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的你和无能的我》青萝拂衣

61、暗月 （一）

　　陆寒江载着林青雩回别墅，一路上，只有他时不时说上两句话，林青雩披着他的西装外套，全然不应。车开到门口熄火，陆寒江先一步下来，给林青雩开门。他抬手，手掌遮在她头顶，护着她，生怕她失神撞到。

　　林青雩抬眼看他一眼，抿着唇，别过头去。

　　不过几日工夫，她好像又瘦了一圈，小脸不足巴掌大，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浅浅埋着淡青色的血管，小腿一手可握，简直到了脱骨的地步。以至于看向镜中的自己，林青雩都感觉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陆寒江牵着她上楼，动作轻柔地给她脱衣洗漱，用宽大的毛巾裹住她，抱着她上床，躺在她身边。

　　他的手透过微湿的浴巾，握住纤瘦无力的小腿，渐渐朝内探去。

　　林青雩缩了下，“不要。”

　　陆寒江抬眸瞧她，暗沉沉的睫毛压着幽深的眼瞳，目光触手般抚摸过妻子过分惨白的面庞。

　　他不说话，掌心落在她的小腹。

　　“睡吧。”陆寒江说完，给她换好睡衣。

　　在林青雩眼里，陆寒江总说这两个字——睡吧——好似诸事都能一睡了之，待到醒来，她便能忘了眼前这个男人犯下的诸多恶行，继续当他的笼中雀。

　　林青雩不说话，背过身，蜷缩着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夜半起风，吹得窗外的树叶哗啦哗啦响，哀嚎般徘徊不去。

　　陆寒江始终没睡，指腹轻轻抚摸着林青雩细软的长发。

　　风声一阵急过一阵，陆寒江冷不然想起曾经也是一个大风天，不过是冬夜的大风天。连续落了几天的雪，狂风一起，碎雪夹杂着潮湿的冰雨旋转，天地皆被素白的空明包裹。

　　那时他不过七八岁，梳着偏分发，坐在落地窗边读书，一瞧便是很乖的模样。地暖烘得人直打瞌睡，陆寒江打着哈欠读完老师布置的课外书，起身去拿笔记本，预备完成摘抄。

　　父亲带母亲出去参加慈善晚宴，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

　　陆寒江从旁人的嘴里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天生的娇花，她明艳、俏丽，布料光滑的旗袍将她的身子裹得紧紧的，甚至连家里的叔伯面对她，都会不自觉多看两眼。

　　“祸患。”老太太时常念叨。

　　他踩着凳子摸到最高层的书架，换了本书，继而趴在羊绒地毯上，摊开笔记本，笔记工整地开始抄写。

　　抄到半途，陆寒江隐约听见门关传来争吵。
　　他搁笔，没穿拖鞋，踩着双棉袜朝楼下跑去。

　　“少碰我！”女人甩了高跟鞋，径直走入屋内。

　　“好好的，又闹什么。”男人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来。

　　“闹什么？”女人回过头瞪他，咬牙切齿。真是顶尖的美人，哪怕此时因发怒而面目狰狞，却又有一种别样风韵。“你不知道吗，这里一切，都得靠皮肉来换！我就他妈的是你的ji女！你不知道吗！”

　　“那你走啊，”男人动了怒火，“不满意就滚出去！”

　　“走？”她的话音带着一丝微妙的沉默。“陆鸿明，我怎么走？”

　　说完，女人退后两步，捂着脸，起先是自嘲地冷笑，笑着笑着声调愈发嘶哑，倏忽尖叫起来。她一面凄厉地尖叫，一面挥舞着四肢，朝面前的丈夫扑去，宛如一头发狂的母兽，见到墙壁就撞，见到东西就砸，闹得震天动地。

　　陆寒江站在原处。

　　他看着他的父亲抓住他母亲的长发，一言不发地将她从走廊这头拖到那头，女人抵抗中撞到桌角，鼻腔溢出的鲜血汇成旱季断断续续的河流。

　　陆寒江拿着厚重的精装书，追寻着母亲鲜血描绘出的河流朝别墅的更深处走去，他看她被父亲一巴掌扇到地上，钻石发卡挽起的发髻霎时间垮塌。她呜咽几声，又被男人的大掌攥住胳膊，拎起，从客厅往内寝拖。

　　房门发出令人颤抖的巨响。

　　他听见屋内还在吵，伴随着摔东西的脆响，女人尖细的叫声刺耳得恍如警笛。

　　陆寒江进不去，也不愿走，便沉默地守在门外。

　　吵了会儿，声息歇止，父亲开门出来。

　　见独子蹲在门边，他吓了一跳，继而眼神复杂地扫过陆寒江，什么都没说，径直走远了。

　　陆寒江朝屋内走去，发现台灯、电视、花瓶全被摔碎，橱柜内昂贵的衣裙散落一地。

　　而他的母亲正摆弄着地面成堆的华美服饰，嘴里含混地哼着他听不清的歌谣。

　　陆寒江靠近她，轻声叫她：“妈妈。”

　　女人斜着眼睛望向自己的孩子，盛大的裙摆恍如花朵，静静盛开在床榻，半边膀子布满乌青，鲜红的血流沿着小腿蜿蜒而下。

　　于是陆寒江又说：“妈妈，你的腿流血了。”

　　她起先没说话，只盯着他，正当陆寒江想凑近些时，女人忽得暴起，摁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地，青筋毕露的两只苍白的手掐住他的脖颈，喊道：“闭嘴！闭嘴！不要再叫了！”

　　原先避嫌的佣人听到了动静，慌忙闯进里卧，七手八脚地拉开两人。几个力气大的，一齐摁倒发疯的女人，令一个眼疾手快，抱起陆寒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

　　他很早便离家远行，对此，许笺满是艳羡。

　　出于对陆家的敬畏与谄媚，旁人常以溢美之词来形容他，在如此之多的评价里，陆寒江最认可的是执着。他能记清每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患有强迫症似的，将其分门别类，归纳出可以共享的与绝不可能拿出去让外人看一眼的。

　　再回到陆家老宅，陆寒江已经完成学业。

　　他刚抵达，行李箱还停放在门关，便见佣人乱糟糟挤在一团，说夫人出事了。陆寒江被挤在最外围，目光穿过人影憧憧，看到了满地的血。

　　他沉默着拨开惊慌的人群，从快要干涸的血泊中拾起父亲送给母亲的古董胸针。

　　半面女郎人像藏在整块剔透的宝石下，边沿雕琢的黄金镶嵌框浸透血渍。

　　后来，陆寒江总在半夜惊醒，毫无缘由。因此，在遇到林青雩前，他总在床头摆着一本纸张柔软的空白本，一支有着橄榄色墨水的钢笔，好在惊醒时，靠写一些毫无逻辑的话重新入睡。

　　但这些都是旧事了，他离开了家，也会保护林青雩永远不与那边有牵连，陆寒江想着，亲了亲她馨香的发，阖眼。

　　恍惚间，他梦到林青雩拉着他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同他说话。

　　是在猫咖，她穿着白棉的连身裙，胸口勒得紧紧的，随呼吸起伏，裙摆围着一圈木耳边，膝盖上睡着一只干净的布偶猫。

　　“要是你不喜欢，我们现在就走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陆寒江心里根本不在乎，可她欣喜的模样过于可爱，他愿意装作在乎些。

　　“很可爱。”陆寒江在梦中应着，伸手挠了挠她怀中犯懒的布偶猫。

　　林青雩反握住他的手，低着头、红着脸，继而怕羞地挨近他，在他的脖颈落下轻吻。

　　陆寒江低头，想吻她柔嫩的两瓣唇。

　　只一眨眼，天色忽然暗沉.

　　林青雩怀中的乖巧的布偶猫换化作一柄拔出刀鞘的水果刀，被她紧紧握在手中，她像梦中早死的母亲，举着刀凄厉地尖叫着，问他：“陆寒江，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开心？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陆寒江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她举起水果刀，一刀一刀挥向自己。血喷涌而出，她的身上撕开无数道裂口，猩红像要将她浸透般，染红了睡衣。

　　可她一声都不叫，陆寒江看着都痛，可她一声也不叫。

　　死亡的寒气凛冽如刀锋，她带着绝望的眼神碎成了肉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有什么没满足你？你又想要什么！青雩，青雩？林青雩！不许死，不可以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

　　陆寒江惊醒。

　　他慌乱中朝身侧摸去，双臂环住仍在沉睡的妻子，紧紧抱入怀中。

　　林青雩难受得嘤咛一声，没醒。

　　陆寒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切不过是梦。他起身去倒水，不知是天意还是如何，水壶边搁着一柄水果刀，仿佛是梦中的那个。

　　鬼使神差，他拿起那柄刀，回到床榻。

　　林青雩裹着被褥，让自己缩得小小的，如同一只睡着了的白鸟。

　　陆寒江当然记得自己豢养的鹦鹉，那时属于他的东西，更记得陆婉曼因那事嫉恨自己直至如今。
　　他甚至能回忆起剖开那只作恶的猫的滋味，那种难以言表的快乐，不存在任何负罪感，好似他的身体里天生有一颗暴力的种子。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反社会者。

　　陆寒江再度伸手朝林青雩探过去，拨开轻薄的衣料，吻如同火烙，她的心口一下子被烈焰灼烧。
　　惊吓中，林青雩猛然瞪大双眸，死死盯着眼前横跨在她身上的男人。

　　“陆，陆寒江······”

　　“嗯，”他的声音低哑而缠绵，“青雩乖。”

　　林青雩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

　　她这才发现，陆寒江手中握有一柄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管制刀，刀锋乖乖地沉睡在鞘内。

　　“你要……你要干什么？”林青雩声音颤抖。

　　陆寒江沉默着抬起那柄刀，神色复杂地模仿起梦中的景象，在她的咽喉游走，隔着磨砂表面的塑料刀鞘，她也能感受到内里逼人的寒气。

　　“陆寒江，你要干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别怕，我不会杀你的。”像是非要证明出什么一般，陆寒江伸手抚过她的面颊。

　　他的指尖穿过鬓角被涔涔冷汗浸湿的黑发，忽得，男人笑了声，挺直的上身缓缓俯下，他的手肘撑在床榻，面颊贴着妻子的额角，依恋的磨蹭几回，而后不禁潸潸流下泪来。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语落，微凉的唇瓣含住了她的耳垂。

　　林青雩吓得魂飞魄散，耳边一再传来男人重复的低语。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