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由之舍》江潇雨

1、一 破镜

　　中原朦城市郊有一座小楼，名为织梦舍，顾名思义就是为人编织梦境的店。
　　这家店有一个特别点，每天只接待二十四位客人，平均每个小时一位。也有时候一天只接待一位客人。店老板是个有着一头活力橙色发、留着挑染白色刘海的小青年，他织的梦多是美梦，总能让客人满意而归。
　　小青年名叫兰寂天，织梦只是副业，工作日还是会去上学的。他就读于朦城的知名学府澄郇的文学系，目前是大三年级生。朦城和澄郇学府单体的文学比赛经常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生的俊美，风度翩翩，声音也好听，引得众多少女倾慕。可他仿佛不知道一般，每天很正常的生活着。
　　好死不死，优秀的他偏偏是个厌由。毕竟只有厌由造梦师才能给人制造美梦。
　　今天的朦城也阳光明媚。又是崭新的一天，兰寂天照常和唯一的体育系舍友从宿舍悄无声息的出去晨跑，再回去和另一位同系同班的舍友组团去吃饭。当他们一进食堂，多数女生的视线都从早餐转移到了兰寂天身上，甚至有女生给这帮大小伙子丢花。
　　“看看啊，兰寂天，姑娘们每天都在看你，也不见你跟谁有点儿动静的。”住兰寂天上铺的游潇生朝他的好哥们投去酸溜溜的目光。“你这样吊着那群姑娘勾心斗角的不好吧？”
　　“我知道。”兰寂天温笑着回答。他挤进人堆买好了两人份的早餐，再挤出来找到窗边的位置坐下。“但你知道我副业是织梦舍舍长，除了学业很忙的，完全没空找女朋友。我跟她们有好好讲，可是她们完全不听我说。”
　　“干脆给我介绍一个呗，我老爹总催我找对象很烦的。”
　　“不行，我不能那么随便。”
　　“兰寂天——”
　　“不行就是不行啦。”
　　忽然间，游潇生盯着食堂大门僵住了。兰寂天刚想回头看，他一伸手把兰寂天整个身子摁到桌子底下去，从书里拿出一沓剪好压平的纸人涌入人流。
　　“潇生你去干什么？”兰寂天的呼喊声被吵闹的人声淹没。等到游潇生回来，那堆纸人少了一半，而大门口传来了男生的惨嚎声，以及女生飙出的海豚音。从他们惊惶的语气中，兰寂天隐约听出了大概：有一群隶属红烛教的厌由混入了人堆，想要趁乱拐走几个人。至于是做什么，大伙都心知肚明。毕竟红烛教的厌由都吃人。
　　没过多久，厌由清理组织「净世」的士兵来了，清理了这批厌由。奇怪的是，他们被清理时，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捆绑一样动弹不得。清理过程中，游潇生有意无意的遮挡着比他矮半头的兰寂天，每逢净世士兵想往他们这边来，也都会被什么东西阻止无法通过。人类看不到，兰寂天身为厌由却知道他们无法通过的原因。他看着他和游潇生所处的这个角落处被拦上的、附着了符咒的纸丝，心情复杂。
　　因为这场骚乱，他们光荣的迟到了二十分钟。不知情的教授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差一点就要去教室门口当门神了。好容易等到教授骂完了，两人在后排找到座位，游潇生照常不听课，往桌上一窝开始睡觉。
　　兰寂天选择了专心听课做笔记。课间休息时，为大家的好表现感到开心的教授兴致勃勃掏出本课外书来投影给大家看。
　　“你们年轻人对都市异闻感兴趣吧？你们可以看看这本书，讲了厌由的生活还有寂灭教灭教的过去。”
　　啪。伴随着一声脆响，兰寂天生生摁断了钢笔笔尖。他的眼瞳一下失了焦距，整个厌由仿佛忽然间失去了理想一样僵直在那里。游潇生被惊醒了，看到兰寂天成了这样他又吓了一大跳，差点儿从座位上跳起来。
　　“我去，小天，你这是怎么了？”游潇生一脸蒙圈，不由自主的扫视一眼周围。当他看到投影仪投射出的字幕，正中画了红线的“最终，在净世组织的努力下，寂灭教灭教，教主兰冥被红烛教教主伊煜捅穿心脏，当场死亡”一段字格外刺眼。他仔细联想了一下，神情一瞬间严肃起来，拉起兰寂天往门口走去。“教授，辅导员找我们有事，先走了。”
　　到了走廊上，兰寂天的步子软了起来，差不多就是在被游潇生拖着走。他喃喃自语着什么，游潇生听不真切，但绝对是类似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突然”之类的。他有些看不下去，干脆利索的把兰寂天往墙上一摁，强迫兰寂天与他对视。
　　“小天，你振作一点。”他转而揪着兰寂天的衣领子，用如同狼盯着猎物的眼神盯着兰寂天。“虽然不能完全知道内情，但还是请你冷静的想想，红烛教和净世如果知道你的身份，绝对会把你杀了以绝后患。”
　　不想，兰寂天刚刚正常一点，看他的眼神却变得奇怪起来。
　　“你早就知道…我是厌由？”
　　问完了，他不等游潇生回答，顾自回了教室。不多时他拿着书出来，毫无顾忌的使用了厌由的能力从系教学楼里消失。游潇生没有阻拦他离开，却在他离开一段时间后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是啊。早就知道了。”
　　这之后兰寂天一直没理他，而是选择了自己独来独往。游潇生虽然有担心，但他说不上话，其他舍友就算想说也管不了。终于，一周后，游潇生的担忧应验了：兰寂天和一个女生出去吃饭，结果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再回来。他不敢报警，只好自己提着一只黑色的箱子请了假出去找兰寂天。
　　这一找，又是三天。第三天夜里，他蹲坐在路边烧烤摊的小桌边要了瓶啤酒，一边草草啃着滴着油的烤蟹一边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老板，你在这卖多久了？”
　　“三年多了吧，每天啥客人都有，也有一部分厌由。”
　　“那老板，你能分辨出厌由和人类吗？”
　　“怎么不能，虽然厌由绝大多数都长得很漂亮，也很像人，可是他们的獠牙骗不了人。那牙齿，贼尖。昨天晚上一个姑娘追着个小伙子过去，老远就能看见他们的尖牙。那小伙子长得是真好看啊，橙色的头发，留着挑染的白色刘海…”
　　“等一下老板，你见过他？他往哪跑了？”游潇生当即拍桌起身，走到老板面前往老板手里塞了张远远超过他买的食物价值的票子。“我找了他三天。”
　　老板打量起游潇生来。“哎我说小伙子，你没事儿找一个厌由干嘛，不要命了？”话刚说完，一本属于净世组织的身份证件伸到老板面前，上面贴着游潇生的证件照，还写着他是一名特级将领。
　　游潇生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请配合调查。”
　　老板不敢再多言，颤巍巍的指了指一处小巷。游潇生没有迟疑，观察了一下地形后提起那个箱子毫不犹豫的踏入黑暗当中，留下老板在原地害怕到瑟瑟发抖。
　　“兰寂天…快一周了，不知道你怎么样了。你个傻子究竟死哪去了，害老子好找。”
　　小巷的尽头，兰寂天被削了膝盖骨，以至于他只能坐在地上攻击防止对面的敌人近身。他的敌人就是五天前约他吃饭的女生，而且还是一只高等厌由。只因为他一时大意，差点儿被对方要了命。
　　“你追杀了我整整六天，究竟想做什么。”兰寂天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绝望。女生闻言吃吃笑了起来，手里缠着符咒的匕首被转得呼呼生风。
　　“当然是，尝尝我们的朦城第一造梦师味道如何啊。哦对了，或者该称呼你为——亡失本心的寂灭教少主，兰寂天？”
　　在女生动手的前一刻，一颗狙击枪子弹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女生的手臂。游潇生从狙击点跳下，背起狙击枪，转而从那个黑色大箱子里取出了一把外型奇特的尺。这尺大体呈黑红色，尺身呈银色，十五厘米长，尺尾处接了一只带有护手的手柄。尺身当中有一条细细的缝，仿佛能从当中取出什么东西来，或者是将尺分成两半。
　　“谁允许你伤害他的。”尺被用来指着女生的鼻子，游潇生不知何时戴了一只黑色口罩用来遮脸，但他的愤怒完全从眼睛里表现了出来。“你不怕死，还是活腻了？”
　　“哎呀哟，这位小哥生气了？”女生毫不在意的靠近游潇生，甚至用手波弄了一下那把尺。“净世小兵也敢阻拦我寻找美食？有意思。”
　　“「美食家」，红色高危级别。对吧。”游潇生歪了歪头。“接下来的几分钟，我会向你证明，我完全有能力阻拦你寻找美食。因为，你把我的兄弟伤了。”
　　话音刚落，随着一句咒令出口，那把尺忽然变得巨大，如同一把大刀一样长。尺边也变得如同刀刃，在月色下反射着隐隐的光。「美食家」见状脸色大变，连忙正经了起来妄想以兰寂天为人质。
　　“你不是什么小兵！”她咆哮着。“身为净世上等官「鬼尺」，妄想跟厌由做朋友，你觉得可能吗？！”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因为大尺毫无顾忌照着她的头挥了下去。她当场死亡，厌由特有的淡橙色血液流淌一地。游潇生看了一眼她的尸体，朝兰寂天走过去。兰寂天不出所料避开了他的目光，拒绝与他对视。
　　“小天，告诉我这是个意外。”
　　“没有意外。”
　　空气一时陷入死寂。当兰寂天吐出一口鲜血来，游潇生毫不犹豫的割破手臂，把奔涌着鲜血的伤口塞进虚弱的兰寂天口中…
　　完全不顾我的反抗啊，潇生。兰寂天无奈极了，强迫自己咽下对于他来说过于腥甜的血液，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渐渐恢复如初。他原本是不食用人的血肉的，所以游潇生的血在他看来甚至是十分甘甜。他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于是一把抓住游潇生的手臂咬了下去，牙齿深深嵌入他的血肉。
　　游潇生的脸色变了变。他的小天没有喝过血？这就很令人意外。厌由不是都吃人吗，居然还有素食者？想到这儿，他伸手揉揉兰寂天的头发，安安静静的抱住了他。
　　“你说我是不是不可原谅。”游潇生苦涩的笑着，另一手抚着兰寂天的脊背。
　　“明明知道外面危险还让你跑出来。”
　　“明明是能跟你共同面对问题的。”
　　“小天啊…这件事过了你回织梦舍吧。刚获悉的消息，红烛教主力部队就要来与人类争夺朦城，又有好多人和厌由要死了…”
　　这过程中兰寂天一直没有松口，就这么咬着，也不吃。他安静的听着游潇生如老妈子一般的唠叨，心里做着自己的决定。
　　一人一厌由从小巷里互相搀扶着走出时，游潇生的手臂上仿佛从未被咬过一般。天空中的云层里传来阵阵雷声，预示着谁人的必将离去…
　　第二天，兰寂天提交了休学申请，随后在除游潇生之外的众人眼中销声匿迹。游潇生特地请了一天假，提着那把尺看兰寂天去哪儿。他已经给自己的部署下了命令，不许伤害兰寂天。理由，他有用。但真正有用在何处，只有游潇生自己清楚。
　　兰寂天拖着行李一步一步走着，孤独的背影透着幽怨。期间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想找什么人，却始终没有找到目标。那一刻，他眸中流露出了无尽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