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空山》顺遂

4、蓬莱旧事

　　竹影摇动，波光微潋，李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那一池子的锦鲤，那些锦鲤被养得很好，在水光里暗自摇曳，不惧人，也不亲人。偶有落花一二，便探上头来，绛红的尾轻扫而过，似与落花嬉戏。

　　蓬莱也有这样一个鱼池，在潋光阁下。鱼池旁，有一棵金合欢。岛上无四季，合欢就常年开着，常年落下。少年时期的李未是，时常被长梧道人叫去潋光阁罚抄。少年天性好动，悠悠从阁上那扇木窗轻身跃下，惊得合欢花簌簌而下，池鱼四下逃窜，掀起些小水珠。

　　恍惚间，似有一阵幽幽的檀香袭来，李未是有些昏昏沉沉，恍若游离在外。
　　倏忽有人影浮动，愈加清晰。

　　世人皆言 ，海上有仙岛，其名唤蓬莱。若要去寻访，须得看机缘。
　　身为蓬莱岛岛主重华老君座下玉树临风，风华绝代的弟子，出门一趟回家也要看机缘 。
　　早起补网的渔女脸上带着些许红晕，互相轻声细语道：“已经第三天了 。”
　　“是的呀 !长得真是俊俏，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 。”
　　“谁家小公子会跑来海边啊 ？”
　　“你要不去问问？这样站着要生出病来的呀!”
　　只见一位白衣少年，目光沉重，长衫轻扬。注视着一望无际的海，晨曦笼罩在少年的周身，愈发地肃穆与庄重 。
　　有个胆大的渔女靠近轻声询问：“这位小公子你为何立于此地？”
　　那少年回转过头来 ，好像戳到他伤口了似的瘪了瘪嘴，登时声泪俱下：“我正在找家呢!”
　　“你站在海边能找到什么呀 ？”
　　说话之间，突然一阵阴影浮现，那少年转身欣喜道：“找到啦!小姐姐!”说罢转身向海上跃然而去。
　　那名渔女愣在原地，看着那个少年足间轻点水面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

　　远远地能听到从那座岛上传来的金玉之声。岛的周围云雾缭绕，岛上绿水青山之间的巧夺天工的飞宇楼阁隐约可见。偶有人影走过，皆风姿逸然。 稍稍沉下心来，似乎能听到岛上隐隐约约细碎的人语。
　　周围是晴天，岛上反倒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雾笼罩着的山色愈发地浅了，很快便消失在海上。周围又是阳光灿烂。她愣愣地回头看见剩余几名渔女也愣愣地看着，竟然不知是不是幻觉。

　　“还敢擅自出岛么 ？”一名青衣少年微微笑道，带着些许玩味，于长生树下负手而立。
　　白衣少年却并不急着答话，晃身一跃，在树枝间寻觅良久挑中一个又红又大的果子便往嘴里塞去。
　　那树枝叶繁茂，其枝更是绵延数百丈。几乎覆盖了半个岛。说来也怪那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地上却仍厚厚一层落叶，方才那名少年一跃更是簌簌地往下落了一地金色的叶子。仿佛一棵树上有春秋两季。

　　那少年也不急着下来，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在树上躺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打趣道：“这与我是否擅自出岛有关系么？上次明明是老头让你出去打探消息，不也把岛隐了。唉，也不知道谁足足寻了半个月呢？”

　　“噢？”底下的人眯起眼睛转过身，却依旧笑意盈盈，边走边缓缓而道：“是寻了半月有余，倒是比寻了三日要去潋光阁闭门思过半月好得多。”

　　那少年闻言一愣，飞身下来，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顺手揽过那名青衣少年：“我关禁闭，还不得你一日三餐的伺候着么？”

　　青衣少年却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可不一定，你今日又偷吃夏语的果子，怕是今后半月连饭都没得吃。何来送餐之说？”说罢，便戳了戳放在肩上的那只手臂：“可以把你的蹄子拿开么 ？”那白衣少年笑得愈发灿烂，露出一颗虎牙：“不能!”

　　远远的，一名少年正急急奔来：“好你个李未是，刚回岛又偷吃!!!好你个林后溪，你看着他吃!!!好啊，你们两个!!!”

　　“唉，你知道我此次上岸，见着谁了么？”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就不能安安静静抄会儿书么？”自从入了潋光阁，李未是每天除了吃饭时能见林后溪，其余时间就他一人。为了防止他又跑出去，长梧道人临行前特地在门窗处多加了一道禁闭咒。
　　作为一个天生话唠，每天他只能望眼欲穿地看着那扇门。
　　“怎么又是这些啊？”他有些泄气 。
　　“也不知道谁嘴贱，去摘那棵树上的果子，没饿死你就不错了!”林后溪淡淡瞥了那食盒一眼，寥寥几根青菜，着实可怜。笑道：“箪食瓢饮，不改其乐，方能彰显你李未是之胸怀啊。”

　　林家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其长公子林后溪更是除了名的温文尔雅。天资聪颖拜入重阳老祖门下，常年着一身玄青色长衫，洁癖相当之严重。当年李未是刚入岛之时，伸着他的小脏手就去拉林后溪的袖子，差点没被他砍掉手。
　　可谁知道这公子还有两幅面孔呢!天下最良善最得体谈吐最优雅的是他，可天下最毒的嘴巴也长在他身上。当年凤凰台同游，李未是远远看着林后溪周旋于各家仙首，风度翩翩，滴水不漏，众人无不称叹林家长公子之风雅，心下当时闪出四个大字：“好不要脸!”

　　那件青衫在仙门世家那些精心所制的外袍前显得着实普通，但穿在林后溪身上，却是别有一番韵味，人群中也一眼能分辨出来的那种一尘不染。还记得刚入岛时 ，尽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这位师兄还是嫌弃地要命。蓬莱岛有的是宽敞的房间，却是李未是怕黑，又是师兄弟，长梧道人便让他们俩住一间屋子。林后溪从他入屋的第一天便冷着脸，从来不肯让他碰他的书，不能碰他的床铺，连进屋子都要换鞋。这对从小在街头睡惯的李未是来说实在太讲究了，奈何寄人篱下，只能小心翼翼伺候着林公子的脾气。

　　长梧道人时常不在，重华老君更是难得一见。每天看见的就是他这位一见他就皱着眉头的师兄，小小年纪，也是有苦难言。直到有一天，他伸手碰了他师兄的那柄雨断，差点被他用雨断砍了手。终于委屈巴巴跑出去，哭得昏天暗地，在土里滚得尘土飞扬。

　　最后上了树吃了一肚子果子，整整三天都没回去睡。第三天的时候，他师兄亲自来找了他，带了干净衣服，嫌弃地让他抓着雨断给带了回去。后来他才知道那套衣服是他师兄让林家的人专门做了带来岛上的。从此林家的管家林墨给这两人带了近十年的衣服，林后溪常捶胸顿足道：“先例不可开啊!”
　　很多年以后，重提此事，在李未是期待的眼神中，林后溪淡淡道：“没什么，当时重华老君说找不回来你，让我也收拾了滚蛋，我就来找你了。”

　　再后来，夏语来到了岛上，见此二人者：“你们俩是，一青一白，小葱拌豆腐么。”夏语乃是豫津夏家家主的独子，奈何他天生体弱，灵脉有异，无法修炼，其父与上阳散人原是旧识，便来岛上修身养性，拜于上阳散人座下。平日里制药看树倒也快活，奈何此人对厨房相当之感兴趣，全不理会“君子远庖厨”之理，不出一月便接手了蓬莱厨事管之位，对膳食可谓执着。做得一手好菜，也下得一手好药。
　　常言道：此三人行，必有一傻逼。李未是觉得那个傻逼是夏语，夏语觉得非李未是莫属。林后溪却觉得，三人行，当有两傻逼。三人在互觉智障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蓬莱三公子”名号却日益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