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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

  •   当然不能说走就走的,因为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交代。尽管她此前已经跟靳启华打过预防针,但那却是以她去考博士为前提的,而现在她是要和林韦辰一起远度异国他乡,永远地离开他还有赵国辉都期望她待下去的警察岗位,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惧怕于他轻视甚至愤怒的目光,不用想也能知道,他那么一个人…她辜负了他,还有赵国辉…
      她绝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她也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与考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看似坚强实际在感情上很脆弱的年轻女孩子,当她面对自己的童年的朋友,面对长大后倾吐爱情的男人,她退缩了,她放弃了,她不想再去理会那些所谓的原则,她只想做模糊处理,不愿意再揭开从前的面纱,就让那一段她不知道实际也不想知道的往事,永远地隐藏下去吧。
      她这样安慰自己,使自己逃避那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谴责。
      相安无事了几天,她的工作也陆陆续续地交代地差不多了,孙娅半开玩笑半埋怨地道:“你可幸福了,灰姑娘遇上了贵公子,这一生可是幸福无忧了,不象我…一生的劳碌命…现代女人的悲哀就是在于不仅要在外面面对强大的社会竞争,要比男人还强悍,回到家里还要忙碌家务,头不抬眼不睁的,还要留出心情做出温柔可人状来面对自己的丈夫,没有比女人更累的职业了。所以说,旧式妇女也有好处,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可以了…而且还是在澳州那样广阔的天地里去…真羡慕你呀…”
      她很随意的应道:“刘副总对你不是一心一意地吗?”
      不想,孙娅却一本正经地道:“不行…刘海亮…对于我来说不行…他的背景太复杂,做朋友吃吃喝喝还行,结婚相伴终生,却不行。因为我是个马虎不得的人,富贵荣华虽然重要,但是一辈子的平稳安乐也很重要,腥风血雨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不适合…”
      她正在清理着文件,不知为什么手哆唆了一下,文件夹掉到了地上,纸张散落开来,有些狼狈。为了避开孙娅诧异的目光,她只得弯下腰去,懒洋洋地收拾着。冬天的阳光有些稀薄,还是有星星点点的温暖晒到脚背上,有一点酥酥的麻痹,渐渐地血液也凝固了。她扶着坐椅勉强站起来,头晕目旋转。孙娅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办公室,她站在那里,四下环顾着,“啪”地合上了文件夹,尘埃落地,工作了近一年的地方,似乎也没有留恋的必要了。
      自凡是想快刀斩乱麻的事情,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以为凭一已之力,就可以扭转乾坤。
      总裁秘书室打来电话,于胜军让她去一趟。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总会有这样一番质询。不想,于胜军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淡淡地扫视着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才显现出一点冷冽的势头,她本能地用右手护了上去,仿佛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心里很不痛快。
      于胜军签完了手头的文件,道:“不管我之前曾经对你表示过多大的疑虑,我都会尊重韦辰的决定,我相信你也不会作出让我们大家都失望的事情来。去澳州生活,也许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只是…父亲和我,想不到韦辰会决定地这么突然…连小姐,因为你的出现,使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就是…韦辰也变了好多…虽然韦辰一直都保留着自己亲生父亲的姓,但是父亲对他的感情很深,即使有一天,韦辰要结婚,也是应当和父母在一起的,想不到,现在却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步…”
      总觉得话里有话的,她本来是不想再生是非的,可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于先生,林韦辰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并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他需要为多年的养育之恩感恩戴德,但是却不必要为了这感恩戴德付上‘特别’的代价。他应当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他也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而不受别人的干涉…”
      她那么气势凛然地站在办公桌前,不由得使于胜军向后滑动了一下靠椅,以审视的态度上下打量着她。她心中暗自思忖,那双象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后面在想着什么呢?是不是也在盘算着,究竟她知道了多少?究竟应当对她采取什么样的策略?
      两个人就那么相持着,过了片刻,于胜军突然道:“连小姐,你太聪明了,尤其是太想左右别人,而象我们这种家庭里的妻子,是应当以丈夫的意志为转移的,安分守己地做好少奶奶就行了,不该插手过问不该你管的事情…”
      她冷冷地道:“于先生,试问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有这种你想象里的逆来顺受的贤妻良母吗?”
      于胜军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仿佛有些轻蔑的意味,淡淡地道:“我的妻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旗鼓相当的轻蔑,半晌才道:“我现在才明白,于先生对于妻子的定义,原来是与保姆划等号的…自从上次谈话以后,我很认真地反思过,为什么于先生会对我抱有这样的偏见?是哪里做地不够好,还是根本是我这个人…于先生是嫌我的出身不够高贵吧?比不上于先生为林韦辰选择的官家小姐?我不由得有些疑问,于先生究竟是关心自己弟弟的幸福多一点,还是想以弟弟的婚姻来获取…不…是巩固利益…更重要一点呢?哼,人但凡是有点私心杂念,总是想冠以堂皇的理由…我一个弱女子,当然是力不从心无从对抗的…只是不知道,林韦辰对于这样的安排,会有什么看法呢?”
      真的是冒了一点危险的,因为她并不知道于胜军针对她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只能将错就错,本来嘛,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女孩子就是有那么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偏执,自卑有多深,自尊就有多强,但愿她塑造了这样一种形象在于胜军印象里,只会令这位高高在上的老板痛惜自己的弟弟遇人不淑而已,怎么就放着那么多的官家豪门小姐不要,偏偏选了她这么个小家子气的‘次品’。
      又陷入了沉默,谁也不再言语,但是相互的心底却是雪亮透彻的,因为那种根本的反感,使他们永远也无法有融会贯通的一刻,必须有人先作出让步。
      终于,于胜军先道:“好…连小姐看起来淳朴厚道的样子,想不到却如此的凌牙利齿…既然你这么有大志,那就要看看你是不是经得起风浪…这样吧,反正你在老高那里的事情也交代地差不多了,现在集团下属的信息公司在香港那里有个关于软件开发的纠纷,你就作为公司的代表陪韦辰一起过去吧,至于协商的底线由韦辰来掌握,你只需要和他唱一场双簧就可以了…我想韦辰…大概也会满意这个安排…”
      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她并不很有把握一定能走地成,至少…靳启华…那里…能否通地过,前途未卜。
      还是在老地方,初冬的玉泉广场上冷冷清清的,除了游船上依旧亮着灯光点点,整个空气里只有丝丝缕缕的寒冷在蹑足潜踪地逼近,不由得她竖起了外套的衣领,捧起双手来呵着气,根本不管用,凡是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似乎已经麻痹了,血液只停留在温暖的地方,再也下不来。早知道这样冷,真的应当戴副手套的。
      靳启华来地有些匆忙,根本不曾理会她已经快被冻僵了,仿佛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不是要去澳州了吗?为什么还不走?”
      游船上的灯光闪闪烁烁,好象暗暗的厅堂里点着的一排蜡烛,忽然有风从穿堂那边吹来,忽喇喇地倾倒一片,橘黄色的火焰东倒西晃,倒让人的心也七零八落。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那声音里的冷淡与漠然,沉寂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澳州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道:“又不是多大的秘密?这事不是在鸿远集团上下都传遍了吗?只不过我知道地稍微晚一些而已…但至少在你通知之前…我就知道了…”
      她只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痛楚,好一会儿才道:“我本来还以为…靳启华,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的临阵脱逃…”
      他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这会儿再说什么,不都是多余的吗?
      其实无谓再争执下去了,这样的结果反而更好,省地幽怨缠绵难舍难分的,太过矫情。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缓缓地道:“后天我会和林韦辰一起去香港…之后我会回省城处理一下善后事宜,也许…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没有帮上你的忙,反而给你增添了许多麻烦,请你别放在心上…”
      他突然一把手拉住她的手,似乎是被塞到掌心里的硬物硌着了,擎了起来,晶晶亮地一闪,旋即沉入了夜色中。他依旧擎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道:“这是什么?是他送你的?你们已经做了约定?连楚嘉,你就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我吗?”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见在他身后广域的天和地,都是黑漆漆黑的一团,仿佛在那里积蓄着一股莫名的巨大力量,是她无力反抗的。可是,她还是用力挣脱开他,低声道:“也许这个结局…对大家都好…”
      他却不肯放过她,制住她的双肩膀,道:“连楚嘉,难道那个小子就那么好吗?好地你迷失了心智丧失了原则?你知不知道李进强潜进到了那药厂里面,原来此前转移的加工厂就在药厂的地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于胜军有重大嫌疑,林韦辰也逃脱不了干系…你真的有胆量和这样一个罪犯生活一辈子吗?完全不顾法律的尊严和道义良心的谴责?连楚嘉,你醒醒吧…”
      她的身体在他的手掌里簌簌地抖动着,眼前渐渐地有些模糊,却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点强光的刺激,狠狠地鞭打着她的神经,颤栗难安。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证据呢?就算是于胜军有重大嫌疑,难道就因为他是于胜军名义上的弟弟,他就一定也是十恶不赦吗?我和他毕竟是从小相互依靠的朋友,就算是之间分别了十八年,但是他绝对不会害我,明知道自己罪恶在身,还要把我牵扯在内…我信他,他绝对不会作出伤害我的事情来,我信他…”
      他并不松手,反而用力向上凌空一提,狠狠地道:“信他?你凭什么信他?”
      脸上有一点点的湿润,是下雨了吗?她强硬着自己的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字一顿地道:“就因为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待我更好…”话音未落,促不及防地被闪了一个虚空,她仿佛树枝摇摇欲坠的残叶,再无半点攀附之力,就那么晃晃悠悠地被丢了出去,迷迷登登地站住了,几近诧异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犹如黑色屏风上暗里凸出的浮雕,有如化石般的僵硬与风骨,很难捍动的。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却抓了一个空,只听得他的声音从茫茫的夜色里传来:“连楚嘉,你来了这一遭,就为了把一切都搅乱…然而搅乱了之后…却不计后果就掉头而去吗?再也没有人比他待你更好?连楚嘉,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浮雕渐渐地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又都沉寂下来,惟有她自己腔子里的这一口气,还是活的。

      香港的谈判进行地很顺利,最终达成了调解方案。自始至终她都好象木偶一样,无须多费唇舌,只看着林韦辰与那些操着半咸不淡普通话的港方代表侃侃而谈。她也曾经产生过疑问,于胜军让她这个傀儡一同过来,真的就那么好心,想给她和林韦辰制造一次携手同游香港的大好机会?
      可是那一点点疑虑也随着她对于这个东西文化融会之地的好奇之心,而渐渐地忽略不计了。林韦辰很尽心尽责地充当了向导的职务,带着她游览了每一个初到香港的人都应当浏览的地方。绮旎的风光和丰富的美食使变地有些反常,不停地说,不停地吃,仿佛害怕空闲的那一当,忧郁会慢慢地沿着心底攀爬上来,将她笑容里隐藏的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情感,托于表面。
      还记得小时候听过的一句唱词,“太平山下不太平…”可是由太平山上俯瞰维多利亚港湾的夜景,静谧之中只有那珠光宝华在川流不息,辉煌地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让人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恍惚。
      她,和他站在那浩瀚的海洋之外,任由温柔的风擦着身体悠来荡去,脸上酥酥软软的,冬天里难得还有这样安闲舒服的一刻。
      突然有一些心慌意乱的感觉,分明是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身后,只要她稍一动弹,就会撞入他的圈套,可是按兵不动,他的手却悄悄地沿着她的双臂来到了身前,将她整个环抱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耳下,有轻柔的吻试探地顺着头发滑向颈间,她本能地挣扎着,却被紧紧地箍住了,只得向一边歪了歪头,避开了那温柔的攻势,叫道:“林韦辰,你别闹…”
      他立刻便离开了,半晌才道:“连楚嘉,什么时候你才会真正…”仿佛被风截住了,剩余的话语被随风零乱飘散,她却是头脑澄明的惊醒。
      其实,这是不得不面对的实际问题,既然改变了关系,她应当学着接受他随时随地的亲昵举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亲呢的程度只会愈来愈强烈,她可能承受?所以,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她一直都沉默不语,其实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幸而他开了两间房,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电梯门关上以后,亮如银镜的电梯门上反射出她忍俊不禁的笑意,他淡淡地道:“连楚嘉,瞎想什么呢…就你这样的,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其他想法的…看你一路紧张地绷着一张脸,我真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装做没看见,后来也笑了起来,她的脸倒红了。直到出去玩的时候,经他左哄右劝,态度才渐渐地恢复了正常。
      突然失去了那依靠,她竟然有些失落的感觉,沉吟了半晌才道:“林韦辰,难道你真的想清楚了,离开家乡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所谓,人离乡贱…我知道你的家人无法接受我,我很感谢你为我所做的安排…但是,这一切是否值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将双手抄在口袋里,淡淡地道:“除非你觉得…不值得…连楚嘉,现在后悔…也许…还来得及…”
      刚刚吃的西餐太咸,有些口干舌燥,却也比不上她意识到自己的惺惺作态,来地更心急火燎。她也不愿意自己总是这样出尔反尔地左右试探,是在试探他的耐心,还是在考验自己的决心?她仿佛还在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他是一时冲动,也许他已经厌烦了,发现她不过如此,一点也上不得台面更没有半点情趣,她是希望他先开口来做个了结…她始终不能做到义无反顾,难道是靳启华的话产生了化学反应?在那灯火辉煌里,她渐渐地认清了自己自私与卑劣,不由得满脸羞惭,但愿他看不见。
      他们从山顶下来,坐上了双层巴士,在街中央浩浩前行着,到处都是灯的公告,五颜六色,挤挤挨挨,可是她偏偏与他分开而坐,好象是故意和他闹脾气似的。其实两层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寒冷的冬夜里,谁还会有这样的闲情逸志,除了恋爱中的疯子。
      他在那一边座位上,突然道:“连楚嘉,你没有看过《暗战》这部电影?”
      她掉过头去看着他在霓虹灯里忽明忽暗的一个侧影,分不清喜怒哀乐,只有嘴唇在上下阖动着。偶然冲进一爿金黄色的灯影里,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粉一样,成了庙里供人膜拜的佛,却是人神相离的隔膜。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部电影,同学们都喜欢刘德华,唯独她喜欢刘青云,大智若愚的男人,具有相当的安全感,淡淡一笑之间,比刘德华还要英俊。于是还是和同学一起进了电影院,起初以为又是一部刘德华重复再重复的偶像片,末了还是被深深地震动了,穿行在热闹喧哗的城市里,孤独的小巴上坐着孤独的女孩子,戴着那倾世之宝,等待着永远都不可能再出现的人。他们只见了三次面,便是一生一世了。她在惊诧感叹之余,只是安慰自己,那并不是现实。
      他突然过来拉起她的手,道:“前面有一间怀旧音乐酒吧很不错的,去坐坐吧。”
      下了车,那酒吧停靠在一条古老的小巷子里。她根本搞不清这里是什么地方,因为到处都是灯红酒绿的一种表情,只得任由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走进那别有洞天里。
      正有一个女人在台上唱着夜来香,低沉的嗓音婉转在心低盘旋着,仿佛一只温柔地小手在那里轻轻地挠着。她坐定之后立刻被吸引着向前方的舞台看了过去,晶莹的银光亮片堆砌在身上,腰肢轻摆,抖动着满身的粼光乱闪,只是年纪已经不轻了,浓妆艳抹的脂粉墙下,都是岁月的痕迹。
      厅堂里也布置地很有怀旧气氛,灰白的墙壁上挂满了千奇百怪的老照片,一张张的圆几配着圈椅,浅咖啡色细文白格桌布,底下是暗红的长条老式地板,惟有酱色的廊柱边上摆着几盆绿色的阔叶植物,仿佛有了一点生机。然而那绿色后面却是陈年的一张海报,黑白的底色,只有一个女人的侧影,在幽幽地壁灯下呈现出一种凄凉缠绵的情势,不过是哀怨的一瞥,已经勾魂摄魄。大厅天花板的中央吊着一盏巨大的仿古悬丝璎珞琉璃灯,灯影虚晃之处,云山雾里的都是旧日容颜。
      他点了两杯鸡尾酒,悠闲自得地坐在一旁,而她却象看西洋景似的仰着脖子四下观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在她的下巴轻轻敲了一下,笑道:“快阖上吧,哈溂子掉下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见多么帅的帅哥了呢?”她没气地白了他一眼,却还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唇边,原来是虚惊一场,自己也笑了起来。
      灯光一转,还是刚刚舞台上的女人,已经更换了新的曲子,很欢快的,仍然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风格。已经有人来到舞台下面的空地里,跳起了探戈,姿态并不见得多么优美,却是发自内心的欢快,尤其是一对中年男女,大约是外地的游客,跳地更是生龙活虎,已经完全走了模样。她却深深地被感染着,禁不住也是满心高兴,学着别人的样子按着那节拍鼓起掌来。惟有他,仿佛心事重重似的,她不是没看在眼里,心中惶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舞蹈活动告一段落了,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她作了非常冲动的决定,悄悄地溜到舞台边上,向一个男人轻轻耳语了几句,那男人微微一怔,旋即又笑了起来,做了一个手势,请她自便。于是她就大模大样地在舞台边缘的一架老式钢琴前坐下,清了清喉咙,嗫嚅道:“我是远道而来的游客,今天误打误撞进了这间酒吧,很喜欢这里的气氛…现在,我想唱一首歌,送给在那边坐着的那位年轻的男士…”
      酒吧里突然寂静下来,有灯光立刻察言观色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移到了他的位置,他显然是促不及防地,一脸的尴尬与不知所措,嘴角牵动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样子。其他的客人却是不肯放过这一刻的浪漫,纷纷鼓起掌来,灯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只在她与他的身上温柔地流转,叮咚的琴音渐渐响了起来,伴随着是她轻缓温柔的歌声: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
      愿与你分担所有
      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
      要勇敢的抬头
      谁愿常躲在避风的港口
      宁有波涛汹涌的自由
      愿是你心中灯塔的守候
      在迷雾中让你看透
      阳光总在风雨后
      乌云上有睛空
      珍惜所有的感动
      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风风雨雨都接受
      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

      其实,她并没有艺术细胞,在英国的时候,宿舍里有一个来自台湾的学音乐的留学生,那个女孩子用客厅里摆着一架风琴教会了她弹唱这首歌曲,为了是让她在同乡聚会上多少有所表现。选择这首歌,不过是因为那曲调朗朗上口,歌词励志上进而已。可如今唱给他听,却仿佛有了别样的意思:“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风风雨雨都接受,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仿佛是冒着无畏的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说出一生的承诺,总有些惊天动地的伟大气势。
      他在那青幽幽的光影里渐渐地收敛了笑容,似惊喜似惊诧似惊叹,都拢聚在那渐渐覆上来的凝重里,那是一种避无避避的强大力量,冲击着固有的惯例与成见,渐渐泛滥成清晰柔和的情意,只让模糊迷惘的心境拨云见日,一切都变地豁然开朗起来。
      曲终歌停,她从另一个世界里抽身出来,茫然地看着底下黑漆漆的一片,晕乎乎地仿佛临着深渊,而他在对岸的一点亮光里,怔怔地望着她,深遂的目光里,隐隐有波涛汹涌。她不由得战战兢兢,而他突然展露了温柔地微笑,灯光亦呈放射状地一点一线亮了起来,世界变地温暖清澈,她亦就笑了起来,带着羞涩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走去,他拉住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直到回到酒店里,还是紧紧地拉住了,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轻轻顿了顿脚,皱起了眉,挣脱开来。略一沉吟,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走廊里的灯光昏沉如雾,茫茫地好象笼罩在金纱帐里,脚下铺着褐色印花的短绒地毯,花团锦簇地乱糟糟一片,害地她头晕目旋,手也不听使唤起来。
      他靠在对面的房门,默默地看着她的手忙脚乱,突然唤道:“连楚嘉…”她下意识地转回身,他的吻便铺天盖地倾袭了上来,只把她逼近自己的房门,再也无路可退,好不容易摸着的钥匙也不知了去向。脑子里浑浑噩噩,仿佛听见异样的声音,仿佛感觉到天旋地转的炽热,一切都象在短促的一瞬间发生的,短促地使她根本做不出理智的判断。只到他的手来到了她后腰上,皮肤与皮肤的接触,冰凉与狂热立刻较出了高下,她突然向外一推,叫道:“不要…”
      他仿佛也惊醒了过来,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黑漆漆的,她只听得见他急促的喘息声,反而更加暧昧危险。半晌,她低声道:“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象是他弯腰在地上摸索了一阵,随后她的耳边“叭哒”一声,似乎是将钥匙插进了槽里,一盏橘黄色的小灯从壁橱里露出光来,他们竟然进了她的房间里。她的脸通地红了起来,他的动作可真熟练,熟门熟路,简单利落,大概从前是惯于这种行径的。想想,还真是懊恼。
      而他正在离开几公分的地方望着她,捕捉到那别有所指的目光,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揣摩,突然倒退了几步,摆了摆手,嗫嚅道:“连楚嘉…我没…我没那个意思…你别胡思乱想…”解释也是白解释,末了,“哎哟”了一声,急赤白脸地也是枉然,只得沮丧地又摆了摆手,叫道:“连楚嘉,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还能让人有什么指望…”这样说着,突然有些尴尬,怔在了那里,当真是百口莫辩…只得愤愤然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她还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头脑也僵硬麻木,后来去扭开了所有的灯,又去放水洗澡,有一个问题去了又回地一直在折磨着她,刚刚如果他再坚决一点,她究竟还会不会拒绝他呢?
      夜里是寂静的,静地只听见冰箱发动机的声音,轰轰作响。她拉高了被子捂住了头,可惜并不见效,只得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望着周围的一切,只梳妆台那里还亮着一盏小灯,斜射出去,将一旁几案上托盘里瓷器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突然,走廊上有悉悉簌簌地轻响,搀杂着房门落索的声音,她无非是好奇,起身走到门边,向门镜里望去,其实真的是偶然,竟然是林韦辰由房门前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呢?
      只思忖了几秒钟的光景,她立刻披上一件外衣开门追了出去。东绕西绕,进了电梯间,电梯门刚刚阖上,她拼命地揿着黑色的按纽,幸而夜里电梯不是太忙,隔壁的一部停了下来,“哗”地一下开启了大门,金碧辉煌的装饰,在微芒的灯下却显现出异样的鬼森之气。她沉吟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踏了进去,电梯门又“哗”地一下阖上了,她想了想还是按了一楼,然后便开始目不转睛地望着电梯上方的指示灯,红色的小星,一点一点地跳跃着,仿佛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还是很安全地到了酒店大堂,可是他已经不见了踪影,穿过了电动旋转门,遥遥地看见他在酒店对面的马路边截着一辆出租车,换了一件黑色的风衣,戴着黑色的棒球帽,一切都掩饰地很好,若不是极为熟悉的人,很难从那黑色的轮廓里判断出准确的身份。她急匆匆地跑了下去,正巧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不假思索地拦住,只跟司机大哥说:“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
      她不知他为什么还要回到刚刚来过的怀旧酒吧,已经是夜里三点多钟的时候,这里的酒吧一条街上似乎有些偃旗息鼓的宁静,只有招牌上的灯还亮着,也都是气息不足的样子,昏沉沉的。她看着他并没有进酒吧而是进了酒吧后面的巷子里,略一思忖,便悄悄地躲在垃圾箱的后面。
      “吱扭”一声,一扇门开了,竟然是刚刚那个唱《夜来香》的中年女人,冷冷地打量着他一眼,低声道:“你等一会儿…”不一会儿的功夫,有个男人从小门里走了出来,看不清样子,“叭哒”一下,点燃了打火机,幽蓝的火苗里仿佛是一张憔悴的中年男人的脸,猛吸了一口,方道:“我想不到这一躺他们会派你前来…”
      他的手里仿佛还提着一个手提袋,向前一伸,道:“这里有两百万美元,已经按你的要求准备好了…你拿着钱到哪里去都好,以后都别再回来了…”
      那男人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将手里的香烟扔到了地上,接过手袋,借着后巷里一盏微弱的小灯看了看,点了点头,道:“你果然守信…”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样物件递给了他,他倒是很自然地也揣进了口袋里,男人似乎有些诧异,道:“你不检查一下吗…”
      他仿佛是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我怎么会信不过华叔呢?况且就是没有这东西,我作为晚辈尽这点孝心也是应当的…”那男人伸出手来,在他肩膀拍了一拍,道:“那么…心领了…”转身欲进去,却掉转头来,道:“韦辰,华叔临走提醒你一句…及早撤身吧…那里,并不是你的久留之地…刚刚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还是很不错的…你千万不要象我…还有你的父亲…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错过了最不该错过的…最后剩下遗憾和后悔…”
      她不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幕意味着什么。那个人又点燃了一枝烟,而林韦辰一步步地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风卷着激流掼进脖子里,刺骨的寒冷。她才发现自己临时披着的只是一件单薄的浅灰色绒线衫,赤脚穿着棉拖鞋,身体还有神经渐渐地松懈了,一下子坐倒在垃圾箱后黑暗的阴影里。心里只想着靳启华的警告:林韦辰那个人,绝对不简单。
      突然,有几个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下子冲进巷子里,逼近了那个男人,叫道:“警察…”旋即遭到了强烈的反抗,或许是寡不敌众,或许是年老体弱,不过几个回合,那男人便败下阵来,踉跄着向她这边夺路而逃。她还是第一次经历枪林弹雨的场面,已经吓地目瞪口呆,魂飞魄散,怪不得靳启华说她不是个真正的警察,她的确差地太远了。
      一粒子弹飞了过来,她本能地尖叫起来,不过却是打中了那个男人,鲜血淋了一地,那个男人倾倒在她身边,她惊恐万分地微一侧身想要逃开,却被迅猛的力道给拉了回来,紧接着一柄黑洞洞的枪指在太阳穴上,嘶哑的嗓音盘旋在耳边:“都站在原地不准动,再动我就打死她…”
      对面追上来的几个人都站住不动了,局势有些尴尬,仿佛在整个伏击过程中,谁也没有意识到还有第三者在场。为首的一个警察叫道:“孙景华,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现在你已经受了伤,更不可能会跑掉,把那位小姐放开…”
      那个男人却拉动了扳机,一字一顿地道:“替我准备一辆车,快,要不就同归于尽…”
      她在生死攸关的刹那突然低声道:“你和林韦辰…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个男人微微一怔,“呵呵”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真的是太大意了…怎么会想不到于匡民要赶尽杀绝…”说完侧过脸去看了一看,又道:“原来是你…小姐,无论我们谁能活下去,你都要告诉林韦辰这个傻小子,警告他要提防他最最相信的人…也许这些人…才是最危险的…”
      在巷子里的一点荧光下,她看清了那张憔悴的脸上蜿蜒着一道伤疤,触目惊心地撩着巨型的齿。想当初缝合起来的时候,一定是个针脚很差的医生,落下了终生的遗憾,让那张原本还有点清秀慈祥的脸孔,突显了凶神恶煞的气焰。
      枪声响了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一切都发生地太突然了,那个男人的话音刚落,目光一僵,眉心正中爆开了一朵紫色的花蕊,渐渐地凝固,随后身体慢慢地向后张倒。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绝不是哪个冒失而英勇的警察干的,而是来自于黑暗中一个莫名的地方,完全不顾她这个人质的死活,目标非常明确,只是要她身边的这个人,一枪毙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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