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夜》清鸟

51、红

　　在我活到我父亲辞世时的岁数时，我已经养成了和他一样的习惯。每天傍晚，吃过一份简单而精致的晚餐，也许是一份温热的蛋炒饭，也可能是清爽的凉皮。我会沿着清河不疾不徐地散步，慢慢地走到河边杨柳枝下那第七排椅子，在椅子上妥妥当当地铺上一张报纸，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可以听到僵直的骨头咯噔咯噔的声响。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眯缝起眼睛冥想。不一会儿，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斑点。刚开始，它像黑夜里，一支半明半灭的香烟，甚至伴着一些细碎的交谈耳语。让我联想到两个头戴黑色帽子，把风衣领子高高立起的特务，在破碎无光的街灯下交换情报。
　　不久，红点急速增大，变做一个圆盘，微微散发着些许奶油的气息。虚影慢慢聚焦成一张粉嘟嘟的婴儿脸，细长蜷曲的睫毛轻轻的抖动，那里必定有一个奇妙的梦。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白色的蝴蝶衔着那波光，纷纷落在柳枝上，和风吹过，又从柳枝上滑入河中，晕开一圈圈涟漪。满足的小脸儿越发得红润，直至变成一朵赤红色的花。
　　那是一朵丝质的假花，常常被用做发卡，风靡一时。硕大的花朵几乎盖住了半个脑袋，那是我七岁生日时的礼物。爸爸是列车长，他帮我戴上后就要走了。我一把摘下发卡，狠狠地摔在地上，赌气跑进了屋里。爸爸捡起发卡，拍了拍放到桌上，还是走了。红丝绸一点点融化，又凝成了一滩血迹。
　　记得27岁的时候，我告诉爸爸，比起男生，我更喜欢女生。他脸色煞白，嘴唇激动地抖动，开始猛抽香烟。他连续三天不跟我说话，甚至不愿跟我共处一室。我平时有每天带一个苹果去上班的习惯，那几天精神不佳，出门忘了带。第四天，我走后不久，爸爸拿着苹果跑下楼追我，不小心绊倒，膝盖磕破流了好多血。下班后，看着躺在床上憔悴的父亲，他只是对我笑笑，指了指床头的苹果说：“囡囡，你喜欢吃苹果，呐~”
　　我的眼里噙满泪水，鲜红的光逐渐增加。当我睁开眼睛，在清河的尽头，一轮红日满含深情地和我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