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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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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问题,宿命与巧合,到底哪一个更叫人心动?
也许,这问题本身就叫人心动。
打个比方,宿命是烟火气息浓厚的小巷入口,而巧合则是多种组合的十字路口。尽管十字路口叫人期待,但穿过后,我们还是要归于柴米油盐之中。应当这么说,当我们遇见对的人和对的事时,那么之后所经历的一切,就既是宿命,也是巧合。
虽然世人常与缘分擦肩而过,但仍要相信:在可预见的流逝与消磨中,一定会出现一个人,让我们与自己、与外界,与所有的暧昧不清和执着等待都——释怀,和解。
只要有你在,我就敢一直站在光亮下。
并且从今往后,不再恐惧生老,不再恐惧病死,也不再恐惧承认软弱。
嘉欢从来不是个机灵的孩子,至少在旁人看来是如此。
别人对他的形容是,好孩子,一头天然卷。
抿嘴笑时,圆脸上会深深埋出两个甜酒窝。当然,还要再加一点无论何时何地都未语先笑。
不善言辞——他们管这叫嘴拙,但它从来不是一件坏事:因为表达多种多样,说不出来,还可以唱,还可以跳,还可以比划,还可以热泪盈眶——真心的事物往往伴随着亲切的笨拙。
而无伤大雅的粗糙则让人得以安心入眠。
嘉欢的声音是被天使吻过的,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惊讶于他的好歌喉。
只要有一把吉他,便是最简单的C、Am、G和弦,他也能唱出打动人心的歌曲——人们将之称为天赋,或嘉奖。
然而:“唱歌之于我,不仅是梦想,还是对抗漫长余生的一种希冀。终其一生,我们都无法避免命运的苦痛,而我希望自己能从每一次歌唱中获得面对的力量。”
这便是梦想的具象化解释。
于是当又一个夏天来临时,嘉欢被这股力量驱使着,再次站到了近星娱乐的门口。此时距离他离开舞台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一年又三个月零五天了。
一年零三个月零五天。
整整四百六十二个日夜。
久到嘉欢都快忘了站在舞台上是什么感受了。
等待多少带着焦虑,而小孩儿还没能学会不动声色,所以拉领口的动作仍然显得无措。他眯眼抬头时,阳光刚好从树缝中倒垂下来。浮动梭织着,在新叶的边缘绕成光圈,直至风情又热辣地悬在头顶一片。
此时此刻,若不是为梦想焦灼,真能算得上惬意。
其实咪姐到时已经挺晚了,但嘉欢只是腼腆地说着“我才来没多久”。眼尖的他发现咪姐的脚跟被高跟鞋磨破后,还特地跑去便利店买了创可贴。
当咪姐拿着那一盒创可贴时,不禁感叹这是什么天使孩子。
咪姐是嘉欢的前经纪人,也是柯美娱乐的前员工。大学毕业后,嘉欢曾短暂地与柯美娱乐公司签过1年多的约,而在那1年多里,都是咪姐在带他。
说起签约,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嘉欢大学时参加过校园歌手大赛,本意是凑名额打酱油,没想到最后竟过关斩将,爆冷夺冠。当时的比赛有柯美娱乐的赞助,决赛时他们老总也去了,比赛结束后,这位老总就死活要签下嘉欢。
因为当时还要上学,所以嘉欢是到毕业后才签约的。
虽然柯美是小公司,但那段时间真的都把心血灌注在练习生身上,而嘉欢也争气,一路练习,一路成长,唱功进步飞快。只是后来柯美着实经营不善,再加上资金周转不灵,没多久就宣告倒闭了。
吃散伙儿饭的时候,一向风风火火的咪姐正唠叨着,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嘉欢有些被吓到,赶紧去拿纸巾。
咪姐说嘉欢你知道吗,我哭不是因为我没了工作,我没什么大出众,去哪儿都能干,我哭是因为你。
我这辈子最见不得有天赋的人被埋没,虽然你小孩儿嘴闷不说,但我也知道,你有多喜欢唱歌。只可惜公司不争气,帮不了你,这一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站上舞台——这么一想,我是真心难受。
“其实我对人生没有多大的欲望,唯独音乐和歌唱是一直珍藏在心里的。我没有一定要成为多风光的明星,但偶尔梦醒时分也渴望继续站在舞台上唱歌——为了享受那种全情投入的感动和释放。
离开柯美后,嘉欢回到家里帮忙。家里开了个小面店,虽然没有太富贵,但也不会太清贫。
好笑的是,刚开始回去那会儿,妈妈怕嘉欢心情不好,从来不敢提唱歌两字的。看见唱歌节目要跳过,刷到唱歌视频要跳过,就连家里的金毛虾球偶尔嚎两句不成调的,也要被握住嘴巴老半天。
看着金毛委屈巴巴的眼神,嘉欢被逗得直笑,索性搬出自己的吉他给妈妈唱了一首,才算破除了这奇怪的心结。
之后一直平平稳稳,直到有一天咪姐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近星娱乐公司要进行个小型的内部选拔赛,问嘉欢要不要去试试。
近星娱乐在业内什么地位?也许直接改名为“造星娱乐”会更好理解一点。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公司,近星捧人水平一流,业务资源一流,只要进了近星,除非是特别扶不起的,不然跻身二线至少是没问题了。
去吗?
一家人小心翼翼地做决定,尽管他们都很清楚,嘉欢没背景没资源,去了很有可能只是当个炮灰。但嘉欢还是点了头:
“去。”
也许,他终究拒绝不了与唱歌有关的一切事物。但这个真的是没有办法的。除了咳嗽、爱情,与贫穷,梦想这东西同样掩饰不了,眼睛一睁,那些光华与憧憬就都会真实地汇聚在其中,它们是会发光的。
——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吧。
进入比赛现场后,咪姐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人比想象的多,实力也强很多,有几个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的练习生也在里面。大家拿着各自的号码牌坐在相应的座位上,客气中透着你来我往的火药味。
而这还只是第一步。
因为怕紧张情绪传染给小孩儿,咪姐给了嘉欢一颗薄荷糖,小孩儿拆了糖纸后,还有心思笑薄荷糖的脑袋磕了个洞。
说是内部选拔,实际上就是个事故。虽然近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娱乐公司,造星水平一流,业务资源一流,但仍有人以理念不合退出公司。
这人就是想solo的陆宁。
陆宁原先是以个人身份签进公司的,后来因为近星要捧男子五人组合C.N.A,便将陆宁编了进去。
开始倒好,该训练训练,该加强加强,一点不少,但临近出道之际,陆宁却忽然喊停所有训练和宣传,接着宁愿赔违约金也要离开公司。
“真的很对不起,但我还是想solo。”
态度之诚恳,语气之坚定,谁劝也不行,而此时距离出道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
这一招把近星打懵了,该拍的,该官宣的,陆宁都参与了,临门一脚却停在禁区外思考人生,彻底打乱了C.N.A的出道计划。
走了个主唱,总不能叫剩下的4个坐在家里抠脚。无奈之下,近星只好出了个紧急方案,直接让各家送合适的练习生过来。嘉欢虽然不是练习生,但也能勉强以柯美前艺人的身份去参选。
选拔出乎意料的严格,特别是三个评委中最左侧的一个。
年轻且英俊,沉着且冷静。黑色涂鸦T虽然简单,却将他衬得更具英气。额前刘海全梳了上去,露出饱满而流畅的眉骨。侧过头时,便是最具想象力的雕塑家也会忍不住停下动作:
疑心这是现实版的塞浦路斯故事。
他吐字深沉且清晰,令人舒服的停顿和咬字。虽然往往说出不留情面的话语,却不至于咄咄逼人。
“这人就是C.N.A的队长,魏联。”咪姐指了指看不见的姓名牌,嘉欢暗暗祈祷自己不会被太过为难。
但情况好像有点不妙,眼见选手过半,但还没有一个让魏联表示满意的。先前还略有交流的选手,这会儿几乎都噤声了。
轮到嘉欢时,咪姐的心“突突”跳个不停。
“先做下自我介绍。”
嘉欢上场时,魏联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不知为什么,在抬头看见面前这个眼睛大大,脸圆圆的选手时,语气不自觉就软了下来——
这男生双手握着话筒,笑得腼腆,就好像学生时代被学校送来参加唱歌比赛的学生——虽然白T牛仔裤看着也很舒服,但换成白衬衫和背带裤会不会更合适一点?
当然,台上的嘉欢,是全然不知那位“面无表情”的队长正在怎么想他。他握着话筒,只觉手心有些出汗:“大家好,评委们好,我叫陈嘉欢,是柯美娱乐的前艺人,我今天演唱的曲目是……”
“柯美娱乐是什么公司?我怎么没听过?”
“我也不知道,怕不是又是那种小作坊的野鸡公司,全公司希望的那种。”
嘉欢刚做完自我介绍,咪姐前面两个染着栗色头发的男生就笑开了,然而旋律一起,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没有炫技,没有多余,嘉欢唱的是一首慢歌。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就像于梦中顺着几万英尺的峡谷倒滑下去。
虽有磨砺感,却并不真实。
明明失重着,却叫人安心。
就像双手交叠躺在一艘小船里,而船行空谷,在不可知的年岁里驶向喜悦终点。
每一part的转换都那么自然,低音缓沉,如静叶沉湖,高音柔攀,如轻烟衔月——除了直达头顶的通透,实在找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
一曲终了,全场静默,而一直严肃示人的魏队长破天荒地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喜好。
“你是我想要的主唱。”
他说,抬眼看人时眼皮很深,下眼睑的位置会不自觉地弯出弧形的瞳线,有种天成的温柔和深情:
“你的歌声很有感染力,我被你刚刚的表演打动了。”
台下开始骚动,而他浑然不觉:“你唱歌的时候很投入,不会去注意别人的反应,也不会刻意去互动或表现。对于做音乐的人来说,技巧与套路永远是辅助的,只有真诚与热爱,才能让你的表演充满力量深入灵魂。”
这真是极高的评价,全场响起掌声,嘉欢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该说是性格使然。嘉欢并不擅长带动气氛,所以能做的就只是内化每一次表演。对于唱歌,他的最低要求是能打动自己,因为他觉得观众是可以从你的歌声中感知敷衍或真心的。
他希望与真心共鸣。
鞠了躬道了谢后,按理说应该下台的,奈何台下那位还在两眼亮晶地望着自己,让嘉欢一颗心水里来火里去。
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请问,我能下去了吗?”
“当然。”
短暂的愣神后,那位忽然笑起来。天青云染般,目生璀璨,眉染澄澈,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而在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收拾中,确有牧羊人,闻林深鹿纵。
林深鹿纵,树摇影动。
而远山与烟灰色的岸草间,是一大片伺风而起的萤火虫,向着月枝稀疏处烂漫生色。慢慢的,小鹿终于在尽头处停了下来,怯怯回头——只见流光入海,鱼跃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