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今天也在惑乱朝纲》碧晴

42、水落石出

　　“区区九千两银票，却要修葺江南全境的水利，当然远远不够。为了完成任务，谢氏商号便使出了以次充好之伎俩。”唐玉霖走到凌云尚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脸色苍白，神情淡漠，“蛀烂的木材，松散的石块，掺水的泥胶，这些次等材料只能造出豆腐渣工程，莫说洪水，在春汛面前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凌云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向后缩了缩，吞吞吐吐道：“其、其实……剩下的大约还不到九千两……我听说，谢氏底下那些负责采买的伙计，可能还私扣了些……”

　　唐玉霖并不意外，“谢氏与周氏蝇营狗苟这些年，沆瀣一气，又岂会清白无辜？只是本王很好奇，江南全境，大小十府，竟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么？”

　　“有也是有……便是那江南巡抚。他为人谨小慎微，又胆小怕事，从头到尾他都置身事外，不参与，亦不阻止，撇的干干净净。周云明几次三番想用重金将他收归己用，他却推说自己年事已高，过不了几年便要告老，实在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心思。周云明心知他不可拉拢，便只能以他妻儿老小的性命为要挟，逼他保守秘密，他倒也知情识趣，承诺只要不出岔子，他绝不会将此事捅出去。”

　　唐玉霖笑了笑，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周云明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又岂会永享无忧。岔子迟早会来，只是这一次，却要赔上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周云明实是百死莫赎。”

　　随从冷笑了声，捏起茶杯在指尖把玩，“何止百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够！”

　　唐玉霖轻抚衣袖，抬眼直看向周云明，“那你呢？凌大人，你身为周云明的入室弟子，称他一声恩师，多年来一直是他的心腹，你又吞了多少？”

　　凌云尚缩在角落，双手抱膝，嗫嚅着不说话，亦不敢看那二人。

　　“啪——”

　　尖锐的声音将他骇得一抖，原是随从猛然茶杯砸碎在地，怒斥道：“还不说实话，信不信现在就让你死！”

　　靳涌听到动静，匆忙进来查看，唐玉霖示意他无妨，只是说：“靳统领，麻烦取纸笔来，凌大人要写供词。”

　　靳涌的视线在几人间打了个圈，确认无事发生，便点头退下。

　　凌云尚再度陷入恐慌，连滚带爬地从木床上下来，扑倒在唐玉霖的脚边，哭喊道：“楚王殿下，您明明已经答应了下官……只要、只要下官和盘托出，您便保全下官一条性命！您乃御封亲王，金口玉言，可万万不能诓骗下官啊！”

　　唐玉霖稍稍皱眉，嫌恶之色一闪而过，“你先告诉本王，你吞了多少？”

　　“也就……也就千八百两吧……”

　　“什么叫千八百两。”唐玉霖甩开他，又坐下，“到底是八百两，还是一千两？”

　　凌云尚面色煞白，咬牙道：“一千、一千二百两……”

　　随从狠踹他一脚，咒骂了声：“王八蛋！”

　　凌云尚吃痛地捂住胳膊，呆愣一瞬，胡乱地抹去眼泪鼻涕，又爬到唐玉霖跟前，殷切道：“殿下，楚王殿下，下官这里还有一桩秘密事关周云明，您一定感兴趣！只是下官愿意说，您可一定要信守诺言，绕下官一命啊！”说罢，咚咚开始叩头。

　　唐玉霖道：“凌大人，本王是否感兴趣，须得你说出来才知道。”

　　“周云明前不久死了个小妾，对外宣称乃是吞金自尽，其实根本是他将金耳环塞进小妾的嘴里，逼她吞下。只因那小妾偶然听到工部私吞工程款的真相，周云明害怕走漏风声，于是狠下心肠杀人灭口。”

　　唐玉霖没什么表示，只是淡淡笑了起来，“是么。”

　　那随从却是挑了眉，“哟，还真让谈璇蒙对了。”

　　凌云尚信誓旦旦道：“此事千真万确！事发当时下官就在当场，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周云明亲自动的手，绝对错不了！”

　　唐玉霖沉默片刻，道：“可如今你乃戴罪之身，又怎知你不是为了脱罪故意攀咬周云明？仅凭这一两句空口白牙的指证，没有证据……”

　　凌云尚急切道：“有证据，当然有证据！殿下有所不知，事发之时，周云明逼迫小妾吞下金耳环，那小妾拼死抵抗，二人纠缠间，她抓烂了周云明的右臂。此事过去不久，伤口必定还未愈合。殿下只需查验小妾的尸身，看她指甲缝中是否有残留的皮肉，再看周云明的右臂是否有伤口，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
　　“账簿么……”谈璇拊掌而笑，“不愧是谢氏商号掌门人，脑子果然转得够快。说吧，账簿在何处？”

　　谢黎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谈主簿明察秋毫，公正断案，为我洗刷冤屈，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实在该称你一声青天老爷。”

　　“谢掌柜是知道的，本官不喜欢听废话。”

　　“账簿一出，周云明必死无疑，外戚党必会伤筋动骨，周太后羽翼折断，届时只怕整个朝堂格局亦会随之动摇……只怕这才是你想要的东西吧。”

　　谈璇不说话，只是笑。

　　谢黎低头一瞬，默了默，再抬头时，眼中惊惧尽去，眸色锐利如电，“谈璇，若我没猜错，你并不相信你爹是为流匪所害，你将一切罪责归咎到外戚党，你要除之以报家仇！”

　　谈璇淡然道：“谢掌柜，胡思乱想要不得，信口开河只会让你死的更快。别忘了，如今你的小命还在我手里攥着，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被我说中了么？”谢黎咬牙而笑，面上露出一丝恨意，“你尽管放心，方才的话我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更不会让周太后知道。她翻脸，我无情。说白了，如今我与她已非一路人，我当然知道，与你站在一边才是对我最有利的选择，绝不可能出卖你来对她摇尾乞怜。谈璇，只要你能救我出去，我愿将这秘密带进棺材。”

　　谈璇面无表情，“谢黎，我方才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不要胡思乱想，信口开河。”

　　谢黎又冷笑了声，无奈地摆手，“也罢，你不愿承认便罢了。言归正传，谈璇，我愿将账簿交给你，你又有什么办法救我出去。虽然知道赵泽贵死于百里香之毒，可说到底你也不知真凶是谁，你如何能保证一定为我脱罪。”

　　谈璇站起身，佩戴面具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下，显得莫测，“真凶是谁不重要，反正不是你就行了。再说了，如何为你脱罪是我该考虑的事，你无需操心，你须知记住，交出账簿之日，便是你被判无罪之日。”
　　顿了顿，又笑了起来，“谢掌柜不停地兜圈子实在无益，我瞧你如此费尽心思对我横加试探，想必仍是心有疑虑。既然今日你并无诚意交出账簿，本官也不愿白费口舌。毕竟这是大买卖，谢掌柜是生意人，想多多考虑也无可厚非。本官今日仍有公务在身，这便不留了，待谢掌柜考虑清楚，再谈不迟。”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

　　千秋殿。

　　盘点案卷，铸造铁盒，重新封存，此乃大理寺今年至关重要的一项工作，谁都看得出陆怀琪对之极为重视。夏逸云心知在断案上已输了谈璇一筹，况且以如今陆怀琪对她宠信来看，短时间内只怕也是盘翻无望了，于是他便决定将全副心思都放在整理案卷上。虽说此事由谈璇提议，但若他能做好，未必会被谈璇抢了功劳。
　　思及此，夏逸云痛饮了一杯茶，愤恨地将茶杯拍在桌上，继续埋首疾书。

　　谈璇进殿时，恰巧看见这一幕，心中莫名，又思及他近来对待自己诡异的态度，遂问寒月玦：“我又哪里得罪他了？”

　　寒月玦漫不经心道：“可能嫉妒你长得美吧，又或者每个月总有那几天……？谁知道呢~”

　　谈璇捏了捏它，“永远不会好好说话！”

　　寒月玦哎哟哎哟叫唤了几句，便没声了。

　　谈璇也不在意，礼貌地与他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回到座位。喜乐奉上一堆案卷，笑呵呵道：“谈大人，小人已按您的吩咐将案卷按十年一组分好，这是近十年的案卷，请您审阅。”

　　谈璇点头道好。

　　喜乐又递上一卷手书，道：“这是陆长官给您的。”

　　听到陆长官三个字，夏逸云下意识地抬了下头，眉尖稍拧，神色愈发复杂，很快便又低下头，继续奋笔疾书。

　　谈璇打开一看，原是前几日她请求陆怀琪调阅的参与江南水利工程官员名单，不出所料，果然在调派往兰陵的官员中看到了赵泽贵的名字。

　　再无需多想，一切已是雪光惊电般透彻，前因后果呼之欲出，真相已然近在咫尺。

　　如若赵泽贵是害死鱼肉铺老板夫妇的人，而阿碧正好又是他们走散的小女儿，那么她得知身世后，设局为父母报仇，一切便合情合理了。
　　以金诚君所言，阿碧曾出现在麒麟街楚王府附近，若她果真与唐玉霖有关联，那么唐玉霖在这桩案子中扮演的又是何等角色？他又怀着何种目的？

　　*

　　入夜。
　　明月高悬，流光皎洁。

　　谈璇将案卷做了个初分初筛，直至亥时方才完成。大理寺虽事多且杂，但与户部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前世她为在朝中站稳脚跟，时常通宵达旦地工作，有时甚至一连好几日都回不了家。这一世来了大理寺，日日能回家睡整觉，谈璇竟还有些不习惯。

　　寒月玦感知到她的想法，颇有些无语，“宿主，虽说勤勉尽责是好事，可你这未免也太工作狂了吧。”

　　谈璇不以为意，“那陆怀琪不就喜欢工作狂吗？若非我尽心尽力，以政绩博他青睐，还不知何时才能刷满他的好感度呢。难不成，真要靠我这副尊荣去勾引他，那我这家仇还报不报了。”

　　寒月玦想了想，竟觉得十分在理。

　　走出大理寺，夜风扑面而来，凉爽宜人，随风携来不知名的花香。
　　汴州城不设宵禁，今日恰逢十五，街市热闹，人流如织。远远近近的灯火星星点点，满眼欢喜热闹。

　　谈璇伸了个懒腰，正欲登上马车，忽闻有人唤她，一抬眼便对上了笑意盈动的蓝黑眼眸。

　　“璇妹。”王览手执玉骨扇，一袭黑衣飒然而立，端的是一派风流清贵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