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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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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荣沉默地凝视他,少顷开口。
“我自然相信你的人品,否则当初就不会收你做我的学生。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写的诗是怎么到了别人手上的?”
卫霍此时才稍稍冷静了一些,他回想自己写完诗后发生的事情。
写有诗句的本册他一直都随身携带着,且一直和汪远并不交集,按理来说没有契机留给剽窃者。他又将过去几日的记忆回溯了一遍,突然想到了那一日去书馆,在桌子上趴着休憩了一阵。
找到症结,卫霍低声说给常荣听。
“应该就是那一日被他看到了。”常荣听后说道。
卫霍仍然无法释怀:“并非学生想要夺什么功,那是我作的诗,凭什么被别人拿去阿谀奉承?我不服,一定要讨回公道。”
常荣定定地看着他,说:“你怎么讨回公道?怎么证明那就是你写的?这件事根本找不到证据。”
卫霍紧绷着脸颊不语。
常荣又道:“刚才大家都在,我想听出端倪的人不少,就像你说的,前后的诗句大相径庭,立意差之千里,甚至后两联都未曾做好韵脚平仄,字字庸钝流俗,谁又觉不出什么来呢?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院长会那样偏袒?”
“……”
常荣幽幽道:“如果所有人都认为诗是你写的,或者愿意帮你作证,天子会听吗?如果真的承认了这一点,天子认为确实如此,那汪远就犯的是欺君大罪!他犯了错,不只他会受到惩罚,你作为吃亏的一方,很有可能会被迁怒,不仅得不到好处,还会因此受其牵连,此事也极有可能会给学院招来祸端。所以,在他明里暗里提出这一点之后,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诗不是他写的,即便人人心里都明白那并非真相。”
卫霍眼眶红得厉害,他一脸倔强,神色郁郁,即使知道常荣说的没错,也难以让人接受。
“难道我就只能认栽,让他抄去我作的诗欺上媚下?可笑。”
常荣侧过身,望着小径旁丛立的修竹,目光深远道:“是很可笑,如今的世道往往是小人得志,不服也得忍着。”
“要一直忍着?”
“忍到你有足够的能力,能改变这一切为止。在那之前,谁都做不了什么,”常荣最后说,“经此一事,以后也要吃一堑长一智,多加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府。
暮色沉沉之际,气温不复白日那般高,院落几侧草木葱绿,添了几分凉意。
最后一个剑招舞出,秦淮呼呼喘气,收势,归剑入鞘。
他耳力精准地捕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秦淮回头,看到卫霍。
“回来了,吃饭吧。”
卫霍没有答话,径直回了屋。
秦淮看着他进门,觉察到卫霍情绪不对,跟了进去。
黄昏,室内光线暗淡,气氛沉闷,趴在床上的黑影一动不动。
秦淮将佩剑放在桌子上,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探头看去。
卫霍紧闭着双眼,两片嘴唇微翘,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秦淮看着好笑,抬手戳了戳他的嘴角:“怎么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那细长浓密的黑睫轻颤几许,卫霍蓦然睁开眼,转过头,看着他。
听了原委,秦淮也收起了先前的笑意。
卫霍仍然难以释怀:“夫子那样说没有错,可是我心里难受。”
秦淮说:“那就先不管了,不去想也就不难受了。他能抄走你的诗,但抄不走你的才华。”
他语气平淡,让人觉得敷衍得很,卫霍原本是希望能找人一起出出气,可秦淮轻飘飘的话像是一团棉花,将他心里的火气堵得严严实实。
卫霍极其愤怒地推了他一把:“你根本不懂!”说着下床跑出了房间。
一口气吃到饱,晚饭都没吃好。临到睡前,卫霍也没跟秦淮说话。
他胸中滞闷,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接近一个时辰,最后才渐渐沉入梦乡。
清早,卫霍从床上爬起来,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紧接着便想起了一件事,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趿拉着鞋子绕过屏风一看,秦淮果然不在了。
今日是武举举行终试的日子,如果没有昨日那件糟心事,他会陪着秦淮一起去。这一天休假,不用去书院,刚刚好。
可因为昨天傍晚那场不愉快,他竟将这件事忘了,半夜才睡着,一直睡到了现在。
想到昨天的情境,卫霍心里有些后悔。
秦淮不太会说话,他本就知道这一点,更何况对方说那样的话是好心,他只是听不进去,不管怎么说,也不该因此赌气发脾气。
也不知道秦淮有没有生气。
但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都要去一趟。
匆匆换好衣服洗漱之后,卫霍出府,一路向位于安人坊的马场行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抵达了马场。和初试一样,马场四周亦是人山人海。
卫霍费力地挤入了内围,透过铁栏望向马场内。
终试刚刚开始,东边安置着十几匹骏马,高大健美,膘肥体壮,很快便有几匹被牵了出来,几位应试者上马,接过弓箭。
武举终试考两项,骑射和兵法策问。
朝廷重文轻武,兵法策问不过是走个流程,主要还是侧重武力本身。
卫霍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几个人,想从中找出秦淮的身影,感觉袖子被扯了扯。
他回过头,一个面庞尖瘦的男子站在旁侧,手中捧着一堆没有封页的书,那书比平日见的规格要小,窄窄瘦瘦的。
男子笑嘻嘻地道:“公子,买本书吧。”
卫霍摆摆手:“不用。”
“买本吧,回去翻着解乐。”
“不用不用。”
“哎,我这里都是旧书,便宜卖,两个铜板一本,公子,就买一本吧!”
本不想掏钱,可这书贩在身边纠缠实在有些吃不消,卫霍就抽了一本,随手塞进了衣兜内,丢了两个铜板给他。
“多谢公子,这位小姐,愿意买本书吗……”
……
卫霍趴在铁栏上睁大了眼,等到第三拨人上马时才看清里面的一人是秦淮。
他之前有些担忧,毕竟秦淮没怎么骑过马,只在宋府内练习了几日,可看到他牵着马匹游刃有余地绕了一小圈,卫霍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
一柱半香的时间,骑射结束,离得实在太远,卫霍只能看到秦淮射出的箭是插在箭靶上的,但有没有射中靶心就看不出了。
等秦淮拿着号牌走向西边,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进行到兵法策问,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主考官接过号牌,掀起眼皮瞧了面前的少年一眼,懒懒地说:“秦淮?”
“是。”
“唔,我考考你,《三十六计》总共有多少计?”
“……三十六计。”秦淮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之后迟疑片刻,给了答案。
“嗯,不错,再问一个。”
“……”
主考官又想了想,开口道:“李代桃僵这一计如何用?”
秦淮道:“李代桃僵就是要趋利避害,‘势必有损,损阴而益阳’,也就是说舍小而取大,必要时丢弃微弱的优势,争取在优势更强的部分谋取更多机会,田忌赛马就是这个道理。”
他答得顺畅,主考官轻轻颔首,拾起笔,蘸墨磨顺笔尖,在册子上写了几列字,然后将号牌还给秦淮。
“可以走了,明日寅时一刻到皇宫南门候着。”
行过礼,秦淮转身欲走,只闻身后一声惊呼,他立刻回头。
只见几支箭飞快地掠过低空,射向约莫十米之外的座席,那里皆是皇亲国戚和世家子弟!
秦淮不作他想,双脚顿地而起,于空中轻点足尖,踩着旗杆飞往那边,抬手——
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一支箭的箭柄,箭身似要挣脱束缚的困兽一般向前冲移,秦淮掌心一片刺痛。他紧咬着牙,牢牢地握箭折断。
他再抬头时,一众皇亲国戚与世家子弟哪里还有半分威仪端庄,全是一脸惊惶。
“快,快!”一个中年男子难得面色镇定,喝道,“保护太子殿下!”
两队列兵这才姗姗来迟,护在诸位贵人身边。
秦淮一侧头就看到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卫霍。
后者在马场外看到里面的乱象,趁乱混入了场内。那些士兵忙着护卫贵人们,一时竟没看住他。
卫霍一路奔到秦淮面前,剧烈地喘着气,急急地打量他:“有没有伤到?”
接着又想到刚才那一幕,他迅速将秦淮的手臂捧起,拨开他的五指一瞧。
掌心一片擦红。
一旁,中年男子细细地打量卫霍,看他俊俏的脸,清亮的眸子,红润的菱唇,细白的耳垂和颈子。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正欲发问,又有数支箭射来,秦淮敏锐地反应过来,将卫霍和身旁的中年男子护到身后,顺手抄起一旁的旗杆将射向这边的箭打落。
慌乱之后,射箭之人被捉拿,由士兵押解下去。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秦淮才将手中的旗杆扔掉,有几个士兵跑过来,从另一侧赶来的一个男子对着他们一人踢了一脚,厉声道:“让你们懈怠,啊?朝廷是白养你们的吗?刚才尚书大人处于危机之中,你们怎么站得那么远?”
“罢了,”中年男子道,“他们要保护那么多人,难免有疏漏,李参将也不必苛责。”
李明讪讪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胡大人体谅,这些兵护卫不当,我下去会多多调教。”
说完很快告辞,带着士兵们离开。
虽然未听到名讳,但姓氏加官职,卫霍已经猜出这人是刑部尚书胡然,恭敬行礼:“胡大人好。”
胡然含笑望着他:“这位小兄台认得我?是何人啊?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卫霍笑道:“他乡来的一介白衣罢了,现在在长吟书院求学,我名叫卫霍。”
“秦淮。”秦淮跟着自介道。
胡然点点头,看了看不远处,又转过来道:“那就后会有期,我去那边看看。”
三人叙礼过后,胡然离开。
卫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顾得问:“终试如何?”
秦淮道:“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骑射射中靶心了么?”
“嗯。”
“兵法策问如何?”
“问得很简单,应该答得没问题。”
卫霍哦了一声:“那回去吧。”
路上,卫霍想到昨天的事情,踌躇一阵,有些别扭地道:“昨天……”
“嗯?”秦淮并未反应过来。
“……算了。”
卫霍扁扁嘴,好像就他一个人记得,人家压根没放在心上。
晚上睡前,卫霍才想起他从书贩手中买来的那本书,从衣衫中翻了出来。
没有封页,边角也皱皱巴巴的,卫霍蹙着眉翻开。
烛火摇曳,卫霍只看了一眼便身体微僵,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这竟是一本龙阳图集,翻开的那一页明晃晃地画着两个衣衫褪尽的男子,上方的那位埋首于对方股间,肌肉贲张,下首的那一方情态诱人,双颊晕红,闭目启唇,似在经历极乐之事。
春.宫图卫霍偷看过一两次,但男风之事却是头一次见到,陡然间心跳如擂鼓,面颊滚烫,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秦淮恰好动了动身,卫霍心中一惊,立刻将那本子合上,用手挡着秦淮可能投来的目光,脸颊绯红,心虚不已。
又过了一阵,他才平复好心绪,将那书塞进了书柜里,又不放心,再上了一把锁。
秦淮听到动静,探出头:“还不睡?”
卫霍心中一跳,强作镇定地道:“马上。”
将锁上好,他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翻身上床。
面颊上的热意半晌也退不下去,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图上的景象,两颊生晕,呼吸重了几分,身体表层的肌肤一阵滚烫,凉席竹片的沁凉也纾解不了。
他强迫自己忘却方才入眼的东西,默背了一段古赋,那股热意才渐渐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