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者有星辰》华悉

2、第一章（2）

　　申记秋乘晚上的火车回老家，她买的是硬卧，她一向觉得，在白天花上八.九个小时乘火车简直是浪费时间，所以她一向只买夜间的卧铺车，晚上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到，即使高铁票也就三百多块钱，她也极少买高铁票。
　　随着火车车厢之间的碰撞声，申记秋进入睡眠状态，旁边一个人打呼噜也完全没妨碍到她，她戴着耳机，两耳不闻窗外与窗内事。
　　火车到站后，她打车去火葬场，火车晚点半个多小时，遗体告别仪式在上午10点进行，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赶到告别仪式现场，司仪正绘声绘色地念缅怀词，会场上放着几张单思媛的遗照，照片上的单思媛或一脸平静，或露出微笑，申记秋跟单思媛的丈夫周明和父母分别打了招呼，说了一些宽慰他们的场面话。
　　“媛媛临终前还说起过你呢。”看上去就很老实的周明对申记秋说。
　　“她一直很记挂你，上个月你送她花，她开心了好几天，那几天是她最难熬的时候，病情一直在恶化……”
　　“她也算解脱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申记秋说。
　　“她人那么好，怎么就……”周明说着，眼角又泛起泪光，他眼窝深陷，有明显的黑眼圈，看得出最近没休息好。
　　“她一向都很好的，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她对身边的人就很热心。”
　　“她才不到三十岁啊，哪怕，她到五十岁再……也不至于这么可惜啊，我宁愿她缺胳膊少腿养着她，也不愿她就这样走了……”周明说着哭了起来。
　　申记秋也感慨：是挺可惜，才二十九岁啊，还没有体会到“三十而立”的危机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感觉像是只活个开场就结束了。
　　“这事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呢……”周明哭出声音。
　　周明的哭泣，申记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
　　单思媛和周明是相亲认识的，两人谈了两年结婚，婚后生活申记秋了解得不多，因为自从单思媛结婚，两人就不怎么联络了，每次联络，两人的话题都乏善可陈，不是单思媛问她怎么还不交往男朋友，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就是她问单思媛怎么还不生孩子，是想生男孩还是女孩，偶尔她会向单思媛说一点背井离乡，浮游于大城市的艰辛，单思媛向她哭诉一些身困小城的苦闷。
　　幸好有人来找周明，这才化解申记秋手足无措的尴尬，她倒没想到周明对单思媛的感情如此深厚，从她第一次见到周明，她就没怎么看得上他。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单思媛和周明确定交往一个月后，那时她有事回老家，在朋友圈晒了张火车票，结果单思媛看到非要约她见面，还说想让她见一个人。
　　于是她见到了周明，为人老实，相貌还算行，长相比较忠厚，见到申记秋笑呵呵地打招呼，聊过几句申记秋就判断出，他明显是受父辈的影响过深，早早步入了父辈的行为模式。
　　单思媛趁周明去卫生间的时候问她周明人怎么样，她不欲过多评价别人，就随口说了几句见外的话，说他人看着还行，而单思媛开心地说：“是吧，你也觉得他还行对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两年后陈思媛和周明选择在十一结婚，陈思媛兴冲冲地给申记秋打电话，邀请她当伴娘，还问她穿什么码的衣服，她要提前预订伴娘服。那几天票很不好买，普快卧铺票早被抢光了，只剩下高铁票，陈思媛殷切的邀请令她不好拒绝，于是她第一次买了高铁票回老家。
　　事后她曾想过，为什么她明明已有假期安排，却还是推掉安排去参加单思媛的婚礼，也许是因为单思媛在电话里表现得太开心，以至于她想看看穿婚纱的单思媛是什么样子，也许是因为，她参加过几场好友的婚礼，却只有单思媛准备了伴娘服。
　　参加完葬礼，申记秋就跟其他宾客一样告辞，她打招呼离开，准备打车去火车站，明天周一要上班，她没有请假，只能乘高铁回去，也不打算回家看看了。她的车票是下午两点，还有两个小时，这里没有公交车，从这里到车站打车两个小时足够了。
　　她刚拦到车，只见周明急切地追了过来，“记秋，有个东西我忘给你了。”
　　周明打开一个纸盒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一年开始写日记，走的前一天还在写，我看了里面的内容，大部分是跟你对话的内容，我想，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吧。”
　　“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她写的东西，你保存着就好。”看到周明递过的纸质笔记本，她本能地想拒绝。
　　“要不然你先拿去看，以后你想还给我的时候再联系我，我电话没换，媛媛的手机号也暂时保留着。”
　　“那我先拿走，过段时间我再送回来。”
　　“好好，你收下就好。”
　　申记秋点了点头，抱着那个放着笔记本的小盒子上了出租车。
　　火车上，申记秋手机流量用得差不多了，她打开单思媛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这是得知病情的第三十天。
　　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却感觉健康离我而去之时，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好像一只小白鼠，突然间被从一只可以存活的容器中放置到另一只必死的容器里，我不知道具体哪一天会死，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死亡，我很害怕，很多人都在安慰我，我却知道他们连自己都安慰不了，离死亡还很遥远的人，怎么能安慰得了将死的人呢？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善良了，因为我最近老是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得了病，为什么是单单是我经历这种事情，而不是别人呢？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放到人群里肯定找不着，抽奖也从来不中，据说国内每分钟都有7个人患上肺癌，可是有那么多人，机率还是很低的，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每当想起这个问题，我都会觉得羞愧，还有孤单。
　　翻过几页，看得出，单思媛写日记并没有按照每天必须写满一页的方式，她有时候记得多，有时候记得少，很多都是写生病自己及身边人的反应，其中不乏难过与忧虑。
　　她又隔过去几页，看到一篇关于她的，果真像周明说的，完全是以给她写信的方式写的：
　　记秋你好：
　　最近总想跟你聊天，也许是因为我的朋友貌似很多，却只有你能精准地了解我的心情吧，跟你聊天，你总能察觉到我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前段时间给你打电话，看得出你很忙，我一直奇怪，你明明很不喜欢你的工作，为什么还总是忙着工作，你有男朋友，却没有听你提到他过多的事，难道他不值得你跟朋友炫耀吗？你形容他很优秀，我却在你的话中，只听到他很优秀，除此之外，我没有得到其它的信息。
　　也许你只是不想跟我聊你的男朋友吧，毕竟我们已经疏远了，我们大学没能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也不在一个城市，猛然回头，发现我们已经离得这么远了，难道进入成年人的世界，就该结婚生子，忙工作，顾家里，整天忙一堆琐事，就不会再有无话不谈的朋友吗？
　　我时常想起我们的高中生活，想起我们的音乐课，还有你写的那首歌词，我拿到第一名的作文，我们再也没有像那样勇敢快乐过吧，我怀念那个时候，也很想念你，也许是我的错觉，虽然你有男朋友，感情稳定，我却总觉得你背后是一座悬崖，也许是我多心了吧。
　　她合上笔记本，把笔记本放进随身带的包里，单思媛提到的那些陈年旧事早已在她记忆里落灰，一时间被抖落出来，她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她不知道，单思媛为什么会在日志里写她，明明，她们很久都不怎么联系了。
　　之后她昏昏沉沉，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座位上，她打起盹儿，旁边的人戴着耳机看电视剧，也许是耳机收音不好，她听到从耳机里面传来的声音，很明显手机里播放的是一部穿越剧。她已经很长时间不看电视剧了，因此也无法判断出是哪部电视剧，只听见电视剧里有个女的歇斯底里喊着她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她生活在遥远的2018年，她要回家，不要待在这个一夫多妻制的年代。
　　彻底睡着之前，申记秋还在想，那个女的那么脑残，一定是女主角吧，毕竟随便刷两天新闻也能知道，时下流行的影视剧女主角就是这号的，还一夫多妻，那明明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好嘛，就连陈世美被斩的罪名，其中一条也是停妻再娶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