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五章 ...
-
姚罩宝下山时下的欢天喜地,活像是被圈久了的皮猴儿终得自由,上山时却上的步步艰辛,早就跑熟了的山路,竟在他的脚下变得崎岖起来。
云雾山山如其名,终年被云雾笼罩其间,一年三百多天,能看得见太阳的日子却是掰几遍指头便能数的过来。此时正赶上云环雾绕的时候,袅袅薄雾蒙在山石之上,每上一步都得仔细看清了脚下才能落脚。
不再从坠雪楼中扮伶人的方持尾巴似的跟在姚罩宝身后,只是这截尾巴甩的有点长,还不时哎呦吱呦的惊呼几声,叫的姚罩宝不得不时时停下脚来,等着方持走近时再扶他一两把。
对着这么截尾巴,姚罩宝早被磨没了脾气。赶他回去也赶不走,还一遍遍的说这是王爷交代下来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
对于贺怀玉,姚罩宝也弄不清他到底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于柳扶风一事,他明白发到贺怀玉身上的火气也只是迁怒。那事里处处有贺怀玉掺进去的痕迹,只是他当局者迷,身在局中一直未能看清。更何况贺怀玉更是令方持近乎明示的告诉了他柳班主过世一事,贺怀玉说他不知道柳扶风会出事,于这点,姚罩宝是信的。
可终究是意难平,姚罩宝不知道文绉绉的“意难平”三字怎么表达,只得把这几个字换成自己的话——去他奶奶个腿儿。
想到这点原本去扶方持的姚罩宝脸上的表情又耷拉下来,方持早习惯了这一路上姚罩宝忽晴忽雨的面色,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借着姚罩宝的力迈上了一块山石后又继续抓着姚罩宝的胳膊多借了一会儿力。
云雾山不同于其他的奇峰险山,方持在山路上走着时还奇怪姚罩宝师徒二人是怎么从座山里生活了这么久的,即便是挑山夫也做不到从山中一住就是几年才是,可等他爬到了山腰处才发现,云雾山山腰上竟有片小小的村落。
桑田恰绿,流水叮咚。十余处茅草屋随意的搭在田间,虽没个章法,却也别有一番怡然自得的味道。方持瞧着在田间或劳作或小歇的农人,觉着《桃花源记》里描写的世外桃源大约便是这么个味道。
村中统共只有一百来人,村中人少,故一下子看见姚罩宝带回的生人便都不住的打量起来,只是打量归打量,却不防备排外。方持看着这祥和安适的地方,原本被他视作苦差事的活儿也变成了好差事。
可这地方也太好了些。想着贺怀玉派自己来此的用意,方持飘起来没多久的心又沉了下去。
兴冲冲奔出去的徒弟如今垂头丧气的回来,姚万明瞧着抿着嘴不肯多言的徒弟,只爱怜的摸了摸姚罩宝的头顶,像之前无数个迎接归家小徒弟时的样子道:“回来了。”
“嗯。”姚罩宝应了声,把肩上背的包袱往身前一放,瘫坐在张老藤椅上。下山时他打着幡旗,一心想凭这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骗几个钱回来花花,也好能让姚万明吃些好东西,可现如今那颗最值钱的灵石用了,蓝珠丢了,姚万明给他带的盘缠也被他花了个七七八八。再看看跟着他回来的方持,姚罩宝越发郁卒的不成样子。
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长吁口气,姚罩宝挺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小盒,打开盒子,里面装的赫然是柳扶风曾抹在腕上的金粉。
“师父,这是不是器修做出来的东西。”姚罩宝想着从杀死柳扶风的修士身上掉出的金粉和跑掉的那个修士,直觉这件事还没完,只希冀着能找到那个修士,再从那修士身上顺藤摸瓜的寻出些线索来。
姚万明看着姚罩宝期望非常的眼神,取出点金粉在指尖捻了捻,又凑到鼻尖细嗅了一下后,摇摇头,道:“这是民间的小把戏,抹上这东西后,知道秘法的人就能寻到抹了金粉的人。”姚万明对着姚罩逐渐黯淡下来的目光,等姚罩宝稍微消化了片刻后,才继续说道:“只是这法时灵时不灵,即便是管用时,也寻不到距离太远的人。”
郑重非常的被柳扶风抹到腕上的金粉到头来成了一场骗局。姚罩宝合上小盒往屋外一丢,说不清心中油然而生的失落荒诞感是因为线索断了,还是因为这盒骗了柳扶风一世的金粉。
小盒被姚罩宝用力一丢,砸到地上时即摔成了两半。盒中洒出的金粉随风飘散,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田野树林间。
姚罩宝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缓缓的又有了动作。自进屋后便没离身的包袱被姚罩宝层层解开,姚万明在姚罩宝回来时便看姚罩宝背着的包袱形状古怪,现他看清包袱中的东西时,才惊觉他这小徒弟定是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大事。
包袱中裹着的,是姚罩宝截下的那半条腿。这腿不知被方持用了什么法子处理后,在炎炎盛夏中仍是不腐不烂,只是内里的血肉逐渐萎缩,时至今日,原本与常人无异的半截腿只剩下了皮包骨,远远看去便如根当中劈断的拐杖一般。
姚罩宝原希望姚万明能从这截小腿上看出些名堂来,只是这小腿也太过普通,既无文身也没别的异处,姚万明从中看不出什么来,却从那截腿上的断面看出了些事情。
“这是我用流光速神符截断的。”原本挂着蓝珠的地方现今成了个小指粗细,长约寸许的小瓷管,姚罩宝抚了抚那只小瓷管,才一使巧力,打开了瓷管。
瓷管中装的是姚罩宝先前画符时剩下的墨料,被辖在瓷管中这么久,那些墨料仍是流转如初不曾干涸。只是管口狭小,能渗进管中的亮光有限,如此看去,管中流动的不像是用灵石朱砂调配成的墨料,倒更像是刚从血管中流出的暗红血液。
姚万明接过小瓷管看了看,便弯下腰帮姚罩宝把瓷管又戴了回去。姚罩宝盯着被瓶塞遮住的暗红墨料,道:“师父,我想跟着你学道术。”
姚罩宝画的三张流光速神符,究其根本,没有一张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画成。流光速神符的用处,是将一物从此处移到他处,可姚罩宝画出的符箓,仅能让一物从原本的行进路线上暂且消失一瞬,最为根本的挪移却是做不到,故而符箓作用的东西最终仍会回到原处。
想起那支消失了不足一瞬便又继续飞射的羽箭,姚罩宝合了合眼,再睁眼时虽强自控制住面上的表情,眉间的褶皱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抚平。
没有能力保护珍视之人的感觉,实在太难以承受了。比之懊悔痛楚,更叫人无以忍受的,是那股锥心刺骨的无力感。因为他知道,纵使时间倒流,纵使将一切都推倒重来,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中,他仍是无法救下柳扶风。
他做不到。
可即便如此,姚罩宝还是会忍不住幻想,如果,他做到了呢?跟在如果后的种种幻想太过美好,美好到姚罩宝想去想,又不敢去想。
姚万明装作没有看见姚罩宝眉间的深纹,他转身别过脸去,好给姚罩宝在这间小小的房舍中留出一丝空间,让姚罩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能恣意的流露出几分真情来。
益康镇中那个勾魂人最后的举动还历历在目,姚万明这些年没再教姚罩宝任何道术,非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世间似已不需要道术也容不下道门了。他不能因自己的私心,就让姚罩宝背上这么沉重的东西。
抛去私人杂念,姚万明这些年对待姚罩宝的态度越发的像是一个普通老人近乎隔辈亲的去疼宠自家的小孙子。姚罩宝终于顺了姚万明多年前的心愿,愿意去学道术了,可事到如今,姚万明却不想让姚罩宝学了。
“师父?”许是觉出了姚万明的迟疑,姚罩宝从藤椅上起来,绕到了姚万明面前。姚万明看着隐隐要高过自己的姚罩宝,没说教也没说不教,只是问道:“你用符时,有人看到吗?”
看见他用符的人现今只剩下了三个,姚罩宝指了指自打跟着他进屋后就不声不响的方持,余下两人中的一人早逃的不知踪影,另一人……姚罩宝张了下嘴却又合了起来。
姚万明看着姚罩宝的反应没再多言,只让姚罩宝先回屋休息,他自己则看着给方持收拾间屋子出来。待屋中只剩下两人,方持也不用姚万明询问便自报了家门。“我是云娘的儿子,方持。”
“原来是故人之子,无怪乎看着有几分眼熟。”姚万明说着回身去给方持倒了杯茶,茶一入杯,姚万明避着方持写在杯底的符箓即被冲散。姚万明把茶水递到方持手中,看方持一口喝下后,才道:“罩宝的符画的……”
方持本想着姚万明既然都夸他和自己那长相不俗的娘亲像了,他索性也礼尚往来,顺着姚万明的话尾夸夸姚罩宝画的符箓,可话到出口时却成了句“什么符”。方持捧着手里的茶杯呆愣一下,随即讪讪的放下了茶杯。
他便说,就他这幅模样,怎么会有人夸他和娘亲长得像,原来坑在这里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