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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落难少年 ...

  •   果然,那厢周太后静了许久,话锋一转,语意沉冷道:“但,既然你感念哀家恩德,理应尽心竭力,当好这个户部侍郎才是,为何今日又要殿前辞官,甘愿去做一个小小的九品主簿?”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清茶,小饮一口,轻笑道:“谈卿,你千万不要告诉哀家,你是因为被御史台那群老匹夫弹劾,这才主动请辞的……哀家可不信呢。”

      谈璇立刻诚惶诚恐道:“微臣……微臣辜负了娘娘的厚望,罪该万死,还请娘娘责罚。”说话时,她那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发颤,声音亦透出一丝惊恐,看起来的确是一副极为紧张害怕的模样。

      周太后冷冷睨着她,半晌,神色微微变了变,“不对,谈卿,你行事素来稳妥,绝非自作主张之人。说,到底为什么辞官。”

      “微臣……”谈璇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她不动声色地将左手往后缩了缩,声音竟带了哭腔,“娘娘,微臣……”

      周太后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小动作,略一抬手,“来人,掀开她的衣袖,给哀家看看。”

      商陆上前拉住谈璇的左手,谈璇当即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她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便被几名内监牢牢制住。商陆掀开她的衣袖,霎时露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触目惊心。

      周太后一怔,旋即冷笑,“果然。”

      谈璇收回手,啜泣道:“太后娘娘明鉴,微臣今日上朝途中,遭到歹徒刺杀,那群歹徒口口声声威胁微臣,说,说……”

      周太后手中的佛珠转得愈发急促,厉声道:“说下去。”

      谈璇不敢迟疑,忙道:“他们说,若是微臣胆敢接下这户部侍郎的官职,便要微臣像先父那般,不得好死。后来早朝时,皇上向微臣询问江南水患之事,微臣答说不知……只因微臣尚未到任,对户部诸事一无所知,又岂敢妄议。但皇上对微臣的答案很不满意,当场龙颜大怒,恰好有御史要弹劾微臣,微臣想起刺客的威胁,又念及先父惨死、谈家灭门一案,内心既惊惧又害怕,索性便顺势而下,请求辞去户部侍郎之职……”
      她抱着血流不止的左臂,连连叩首,泪水无声地滚落,沾湿了朱色朝服。
      “只因事发突然,来不及向娘娘禀告,是微臣自作主张了。但微臣所言,句句非虚,求太后娘娘明鉴!”

      周太后不语,半晌,语意和软下来,“罢了,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你。”

      谈璇擦去泪水,“多谢娘娘开恩。”

      周太后吩咐身旁的宫女,“墨梅,去拿些金疮药给谈大人。”

      墨梅道是,很快便取来一只碧玉小瓶交给谈璇。

      周太后对谈璇道:“谈卿,这是北齐使臣进献给哀家的金疮药,治疗外伤不留疤痕,你且带回去用吧。”

      谈璇握紧药瓶,作感激涕零状,“娘娘的恩德,微臣没齿难忘。”

      周太后“嗯”了声,又道:“大理寺主簿不过是个芝麻小官,以你的才华,当这份差,实在大材小用。但,皇上金口玉言将此官职许给你,又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短期之内,贸然调动恐怕不妥,也只能委屈你先当一段时日了。”

      谈璇道:“娘娘请放心,微臣毫无怨言。只要能为国效力,为娘娘效忠,不论是什么差事,微臣都不觉得委屈。”

      周太后盯她一瞬,继而笑了起来,“你识大体,顾大局,这很好。至于刺客之事么,你大可不必害怕,哀家心里有数,必定会派人调查清楚。哀家给你的玉牌,你切记收好。哀家亦会吩咐下去,若再有事,你以玉牌为凭证,可随时出入慈德宫,面禀哀家。”

      “微臣明白。”

      周太后闭上眼,“嗯,今日哀家还要念佛,你退下吧。”

      谈璇道是,恭敬地磕头告退。

      待谈璇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纱幔之后,周太后缓缓开口,“商陆,今日谈璇被刺杀这事,你怎么看?”

      商陆道:“回娘娘,奴才以为,除了皇上……”

      周太后睁眼看了看他,他嘿嘿一笑,继续道:“还会有谁呢?”

      周太后笑,“哀家不是问你这个。哀家是问你,谈璇的话,有几分可信?”

      商陆迟疑,“娘娘的意思是……”

      “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太后轻哼,伸手点了下他的脑袋,“找人盯着谈璇,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禀告哀家。”

      商陆笑着道是。

      周太后静了静,似是想起什么,又道:“还有,继续散播皇上谋害谈护的消息,务必传到谈璇耳中。”

      商陆拜下,“娘娘英明。”

      ***

      马车驶离朱雀门。

      谈璇将新领的九品官服放好,望了望身后渐渐远去的皇城,放下车帘,暗自松了口气。

      寒月玦的声音适时响起,“宿主,你这一招苦肉计,可真是高明呀。此时此刻,周太后多半已经认定,是皇上不想让你当户部侍郎,于是派出杀手恐吓你,好让你知难而退。如此一来,她的矛头便会转向皇上,你暂时安全了。”

      方才强撑了一路,此刻卸下防备,谈璇已然痛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她一边平复气息,一边摇头道:“我看未必。周太后老谋深算,戒备心极重,恐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近一段时日,我须得小心行事。”

      寒月玦不以为意,“她能拿你怎么样?最多也就听个墙角,监视一下罢了,你现在也没什么把柄可以给她抓。”

      “小心驶得万年船。”谈璇看了看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看了看周太后赐予的碧玉药瓶,静默片刻,将药瓶扔在一旁,对外面驾车的简郁道:“去医馆。”

      简郁道是。

      寒月玦又长吁短叹道:“哎呀,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你也真下得去手,不怕留疤呀?哦,说起来你还真不用怕,因为有我在呀,我是个强大到逆天的美颜系统,再狰狞可怕的疤痕我也能轻而易举地消除……”

      谈璇虚弱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寒月玦自顾自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那皇帝今日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俗话说骂人不揭短,他让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摘下面具,露出真容,分明是有意要你难堪。啧啧,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呀。哼,你放心好了,用不了多久,我一定要让他跪在你的石榴裙下,大声地唱征服!”

      谈璇气若游丝道:“大哥,你可以安静一会儿吗。”

      寒月玦:“哦。”

      ***

      处理了伤口,配了些外敷内服的药方,待谈璇从医馆出来,已至晌午时分。

      虽然伤口看着唬人,毕竟也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可那大夫却巴结得很,非要给她的胳膊来个五花大绑,还用一条纱布给她吊起来,挂在脖子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谈璇站在医馆门口,看着自己被裹成粽子的左臂,内心十分忧伤。

      简郁看着她的胳膊,好一阵唉声叹气,“小姐,就算要演戏,您也不必下手这么狠吧。”

      谈璇向他露出宽慰的笑容,“周太后岂是好糊弄的?我若不下手狠重些,如何教她相信我的话?不碍事,皮外伤而已,过几天便会好的。”

      “不碍事?”简郁倒抽一口冷气,神情越发愁苦,又叹息一声,道:“小姐,您没听方才那大夫怎么说么,您这伤再深半寸,就要扎到骨头了。若是回去给棋红看到,她必定要心疼得哭鼻子了。”

      “哦……”谈璇挑了下眉,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笑嘻嘻道:“原来……你不是真的担心我呀,而是舍不得棋红伤心落泪,哎呀……”

      “小姐!”简郁忙阻断她的话,原本冷峻的脸唰一下变得绯红,目光闪烁,结结巴巴道:“您您您别胡说,我哪、哪有……”

      简郁喜欢棋红,谈璇前世便知道。
      只不过,这两人吧,一个是实打实的闷葫芦,爱在心头口难开,另一个端着女儿家的矜持羞赧,芳心暗许,却不敢言说。
      谈璇原本是想成人之美,从中撮合一下,岂料突遭不测,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便不幸被皇帝和楚王给合谋害死了。

      嗯,这事儿,这一世必须得落实一下。

      谈璇拍拍他的肩,轻笑道:“知好色则慕少艾,此乃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遮掩的。我说简郁啊,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事,得你主动些才行。”

      “我……”简郁脸上羞赧之色更甚,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忽的,街角传来一阵吵嚷声。

      “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
      “站住,不许跑!”
      “让你别跑你还跑!”

      谈璇抬眼望过去,只见几名年纪稍大的乞丐手握棍棒,正追赶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骨瘦嶙峋,怀里紧紧抱着两个白馒头,拼了命的往前跑。不料撞上行人,狠狠地跌到在地。
      乞丐们便上前按住他,举起棍棒,便是一顿猛揍。
      少年也不反抗,只是将手里的白馒头往嘴里塞,像不要命似的,噎得直伸脖子。

      乞丐见状,愈发恼火,下手也更加狠辣,“兔崽子,敢抢老子的吃食,你不想活了!还不给老子吐出来!”

      乞丐们打红了眼,棍棒如雨点般落在少年身上,很快便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即便隔着一条街,谈璇都好似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气。而少年蜷缩着身子,却仍不肯放开馒头。

      不待谈璇发话,简郁已然冲上前阻止,“住手!帝都乃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是要把他活活打死不成!”

      乞丐不理。

      简郁怒喝道:“再不住手,我便要报官了!”

      乞丐仗着人多,便不买账,凶神恶煞道:“这臭小子抢我们的吃食,是他有错在先,我们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对,敢抢东西,就该好好教训!”
      “就是,你少多管闲事!”

      简郁怒火更甚,正要开口,谈璇缓步走过来,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对那群乞丐道:“你说吃食是你的,那我问你,这是你真金白银买来的呢,还是你辛勤劳动换来的?”

      “我……”乞丐语塞,显然有些心虚,但仍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这是我讨要来的,就是属于我的!这事就算闹到官府,我们也有道理可说!”

      “这么理直气壮啊,说到底也是嗟来之食,不过——”谈璇笑了笑,视线在一众乞丐之间打了个圈,道:“你们确定要闹到官府么?真要量起罪来,他抢了你们两个馒头,而你们,恃强凌弱,以多欺少,当街殴打致人伤残。孰轻孰重,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乞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高声道:“臭丫头,你算哪根葱,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凭什么?”谈璇扬起官印,笑道:“就凭我是新任大理寺主簿。”

      乞丐们登时吓得变了脸色,先前最凶狠的那人立马上前赔笑道:“哦哟……原来是位女官大人!是小人不好,小人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人计较,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啊!”

      谈璇抬手制止,“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那乞丐惯会见风使舵,闻言,立刻转向那名少年,“小兄弟,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那馒头我不要了,你拿着吃,拿着吃……”

      少年依然蜷缩在地,浑身上下不知伤了多少处,脏兮兮的衣服已被鲜血染透。他仍不停地往嘴里塞馒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却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视而未见。

      简郁冷哼道:“还不快滚!”

      乞丐们落荒而逃。

      简郁前扶起少年,关切道:“小兄弟,你怎么样了?”

      少年缓缓抬起头,看了看简郁,又看了看谈璇,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
      半晌,他终于放下馒头,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谈璇脚下,伸出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抓住谈璇的衣角。

      虽然他此刻披头散发,满面污垢,根本看不清本来的容貌。但他的那双大眼睛,却是极是深邃灵动,灼亮迫人,仿若深邃无垠的大海,又好似午夜天边的寒星,教人看了一眼,便再难忘记。

      谈璇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面色陡变,猛地抽了口冷气,哇的一声将馒头全部吐了出来,然后便抽搐着昏死过去。

      谈璇叹息,“把他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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