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铃》左岸繁茜

1、第 1 章

　　一、不死树

　　暮色苍茫，眼前一片朦胧。
　　握住手中的一枚精致银铃，铃上一朵荼蘼花纹，尽态极妍。
　　少年身形单薄，行走在天地苍茫之间，树影在暮色之间摇曳，人影行走其间，仿佛要被淹没，却又好似永远不会消亡。
　　耳边响起银铃清脆的碰撞之声，声音时远时近，若有若无，伴着少年的身影，仿佛永不消散。

　　苏氏有女，形貌昳丽，面如珠玉，眸如清泉，身穿广袖流仙裙，裙上缀荼蘼花纹，善音律攻击。时年天将大旱，民众苦不堪言，倘若天色放晴，苏府府中则会传出凄迷铃音，经久不息。
　　民间亦传苏氏女为和铃所幻，其间传说亦真亦假，众说纷纭。

　　“有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山海经·大荒南经》”
　　苏和铃读到这句话的时候，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之间划破天际，一道闪电白光穿透云霄，仿佛直击心灵。
　　白光过后，苏和铃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出现在身前的男子，男子着白衣，腰束蓝色缎带，缀荼蘼花，微微一笑如清风霁月，面如冠玉，神色温柔，伴着闪电带来的白光，宛若神祗。
　　而此时，神祗缓步走来，将面前的少女拥入怀中。
　　“卫风。”苏和铃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缓缓说道，“如果这次还是没有成功的话，你会去哪？”
　　“我想，我的魂魄将行遍山川大海，最后回到你身边，在终点等你，共入轮回。”
　　少年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我未曾后悔过。”
　　“今天，我们再讲一个故事吧。”少年清朗如海风般的声音响起。
　　“很久以前，日暮河里住着一位河神，他守护着那一带的生灵，日子冗长而无聊，直到有一天，一名女子掉下了素问崖，坠入了日暮河，女子浑身是伤，手里还捏着一枚精致的铃铛，河神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然后呢？她死了吗？”苏和铃发问道，“河神悲天悯人，这人死在河里，他想必也很悲伤吧。”
　　“她没有死，但是手里的铃铛碎了。河神一片一片收集了铃铛的碎片，抹去了女子的记忆，将她送回了尘世中。”
　　“然后呢？”
　　“然后呀，河神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的日子，和花鸟鱼虫做伴，与山间清风作朋，只是身上多了一个精致的小袋子，袋子里装着铃铛的碎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二、秋灼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便是风雨欲来了呀。”苏和铃坐在古树的树顶，纤细的双腿不断摇晃着，
　　“后来，天将大旱，河神寿命已尽。”
　　少女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过于悲伤，这一幕深深的印在秋灼的脑海里，往后百年，他都未曾忘记这一刻。
　　“那名被救了的女子呢，后来有没有再出现？”苏和铃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位男子，神采飞扬，黑衣在黑夜中衬着他多情风流的脸。
　　“秋灼，你可以叫我阿灼，这颗树是我的本体。”少年笑意晏晏，眼神里面仿佛盈满了生机的绿意，看得苏和铃也跟着笑了起来。
　　“世事变迁，人间早已过了数百年，那名女子也许早已嫁人生子，重入轮回了吧。”
　　“你这次，是来找不死木的吧。”秋灼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只是很可惜，不死木已经数百年未曾出现了，其实，也许不死木的传说，也仅仅只是个传说罢了，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前路已经是一片沼泽，何不珍惜现在呢，我们所拥有的每一刻都是弥足珍贵的，或许哪天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呢。”
　　苏和铃也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
　　“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豁达的呀，阿灼，今天谢谢你陪我聊天。”
　　女子轻轻从树枝交接处跳下，回头看着秋灼在黑夜中依然明亮如星的脸。
　　“后会无期了。”

　　三、荼蘼祭

　　“世道不公啊！天将大旱也罢，现如今又出了这样一档子事，难道这天真的要变了吗？”
　　“谁说不是呢，京中稍微满了15岁还未婚嫁的女子已经被抓走近百人了，然而现在连那妖怪的脸都还没有看见。”一个满脸愁色，身上衣物打了无数个补丁的男子愤怒道，“还要不要人活了啊！”
　　寒风拂过，京中顿时人人自危，大家都把自家的女儿藏在家中，死死的守着，生怕被那采花大盗或是杀人狂魔抓住，酿成惨剧。
　　路边小酒馆坐着一位女子，面纱下是一张如玉般的脸庞，神色冷清。
　　“小姑娘呀，这世道你怎敢一个人出门，要是被那不知姓名的妖怪抓走了怎么办，隔壁家客栈老板的女儿就被抓走了，女孩子出门可要小心一点呀。”听着酒馆老板娘和善的话语，苏和铃点点头，清脆如铃般的声音响起，“谢谢老板娘的提醒，等我等到了人，就会回去的。”
　　苏和铃目光从锐利变得逐渐迷蒙起来，喃喃自语道，“很快，就可以了。”
　　老板娘的脚步声逐渐远了，面前却响起了一阵吵闹之声，只见街道的中间站着一位少女，少女满脸泪痕，与脸上的疤痕交错在一起，显的尤为可怖，衣物也是脏兮兮的凌乱不堪，“我被那人抓去了，她的府邸里面还有几十名和我一样的可怜女子，被她抓去，还不知要干些什么肮脏事情，我的朋友们拼尽全力把我送了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揭露她的丑恶面孔，苏氏女！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
　　人群中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有一人指着街边的小酒馆道，“那人是不是就是苏氏女！”
　　一呼百应，愤怒的人群逐渐把小酒馆围了起来，一开始人们还只是指指点点，后来逐渐演变了成鸡蛋、石头、菜叶的轮番仍掷出。有些愤怒的壮汉走上前来，将苏和铃推倒在地，恨不得一掌打死这个她，苏和铃抹了抹额上被石头打出的血迹，站起身来，忽然之间，四周响起了一阵由远至近的铃音，铃音在空中幻作长剑，剑上闪着水蓝色的剑光，围观群众一时间竟不再向前，苏和铃缓缓走近路中间那个满面泪痕的少女，厉声道，“我既能毫无声息的抓走你，又怎么可能让你逃出我的府邸？别说是一个你，就算是一百个你，也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更遑论让你记住从何处逃出来，把大家当成猴耍，利用人们的愤怒去伤害另一个人，秦幼清，你倒是可以做的一手好戏。”
　　“啪”的一声，面前的女子脸上已经多了一道红痕，“这一巴掌惩戒你恶意陷害，”苏和铃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
　　一脚踹上女子的腹部，秦幼清吐出一口鲜血，听着耳边仿若噩梦的声音，
　　“这一脚，惩戒你不知感恩，心思恶毒。”
　　“请你记住，像你这样的货色，永远难登大雅之堂！”
　　忽而间，四处水蓝色的水雾飘散，苏和铃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铃音泠泠，倏忽之间，脚下出现了一个阵法，由苏和铃的血液绘成，阵法庄严中带有一丝诡异，阵中央开出一朵血色荼蘼花，京中消失已久的少女突然出现，立于阵法边缘的九十九个位点，苏和铃站在荼蘼花中间，荼蘼花开尽的那一刻，风雨大作，天色昏暗，竟让人感出了一丝末路之美。
　　荼蘼花中的女子白衣被染成红色，神色凄楚，其余少女们被推出阵法，面面相觑，神色懵懂。
　　恍惚之间，苏和铃竟感不到一丝疼痛，眼前的景象开始坍塌，恍惚透过一片血色，又看见了那个神色温柔的白衣少年，轻柔的摸着她的头，一笑仿佛春风拂柳，可预料中的铃碎之音却没有响起，面前是树叶漱漱飘落带来的清风，一片叶落在她的脸上，微微颤抖着。

　　苏和铃在陷入昏迷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茫茫大火，烧的无边无际。

　　四、初遇少年时

　　“幼清，你快走！”
　　眼前是熊熊大火，远处响起了人群的尖叫，耳边是大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面前的女人神色惊慌中带着悲痛，“能走一个是一个吧，别留下来了”
　　“红衣姐……我……”
　　“带着这铃逃出去，受到危难之时，它会救你一命。”
　　面前女人的身影逐渐变的模糊，一根房梁倒了下来，正好砸在两人面前，木材遇上烈火，很快，两人之间便横亘着一条火海，面前红衣女人痛苦的声音响起，听在苏和铃的耳中，像一根刺一般刺中了她的心，咯得人灵魂都在发疼。

　　面前的女人在她身边失去了呼吸，躺着在清澈见底的水底，看着女人的脸庞逐渐从红润变得苍白，她拼命的喊叫着，可是一枚还未化形，只余魂态的铃铛，是无法被人看见的。
　　眼前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了，撕裂灵魂的感觉并不好受，仿佛从高空坠落，又仿佛在黑夜中被撕咬，仿佛又听见了铃铛的声音，清脆而直击灵魂。

　　她看见了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说，他叫苏卫风。
　　今天，是她与他认识的第十天。
　　而今天，他送了她一朵荼蘼花。
　　花色很好看，人也很好看，他眼中仿佛有星辰，溢满了整个世界的光。
　　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存在于这世间的，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久到她自己都数不清了。
　　她叫和铃，住在河里，那是一条很清澈的河流，水底清澈，她同水草嘻戏，同鱼群漂流，在每一个平淡无波的日子里，与远处飞来的鸟群共同飞翔，只不过，他们在天上飞，而和铃，在水里的世界游淌。
　　阿渔问她，你以后会离开这片河流吗，去往一个更大，更美好的世界，看更多的人，听更多的事，然后，看最亮的星星。
　　她笑着说，可卫风说这世上每一处的星星都是一般亮的呀。
　　而且，这世间，有比星辰更明亮的东西。

　　五、旖梦一场

　　面前少年神色温柔，嘴角微勾，如清风拂面，又如海浪击岸，令人心旷神怡，少年面如冠玉，一身白衣似雪，蓝色的缎带束于衣袖，粉色的薄唇轻启。
　　“和铃，今晚要讲的故事的主角，是一位河神。”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条河，叫日暮河，传说这条河在日暮时分，会走出一位少年。”
　　和铃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少年在河边遇到了一位重伤的侠客，少年将他扶到江边，救醒了他，侠客连连道谢，称从此以后，必当鞍前马后，以报救命之恩。”
　　“少年点了点头，说，报恩倒是不必了，不过你身上得来的不义之财可得归还回去，并且日后，不得再行此类恶行。”
　　少年看着和铃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似在奖励她的认真聆听。
　　“可此时，没想到侠客听了这句话之后，恶向胆边生，出剑刺穿了少年的腹部，抽出剑的同时，带出了一片鲜红的血珠，落入了江水之中，染红了一片河水。”
　　“这个少年好可怜啊，识人不清，受此拖累。”和铃咂咂嘴，“如果是我的话，必要回击，打的那侠客恨不得没有在这世上存在过，好心当成驴肝肺，便该是这样的下场。”
　　少年哈哈笑了起来，觉得和铃傻的可爱，便又摸了摸她的头，将人揽进怀中，抱着她，缓缓说道，“侠客将剑刺进少年腹中的同时，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身受重伤的那一刻，面前的少年站在一旁，侠客伸出手，这一次，却没有人再来救他了。”
　　“这世上，最不吝的就是人的恶意，我们总是被给予恶意，但仍要以最美好的善意，来对待这世间呀。”
　　和铃点点头，暖白的月光照在她如玉般的容颜上，颜如舜华，皎皎如月。
　　“正因为这世间还存有善意，所以我才能遇见你啊。”和铃伸出手，捧住少年的头，“因为有你，我才能体会到，这世间千般万般的好，教我舍不得与你分开一时一刻。”
　　鬼使神差的，少女觉得眼前的少年美好至极，刀削般的五官，温柔专注的神态，以及，看起来很甜的唇。
　　轻轻吻了上去，缓缓的舔舐着少年的唇瓣，却在一瞬间被人扶住了后脑，唇齿被人撬开，少年清甜如海风般的味道席卷，温柔的动作醉人心神。

　　这一切仿佛都像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无助的少女，心上人命数已尽，无能无力，无法自拔。
　　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仅仅只是以已为祭，以命易命而已。

　　六、与君共山川

　　“和铃，和铃。”
　　耳边仿佛响起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声音，苏和铃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已经死了，哪里还能听得见声音呢。
　　可下一秒，她却确信了自己脑中的想法，因为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面前少年面如冠玉，清澈如海般的双眸注视着她，情意绵绵，令人想要沉溺于其间的温柔，永远不再醒来。
　　而不远处的一枚树叶，却拉回了她的神智，心中巨震，恍惚间，似乎透过那枚树叶看见了一名身着黑衣，神态风流的男子，听见他透过黑夜的声音，看见那双轻佻中带着坚定的眼睛。
　　“人生得意须尽欢，既然前路已经是一片沼泽，何不珍惜现在？”
　　“我们所拥有的每一刻都是弥足珍贵的，或许哪天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呢。”
　　苏和铃的声音突然变得艰难起来，问到，“卫风，他还能活过来吗？”
　　“不死木拥有不死之力，此番献祭花了他半数修为，化为本体，伫于员丘山，修行数百年后，自能重现人世。”
　　“这次真是多亏他了，待他醒来，我们定要好好感谢一番。”苏和铃的声音开始轻快起来，“无论如何，此番救回了你，已是我三生有幸，今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少年听着苏和铃的声音，颤抖着拥住了她，缓缓道，“好。”
　　“我想走遍这世间的山川河流，同你赏遍这世间所有奇景”
　　“走过清风拂过的每一寸地方，感受这世间存有的善意”
　　“不论万里晴空亦或风雨大作，走累了，我们便寻一世外之处，日出而作，日暮而归，
　　最后回到日暮河，不再分开。”

　　“可是，卫风，这一切我都本不该拥有啊。”

　　七、彼之蜜糖，他之砒霜

　　三日后，卫风终究还是发现苏和铃不见了，发疯般的找遍了素问山的每一处地方，最后定定的看着那一片树叶，微微蜷起了指尖。

　　“秦幼清”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
　　面前的女子衣衫褴褛，浑身是血，双眸中闪着怨毒的光芒，手边漾起红光，凝为长鞭。
　　卫风剑向前格挡，水蓝的光芒和红光交织在一起，寒气四溢，而长鞭灵活似蛇，缠上闪烁着水蓝色光芒的剑身，一寸一寸似要绞断卫风剑。
　　“当年你抹去我的记忆，将我送回人世，我虽容颜永驻，脸上伤痕却没有愈合，却因周身有了那铃铛的金色光芒，世人皆说我是妖怪，孤立我，甚至组织围剿我，直到天将大旱，你大限将至，我才逐步恢复了记忆，可我又并不是真的拥有苏和铃的能力，这些年我在人世间过的有多苦，你们根本不知道。”
　　“苏和铃更加虚伪，说我不懂感恩，感恩？我宁可像一个正常人类那样生老病死，也不愿活的像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凭什么你们要把带给我的东西，残忍的一笔带过？”
　　“你们所求的永生，我不要！”
　　长鞭寸寸断裂开来，在水蓝色的光芒中逐渐暗淡，秦幼清的嘴角溢出鲜血，“好在，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河神，我诅咒你，爱而不得！”

　　八、来者可追

　　双手拂上面前已经枯死的古树，脚下浮起荼蘼花血阵。美的惊心动魄却也无尽悲凉。
　　“真傻，明明不是不死木，还要假装。”
　　“我已经多活了这么些时日，能再次见到卫风，我已经很开心了。”
　　“谢谢你，秋灼。”
　　少女划破手掌，鲜血流出，缓缓拂上古树的树身。
　　一刻钟后，枯死的树枝开始回春。
　　两刻钟后，树干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三刻钟后，树枝长出新叶。
　　黑衣少年身影逐渐从树中走出，神色毫无波动，蹲下身，捡起了一枚精致银铃，铃身缀着荼蘼花纹，另一只手中泛起绿光，银铃自空中旋转着，逐渐溢满金色的光芒。
　　黑衣少年转身，对上一双如海风般的双眸。
　　“带她走遍这世间，再回日暮。来者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