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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山第五障 ...

  •   陆府

      被陆昭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灵初险些再摔一跤。

      陆昭衣袖微动,欲扶住灵初,但见她自己站稳了,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瞧出她的惊慌,命管事退下后,陆昭轻声同她道:“外边天冷,公主可要进寒舍一坐?”

      他从容得似乎灵初前来拜访很是寻常,平复了几分灵初心中的忐忑。

      灵初低着头,小声道:“……嗯”

      陆昭缓缓带着她往阶上走,越过青石寒梅,寻到一间暖阁坐下,又替她仔细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

      屏窗外雪色正浓,室内茶烟袅袅。

      灵初将脸埋到斗篷中,一只手握住茶盏转啊转。茶烟氤氲而上,室内安静而沉闷,只听见黄铜炭盆中细碎的火星声。

      噼啪——噼啪

      陆昭见灵初紧抱着斗篷,以为她冷,便用竹棒拨了拨碳火。

      灵初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不说话。

      “陆大人……”终于,她抬眸瞧了陆昭一眼,然而刚刚瞧了陆昭一眼,所有的话就都被堵在了喉中,久不能言。

      陆昭拢回袖子,轻声:“臣在。”

      灵初脸腾地红了,陆昭怎么……这么好看啊。

      那日长乐宫外相见,她哭得伤心欲绝,全然没曾留心陆昭的相貌。今日一见,才惊觉陆昭容色无暇,眉若远山般清远,幽深的眼眸分明平静无波,垂眸望着她的时候,却又蕴着温和。

      绕是她见惯了长安城中出众的少年郎,还是觉得陆昭好看得不得了……世人未免太过刻薄,长得这么好看的公子,心思深沉些也该原谅原谅啊。

      偏偏他还抬眸望着自己,温和问道:“公主?”

      灵初心砰砰跳,瞬间就将要说的话抛到了天边,竟慌乱地弯腰朝陆昭鞠了一躬,喊道:“我、我叫萧灵初!初次见面,承蒙陆大大大人关照……”

      灵初:“……”

      糟糕了。

      意识到自己有多丢人,她将脑袋慢慢地,慢慢地埋到了怀中的斗篷里。

      陆昭亦是被她恍了恍,良久,他似乎轻轻咳了咳,朝她笑道:“臣知道了,公主将头抬起来,别闷坏了身子。”

      灵初闷闷地露出半张脸,垂着眼眸不说话。

      见她怀中攥着自己那日穿的斗篷,陆昭便开口道:“公主前来府上,可是特地来还斗篷?”

      灵初僵住,这才记起自己所为何来,她瞧了眼怀中皱巴巴的斗篷,突然不是很敢还给他。

      陆昭见她神色犹豫,以为她不想还。思量片刻便道:“不过一件斗篷,殿下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灵初:“不要!”

      陆昭:“……”

      她又道:“我与陆大人非亲非故,怎么能昧了你的斗篷。”话是如此,灵初的手却抱着斗篷不松开。

      陆昭神色微动,轻声:“是臣冒犯了。”

      “陆大人,”灵初终于忍不住问:“我问你……”

      陆昭抬眸望她,眉间似雪。

      灵初声音愈来愈低:“……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昭讶异地望了她一眼,良久,他叹道:“臣还以为公主忘了。”

      什么?灵初窒了窒,她本来想问的是陆昭喜不喜欢自己,被他瞧得太紧张,才改口问见没见过,结果当真见过?

      见她神色懵懂,显然是记不起往事了,陆昭也不再提这件事,岔开个话题道:“公主的伤可好了些?”

      灵初连忙点了点头,又不自在地攥了攥手中的斗篷道:“陆大人,听闻那日你也在云和殿中,其实我都是听信了他人谗言,才那般说你,你能不能别与我计较?”

      陆昭恍了恍,原来她知道自己也在殿里了。怪不得会来寻他,只怕是要亲口断了这桩婚事,这倒也像她的作风。

      他垂眸瞥了眼自己的玄色的官袖,轻笑道:“臣不怪公主,况且公主说的也并非是假。”

      灵初一噎,眉眼低垂,这不还是怪她么?哪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心思深沉,手段狠毒呢。

      见她神色有些憔悴,想她突然拜访,说不定当真是为了这事责怪自己。陆昭缓了缓语气,半是清冷半是玩笑道:“公主不需知道太多,只需记得……臣永远也不会怪公主。”

      室内暖如三月,梦中形销骨立的陆昭似乎与此时温雅清逸的陆昭重合在了一处。也不知这句“臣永远也不会怪公主”中的哪一个字让灵初鼻头发酸,不知觉掉下一滴泪来。

      陆昭恍了恍,神色微敛道:“公主?”

      灵初沉默以对,只抿着嘴角任凭眼泪长流,如断线的珍珠,淌落在怀中的斗篷中。

      “怎么哭了?”陆昭无奈叹息,缓缓半蹲在她身前,犹豫着替她拂去滚烫的泪,动作轻缓。

      窗外开始下起了雪,风呼啸而过。

      许久许久,灵初反握住他的手,目光苦涩道:“陆大人,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人世了,你也不怪我吗?”

      听闻此话,陆昭眉心轻皱,却久久不作言语。

      他没有应她,灵初心中惶恐涌起,收紧了手:“陆大人,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保重,别做不爱惜自己的事情……人生苦短,二十年却很长很长。”

      心中顿了顿,陆昭虽察觉她意有所指,却仍是宽慰她:“好。”

      灵初脸颊嫣红,哽咽道:“你应得太快了些,像是在骗人。”

      陆昭轻笑,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开口道:“……好,这样应是不是不像骗人了?”

      灵初被他逗笑,堪堪停住了哭声。

      见她展露笑颜,陆昭才松下一口气,温声问:“臣要入宫上朝了,公主可要与臣一道回宫?”

      灵初点了点头,又慢慢将手中的斗篷放下。

      陆昭淡笑:“臣还以为公主不想还了。”

      “有些脏了……”灵初默默地转开了目光,“你洗一洗。”

      陆昭:“无妨。”

      给灵初递了一个暖炉,陆昭撑起一顶墨竹伞,领着她往雪中走去。灵初默默跟在他身侧,无意间看到院落里的素雪覆枯竹,萧瑟冷清。她怔了怔,仰首问道:“这里没种海棠花吗?”

      陆昭顺着她的目光望了望,停下脚步,俯身同她笑道:“不曾种,公主若是喜欢,便种上几颗。”他神色自若,语气平常,仿佛丝毫没有察觉此处并不是灵初府上,说喜欢便能种海棠的。

      灵初愈发伤怀,原来梦中的海棠,是为了她而种。

      ……

      一路护送了灵初入宫,陆昭与她在南门前作别。等到灵初走后,他端坐在马车中深思了片刻,唤来了玄隐道:“去查查公主近日遇到了什么事。”

      再入了朝华殿,早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正立在汉玉白阶上谈话,见到陆昭此时才来,皆是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情。要知道,陆中书向来严谨守律,往日上朝都是准着点来的,怎么今日就迟了?

      偏偏无人敢同他搭话,只因陆昭不仅位高权重,周身还透露着一股清冷劲。

      礼部尚书年近五十,仗着自己辈分大,便笑吟吟地同陆昭问候:“陆大人安好,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竟来迟了几分!”

      陆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神色平静道:“家事,尚书大人可想听?”

      礼部尚书被他瞥得发冷,连忙笑道:“怎好探听陆大人家事。”

      风雪交加,倾泻在大渊皇宫的琉璃瓦上。

      萧景凌退了朝,将陆昭独自唤到了御书房。

      室内只有他们二人。

      萧景凌执着卷书册,眉头微皱道:“前些日子的扬州御史私通大西,现已被慎刑司擒住了。不过那大西的贼子狡猾得很,用他手下作挡,现下不知逃到了哪里。”

      陆昭神色平静地听着,淡淡地说道:“臣握有他的罪证,他无法再回大西,想必很快就会来京城寻臣了。”

      萧景凌挑了挑眉,略带几分担忧地说道:“你也知他穷途末路,这几日你可要多加小心。”

      “无妨。”陆昭表情仍是淡淡的,大多数时候,他就是这般疏远清冷。

      萧景凌知他手段,也不再多言。默默地放下了手中宗卷,他却突然瞧了陆昭一眼。听暗卫说,今日灵初清晨出宫去了陆府,也不知道与陆昭说了些什么……

      陆昭抬眸:“圣上可有事吩咐?”

      萧景凌干咳一声,不自在地问道:“听闻今日灵初去了你府上,可是去寻你麻烦?”

      陆昭淡笑:“公主性情温顺,只是来还臣的斗篷,不曾添麻烦。”

      萧景凌眉头一跳,不知他的“性情温顺”是如何夸出口的。只是陆昭这般说,他自然不会再揭灵初的短了。

      轻叹一声,萧景凌道:“既是如此,那便无事了。”

      其实他还想再问陆昭如今如何看待灵初,但当日为了这桩事,灵初磕破了头,整个人分明都恍惚了许多。萧景凌如今不太愿提此事,便暂且搁置下来。

      过了一阵,雪色渐消,正是年关将近的时候。

      灵初的伤口开始结痂,却仍旧要静养,只能躺在长乐宫中吃吃喝喝。静安郡主不便进宫,给她写了封信,约她伤好时再一同打马观花。

      楚云见提着一壶酒来看望她时,就瞧见她歪在暖阁中,无精打采地翻动信件,神色惆怅。若只是这般,还有几分伊人蹙眉的美感,然而她另一只手中拎着的鸡翅,强势地夺去了他的目光。

      他眉间一抽,尽力去无视她手上的油花。

      偏偏灵初瞧到了他,颇为高兴地挥了挥手中的鸡翅,同他打招呼:“云见!快来!”

      细碎的油花似乎飞扬了起来,清晰可见,楚云见愈发难受了。

      移步到她面前,他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几日不见,怎么这么堕落了?”

      灵初不赞同地咬了口肉,叹道:“怎么就叫堕落,这叫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说完,递给他一个鸡翅道:“尝尝?”

      楚云见默默地退了退,瞥她:“额上的伤还不曾好,吃的应该清淡些。”

      灵初笑了笑,瞧了瞧他手中的酒坛:“那你还给我送酒?好呐,你是不是嫉妒我美,想害我破相!”

      楚云见淡淡扯了扯嘴角,将手中的酒坛放下,只道:“呵。”

      他自然知道受伤之人不宜饮酒,只是以前给她送滋养之物时,哪次她不是一脸苦闷的模样。久而久之,楚云见索性便送她喜欢的东西了。

      瞧楚云见似笑非笑的模样,灵初开始低头:“我错了,国师大人怎么会嫉妒我的美貌?论起风姿,若说国师大人是长安城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楚云见打断她:“你今日格外善良。”

      “唉……”灵初拭了拭虚无的眼泪,仰天长叹:“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云见顿了顿,眉间微敛,来回扫视了她好几眼。

      灵初再叹:“多看几眼,也许以后就没得看了。”

      ……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病。

      沉默片刻,瞧着她这怪异的言行,楚云见终于忍不住从袖中掏出一张符隶,轻轻地贴在了她面上,敛眉观察。

      灵初吹了吹脸上的符隶:“这是什么?”

      “除去邪物的符隶。”楚云从容地拢袖而坐。

      “你还会画符?深藏不露深藏不露!”灵初惊叹着将符隶掀下,双手举起观看,赞道:“画得真好看,从来没见过你使这个,有用……吗?”

      “……”她反应过来,眼眸半阖地睨他:“贴我做什么!”

      楚云见挑了挑眉,道:“还不算太蠢,看来是没有邪物附身。”

      灵初哼了哼。

      楚云见问她:“你坦诚说,为何话里话外都暗示自己命不久矣?”

      将那符隶捏在手中揉啊揉,灵初瞧了瞧周遭,神色低敛说道:“我与你说,你可别笑话我……前些日子我摔了一跤后,梦见自己年纪轻轻就摔死在了雪地里。”

      楚云见讶异地瞧了她一眼,灵初垂眸道:“你想说梦并非现实对不对?可是我还梦见了素不相识之人,当我醒来时,发现那人同梦中长得一模一样。”

      室内沉默了片刻,楚云见突然盯着灵初的面容,神色微敛。

      灵初被他瞧得神色发僵,小心翼翼道:“……你在给我看面相?我不会当真快死了吧?”

      良久,楚云见却沉默着摇了摇头,掩去眼中的讶异道:“命数难算。”

      他本出身浔阳的术士名门楚家,善观天命改气运。而他已经第二次推不出来灵初的命理了。按理说,浔阳楚家除了自己的命数难以窥探,他人的都应该占卜得出来。

      除非……除非他曾……

      楚云见神色凝重地思量了片刻,提议道:“你若当真担忧,过两日可要去灵隐寺一趟?我与灵隐寺的空空大师相识,此次他正好游历归来,托他替你批命吧。”

      灵初恍了恍,却是没有回答。

      楚云见瞧出她心事,挑眉一笑:“怎么,怕了?”

      怕空空大师当真说她命不久矣,不敢去了?

      “谁不怕死呢?”灵初伤感道,虽这几日强装镇定,但对于死去的未来,她仍旧是惶恐难安的。

      然而蓦然间,眼前却又浮现出一个消瘦的身影,他倚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说:“若是二十年能换她回来,该有多好。”

      沉默了片刻,心中微涩,灵初定了定目光:“我去。”

      送走了楚云见,已是暮色时分,灵初独自倚坐在廊阁中,遥望远处宫殿灯火阑珊,雾色朦胧。

      空中又开始飘起了素雪,长乐宫华灯初上,浅光烛摇,她越过玉栏轻轻接下一片零落的雪,眼眸也染上雾气:“说来,陆昭为什么……”

      为什么待她这般好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揭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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