的人进来。杂草都快要长到有人高了。

      有一条废旧的铁轨经过那里,也是没用了的。郝梦和许簧好着的那会儿,两人也是会玩浪漫的,经常在夜里牵着手走在铁轨两旁,看漫天密密麻麻的星星。郝梦给许簧唱歌,许簧笑着说好听。那笑容,再真挚不过了。

      郝梦说自己要去的原因也是这个,说她不恨许簧是不可能的。可她恨他,她也爱他,两人差点就孕育出了一个小生命,能没有感情吗?

      可是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磨搓,郝梦想起他的脸还是有点儿忧伤。她想回去再看一看他们美好的回忆,然后彻底斩断过去。

      郝梦一想,以后跟小丽在一起会是多么开心,脸上的笑容都快比天上的太阳还大了。

      她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至少比许簧幸运。在她遭遇了这一切不幸之后还有一个小丽陪在她身边。
      可是现在自己也要离开许簧了,她突然就觉得许簧挺可怜的。

      可怜归可怜,但郝梦既然决定斩断这一切,就没打算再回头。

      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废旧工厂门口,看到码的齐齐整整的行李衣物,大包小包,而许簧,确实如约定的那样,并没有在。

      郝梦看着这些东西,准备拿起手机叫一张三轮车过来,她自己是拿不走的。

      可她才掏出手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杂草有一米多深,没人能发现她。

      (5)

      郝梦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她还小的时候。

      父亲是个暴力狂,母亲是个赌徒。两人常常因为钱的事情打的不可开交。小小的郝梦缩在桌角,想要躲进桌子里面去,却被母亲抓来当了父亲的沙包。

      她被打的头昏眼花,却没反抗。这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打母亲打她,转眼她又成了母亲的出气筒。

      她被关在黑屋子里,不见光明。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孤独又无助。

      每当有光射进来的时候,她就要抱住自己的头,因为她知道,那是父亲来了,父亲或是拿着扫帚,或是外面捡到的树枝或藤条,不间断死命地往她身上招呼。

      她挣扎也于事无补,只能护住自己的头。那时的她知道,只要她的头和心脏没事,就不会死。
      她还不想死。

      她梦想着有一天能逃出这个肮脏的家看到更大更美好的世界。

      郝梦眼皮很沉重,她耷拉了半天才努力睁开了眼睛,这地方很黑,很像她梦里的那个小小的黑屋子,可是她知道不是。

      她能看到不远处有橘黄色的半明半暗的火光,是许簧在抽烟。

      许簧抽烟的样子很帅,几乎不像平时了。他抽烟的时候喜欢平视前方,可目光又是涣散的,他看着,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他很忧伤,像一个文艺青年。

      郝梦平时很喜欢他抽烟的样子,她觉得帅极了。现在却只觉得恐怖与害怕。

      她不自觉地抽搐着脸,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每当她父亲从门外进来,她就忍不住害怕地抽搐着,几乎成了一种反射弧。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发问,事实上她很想问这是哪儿,许簧把她带来干嘛。

      许簧悠悠地抽完了一支烟,朝她走了过来。

      郝梦抽的越来越厉害了,她感觉再这样抽搐或许她就能氧气不足晕倒下去了。

      许簧没有打骂她,甚至没有和她说话。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抖得停不下来,其实她的衣服里兜带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她觉得也许是天意,她出门前突然就有点惶惶的不安,或许不该出门。可是她的手被许簧用绳子绑在了身后,无力反驳。

      她想,只要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碰到那把小小的刀,她就有救了。

      可是她不敢,她一直都不敢。

      从小就是这样。

      她突然想起来母亲临死前跟她说的话,那时候两人依旧打的难舍难分,她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直直插进了她父亲的腹部。

      或许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愤怒的表情突然就呆滞了。接着她捂住郝梦的嘴,告诉她,父亲死了,是自杀的。从此再也没有人会打她了,她会带着她走的远远的。

      郝梦推开她,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接着缓缓倒在血泊里。她的父亲用尽力气拔出了那把刀,挣扎着站起来又捅穿了她的腰腹,终于目光涣散,心满意足地死去了。

      郝梦其实是看见了的,或许她完全可以救下她母亲一条命。

      可是她不敢,她不相信她母亲所说的话。

      她知道,无论跟着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们只会夜以继日的毒打她。

      所以她沉默了。

      迎来了她的新天地。

      (6)
      郝梦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梦。也是最美好的梦。

      她梦到自己有了心爱的男人,而且也爱她。那是她的初恋。

      可是男人有暴力倾向,总是把她打的体无完肤又抱着她痛哭。

      后来她终于忍耐不下去了,如同当年她的母亲一样,从袖口掏出了刀对准他的心脏。

      她带着痛快的笑意看着男人错愕的眼神,看着那张脸逐渐转变成她熟悉的样子。

      许簧怜悯地看着她,扒开她的嘴巴灌进去一瓶药,她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

      许簧自己也喝下去了。

      他解开了她手腕的绳子结,露出一个这辈子最温暖的笑容。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郝梦不言语,拼命地解开自己的绳子,想伸手去掏出那把水果刀。

      许簧牵住了她的手,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笑的好漂亮,比太阳还好看。我以为你会改变我的。

      许簧倒在地上的时候依旧噙着笑意,他缓缓闭上眼睛,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最后一句话是:一个不幸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逃离不幸的。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郝梦疯了一般地往他胸口刺去,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她的腹部揪心地疼,却还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想要往大门走去,手上攥着的那一把水果刀滴滴答答滴着血。

      她最终没有走到门口。这一辈子她都没能自己打开那扇门。

      她倒下去的时候看到门开了,清晨的光线射进来,带着新生的希望。

      她笑了,好像看到了小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杀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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