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儿郎》滚筒

5、针锋相对

　　修整了两天之后，第三天下午刚吃完晚饭，少年锁好了自家的门，简单收拾了一下换洗衣服，赶着驴车向食而尚走去。
　　少女心有灵犀，早早便到城门处迎接，她毫不客气，从后方一下跳到少年的车上，吱吱呀呀的轮胎声伴随少女一路的叽喳，左拐右拐向食而尚走去。
　　少女一路上居然谈论的最多的是少年的衣品问题，她跪坐在车上，从少年的包中翻出少年的衣服，一边指指点点，一脸嫌弃。
　　对此少年还以一脸苦笑，丝毫没有办法。
　　驴车停在食而尚后厨，少年拿下了自己的行李，一位老者走在一旁笑眯眯的望着少年。
　　少年之前没有见过他，但还是很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老者点了点头，对少年自我介绍道：“我是这家店的主管王擎，你也可以叫我擎叔，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好的。”少年很有礼貌的答道。擎叔接着说：“你来真是太好了我们这呀啥都有，唯独缺一个面点师。你看看大家前几日早上都会询问：“你这么怎么没有包子？” 我们总是无话可说。大家吃早点时，往往都会谈到你，说你做的包子简直是人间美味，很多人特意早起在城门前等着你的车到来。你的故事在我们店里简直变成了传奇，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勃发名不虚传。正所谓长江一浪推一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呐，想当年京城名动一时的厨界三大王者都是师从名厨，期间那是各种切磋琢磨，今日……”
　　少年如小鸡啄米一般听着擎叔在涛涛不绝的发表着他的长篇大论，身后的少女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她连忙打断王总管的长篇大论：“老王老王，你等等等等，先让我们的新伙伴收拾收拾嘛，拎着包站好久啦。”
　　王总管一拍脑门，大呼道：“小姐你看看我这脑子，这位小兄弟还没进屋呢，哎，你叫什么来着？”
　　少年不敢怠慢：“晚辈名叫乔谷。”
　　“乔谷乔谷，好耳熟的名字。”王总管一边往里迎少年，一边皱着眉思索着乔谷的名字。“生于幽谷，迁于乔木。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少年猛地停住了脚步，惊讶的望着王总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少女见少年面带异色，伏在乔谷耳边轻轻问道：“乔谷，怎么了？”
　　少年结结巴巴：“王总管，你的话和我父亲给我起名字时说的一模一样！”
　　王总管回过头来，眼睛闪过一丝怀念的光芒，随即隐去视线回答道：“哈哈，这是一句京城的文人墨客们最喜欢的话，用来表达一下自己想要建功立业被朝廷青睐的情怀哼哼。”
　　少年“哦”了一声，低下头随着王总管走着。
　　王总管在后院一进门左手边的一间偏房处停下，门虚掩着，里面有烛光摇曳，窗外印着一个人影，低着头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
　　王总管示意就在这里，他向前一步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回头还不忘招呼道：“来来来，乔谷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啦。”
　　少年越过门槛，踏进了偏房。
　　偏房很大，正对少年的是一套八角桌椅，桌椅用墨绿色的锦绣铺着，往后靠墙的是一个木台，上面简单的插着几束花。左边是一个新铺的床，枕头和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为乔谷而准备的。右边亦是一张床，上面横放着被褥。两张床都靠着窗，在床边点点植物的点缀下，显得格外有意境。而横在右边是一张长桌，长桌之上摆着青铜雀灯，上面点着五六根蜡烛。一位青年盘腿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书卷正在借着烛光看阅。此时他正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
　　烛火昏黄夜短长，自古结怨为红妆。
　　青年随意搭着发髻，脸埋在发中，露出了一双眸子，烛光只能在他脸上留下一丝光影。他早就知道有人要搬进来，并未起身询问，只是坐在那里，如一棵入定的老松。
　　少年背着背包进门，打量了一番之后目光最终落在了青年身上，果不其然，是他。
　　他的手上书籍背后书名为三个字《百厨香》。
　　少年记起父亲由此喝醉，罕见的为少年讲起一本论为厨之道的书，就是这本《百厨香》。父亲说：“好的菜肴应该像凌微菱所做那般，通过运用在食材上的记忆将食材本身的色香味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像白楚香所为，迎合大众口味，一味搭配调料和香辛料，使得食物固然好吃，但失去了它应有的本质。”
　　少年当年怼了父亲一下：“瞎操心，你又不是厨子。”
　　父亲叹了口气，悻悻收回了话题。
　　至于谁是“凌微菱”、谁是“白楚香”，少年至今不得而知。

　　王总管上前把少年的包拿下，放在桌子上 ，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少年，随即介绍道：“乔谷，这位是林逆，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室友啦，虽然说在店里比不得你一人在外自由，有时候还特别辛苦，至少我们这里生活充满了人气哈哈，还不用你辛辛苦苦准备一晚来做包子，不用你上街采购食材，你想做什么跟我说就是，我们有专门的人来采购的……”王总管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少年一听连忙望向少女求助，少女不得不再一次打断王总管的长篇大论，她对王总管说道：“老王你给乔谷介绍介绍工作时间，让他心里有谱，然后赶紧休息睡觉吧。”
　　老王答应道：“是，小姐。那乔谷，你跟我来。”
　　乔谷应道，跟着王总管去看工作场地了，少女最后出门，见林逆望向自己，于是停下脚步，跟林逆点了点头。
　　林逆终于开口说话：“小姐，此人是什么来头。”语气极为不爽。
　　少女可不知道他的心思，答道：“乔谷哥哥是附近有名的面点师，他做的包子可好吃啦。”想到好吃之处，少女斜望向墙壁挂着的壁画舔了舔嘴，似乎有好吃的食物挂在墙上一样。
　　林逆抬起头讥讽道：“原来是个只会做包子的少年？”
　　少女这下听出了林逆话中带刺，但丝毫没有动摇乔谷在她脑海的伟大形象，她摇了摇头轻哼一声，随着王总管和乔谷而去。

　　林逆仍然没有改变坐姿，他眼睛直视少女消失的地方，烛光忽闪照着他的脸，他叹了口气，走到床边推开了窗，躺了下来。
　　月色撩人星空好观者心事一两件。林逆自幼在食而尚长大，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尝遍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在食而尚师傅对他要求严格，从小高强度的刀功训练练就了一身好刀功，渐渐地，他的刀工已入化境，许多疏于练习的老师傅都对其赞叹不已。
　　林逆用汗水化作一身好刀功，他期盼着有一天能拿起锅勺，做出满意的菜品。每次看着厨师们潇洒的挥洒着锅勺，油烟之中香气袅袅升起的场景都让他眼馋不已。
　　但是食而尚是个大型的饭店，其中自己培养和慕名想要加入的厨师不知几许，林逆在食而尚只能做一个刀工，助厨的位置都离他太过遥远，人们只会夸他挥洒自如的刀法，精美绝伦的摆盘。但从来没有人提出让他试一试厨师之位，京城三家食而尚，每天想应聘厨师的络绎不绝。
　　林逆始终没有绝望。
　　他默默的观察着厨师的一举一动，偷偷记下；自己买了厨师专业的书籍，看的滚瓜烂熟，可是还是没有机会。
　　他每天都过得很压抑，他本来可以另寻一家差不多的饭店实现他的厨师梦，但他始终没有动离开食而尚的念头。
　　因为他在这里还有一丝希望，每天能看到活泼的少女，寻求哪怕只是一丝不经意间的视线碰撞，一次偶然的问候、一抹甜甜的笑容。
　　林逆终于等来了机会，裴二爷带领着一只人马往南边推进，落址在这座风景秀丽的小城里，林逆干起了首席刀工，在开业的前几天，他狠狠的跟厨师学了几招，助厨答应他，人少的时候可以让林逆试试手。
　　更重要的是，每天都能有很多时间看见这个小仙女在自己身边团团转，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裴小姐一定会垂青于他。
　　林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旧疤和新疤重重叠叠，旧疤是以前刀艺不精留下的，新疤是现在他为了追求极致速度而在手上切出了浅浅的红痕。
　　林逆又重新找到了挥刀的乐趣，他似乎想通过华丽的刀法将裴小姐征服。

　　但一切的梦碎始于那一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居然和小姐十分亲热的靠在一起，成双入对。这让本来性格便孤僻的靑年直接崩溃，见到乔谷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便想找茬。
　　而受伤的红痕，便是那一天留的最多。

　　“一个乡野少年也敢和我食而尚第一刀争辉，简直自不量力。”林逆不屑一顾。
　　至于什么小城肉包子的传说，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罢了。
　　想到这里，林逆无声笑了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乔谷很难受，他要和那个青年住在一起。
　　每一次和青年打照面，他都像有杀父之仇般对待乔谷，使乔谷无法与其进行沟通。
　　乔谷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隐约觉得和少女有关，但是少年的自尊又让他不肯退让。
　　王总管和他约定好工作时间，乔谷便回房洗漱睡觉了。
　　他看到林逆已经睡着，便熄了灯，轻手轻脚出去洗漱一番，等着第二天卯时的到来。
　　之前少年都是晚上忙一宿比较多，经过这两天的调整，他有意识的改了过来，不一会儿，少年便浅浅的睡了过去。

　　卯时整，夜空之中还悬挂着残月，少年睁开了眼。
　　食而尚的规定，面点必须用自家制作，面点部的厨师卯时起床进行制作，是起的最早的那一批。由于这家新开的店只有乔谷一个面点师，所以乔谷一个人起床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起夜灯还亮着。蟋蟀的叫声长短交促，少年推开门，脚踩在草坪上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软绵绵的肌肉走向厨房。
　　厨房的灯用的是银质聚光镜，这是乔谷以前见所未见的稀罕玩意，在镜内点燃一根蜡烛，便能照亮整个空间，而且亮度还提升看几倍。
　　乔谷搬起一袋面粉，倒入绞面机中，再根据自己的经验添加了水，盖上机盒。利用机身傍边的杠杆对机器进行摇动起来，他昨天第一次见到这种机器，机身杠杆操控机器内的模拟手掌，不同杠杆进行不同的手法，以此进行简单的揉捏过程。乔谷直呼过瘾，这台机器揉出来的面粉经过他的控制，完全可以达到他想要的要求，并且一次性可以放两袋面粉进去，时间还用的更少，大大提升了乔谷的制作效率。
　　乔谷因为是第一次上岗，慎重起见这次只放了一袋面粉，在机器中揉好之后，他将机器中的面团倒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三颗洁白的丸状物，将它用手指碾碎撒入面团中，这种能让面团产生香气发胀的物质，当地人称食用碱。
　　做完这些，天公已经放亮，乔谷用特殊手法将面团揉的又软又稠，整个厨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面香。
　　乔谷自得的一笑，王总管昨天在他耳边说：“机器能让你事半功倍”诸如此类的话语刚开始他本不相信。今天一见，不得不佩服这个看似笨重的玩意。
　　闻着淡淡发散的面香，乔谷踏出厨门呼吸着新鲜的秋光，脚下是尤正强撑着不肯黄去的草坪，庭院间那棵老树却飘下稀稀拉拉的落叶，乔谷抬头望天。天空石由白到深蓝的渐变色，应该只有小城这种静谧的地方，才有幸能看到这么美的晨光。
　　周围的房内已经响动起来，那是第二批厨师们起床的声响，周河、林逆以及另外一个专做粥、磨豆浆的厨工陆陆续续的洗漱上岗。乔谷打开了两个灶膛，升起旺火，将特大号的铁锅放在灶上，添入半锅冷水，包包子的时间到了。
　　乔谷是何等人物，他是一个能和烧水比拼速度的男人。多年来练就的双手包包子速度赶得上水沸的时间：每当他包完一笼包子，一锅凉水姗姗来迟，才开始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他看着揉好的面团用手指戳了戳，软腻的皮面便被他戳出一个小洞，而小洞周围一丝裂痕都没有。乔谷大喜，今天做的包子，没准是人生巅峰。于是他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肉馅，搬了张高椅盘腿坐下，哼着歌儿开始包包子。
　　这个时候，林逆穿戴整齐的进来了，一眼便望见乔谷盘着腿坐在高凳上悠闲的包着包子。林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幼所受的教育使得站坐有姿这种观念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从来没有一个厨师向乔谷一样盘着腿制作食物的，顿时他又看低了乔谷一分。他轻哼一声，不再看向乔谷，专注自己手上的工作去了。
　　乔谷本来想和他打个招呼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林逆如此不给面子，少年自独自一人打拼以来未曾遇到这种人，即使少年的心胸再大，也架不住泥人有三分业火，林逆屡屡不给自己台阶，他乔谷也不用低三下四给他好脸色。
　　愤怒的思想瞬间即逝，乔谷作为一个优秀的面点师，和林逆这位优秀的刀工一般能快速甩开杂念，全身心投入工作中来，厨房虽然有两个人，也是寂静不语，只留手上的声响。
　　刀工绝伦的林逆正在略微弯着腰切着今早和和中午要用的食材，刀刃与食材、砧板细微摩擦声有频率的响着；手活精妙的乔谷正盘着腿双手齐开包着包子，包好一个包子甩到蒸笼之上，从远到近整整齐齐。两位汗水磨砺出来的天才少年互相看不上眼，又以一种奇怪的和谐共存着。
　　忽然间，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略微喘息间，偌大厨房居然鸦雀无声，气氛呈现一丝略微尴尬。
　　林逆和乔谷不由自主望向对方，看着对方手中的成果。
　　然后他们都瞪大了眼睛，因为对方干的活均超出了自己的理解。
　　“真的，很强。”两人如是想道。

作者有话说

　　爱我的请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