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城》乔奕章

1、0521

　　林铮从一片乱糟糟的梦境中醒来，房间很黑，只有唯一的插排亮着一个小红点儿。她摇摇晃晃地摸到书桌前，摁亮手机，锁屏上的时间刚好从08:59蹦到09:00。一觉九个小时，最近很能睡啊，她想着，抬手摇窗帘——欧洲的这种窗帘很有趣，像国内的卷帘门一样，但又比卷帘门更高级——最初的几圈并不会使窗帘升起，只是舒展出现一行行的虚线，细细的阳光柔柔地射进来，像给黑暗中的人一个贴心的适应期。
　　即便如此，窗帘终于上升后突然而至的大把阳光还是让她眼球发胀，背过身去闭了闭眼，又转身只升起五分之一便扔下了摇杆。她拿起手边的玻璃杯，里面泡着一个去皮后被切成八片的柠檬，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她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
　　昨天她读了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和之前读的很多故事一样，被暗恋者不论在多少年后终于发现了秘密，感动、反追……总之最后俩人终于在一起。昨夜她梦了另一个故事，又是充斥着猜疑、坦诚、反对、支持、伤病等等无休止的折腾，直到她似乎挣扎着清醒时还没有停止。
　　她抬起眼皮看向左前方的桌角，那里立着一个像本打开的书一样的小相框。左边是一个倚在毛毯里笑起来没牙的小娃娃，那是五个月大的她，在人生中第一个儿童节。右边，蓝天白云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背景一半是绿树，一半是红跑道和黄沙坑。立着两个身穿迷彩服的人，她侧对镜头面向着他，却又左手抓着后脑的头发低头看向地面；他背对镜头闲散而立，似低头和她说话，又好像只是看着远方的云。
　　照片不知是谁偷拍的，模糊，却一直被她藏在加密的文件夹里，出国前一天匆匆忙忙地冲洗出来，塞进相框，带着一起飞了八千多公里。只是那一天的记忆却从未模糊，他是在和她说话，是他把正在人群里休息的她叫过去谈话，才使这张照片看起来只有他们两个，无人打扰。只不过——她记得太清楚了——他只是表达对队伍纪律和她处理事务的不满——就像这张看起来有戏的照片，他们之间所有浪漫的情节，全部全部都是她一个人的想入非非。
　　这算什么？
　　她伸长胳膊抓过相框，又狠狠地看了一眼。她目光一晃，瞥见桌上那本《沉思录》——呵，在那个暗恋的故事里，两主角还用一本《沉思录》定情——这个故事真是让她不爽极了。

　　林铮今年二十一岁了，大三在读。她有时候十分强烈地好奇、单纯地好奇、但又真的好奇，这年头二十来岁恋爱经历为零的人到底能占到多少？她读过很多本言情小说，从低俗的小黄本，到古今中外爱情名著，也看过不少身边人谈恋爱，最后的最后只是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也不是靠自己一个人就能办成的事，所以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不如多做些可以独立完成的，生命尽头的遗憾能少一点是一点。
　　所以她一个人，从华北跑到华南读大学，逮住机会又溜到了国外交换。在这座拜仁州的小城里，她经常会有很多想法和感叹，只不过50%独自吞咽并暗骂自己一声“矫情”，45%写进日记，2%发在社交平台，虽然其中一半会在过后删除，3%会与家人和两个朋友分享——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她打开聊天软件，一周之内和她有过交流的，也只有简书一人而已——她偶尔还会担心，如果有一天这硕果仅存的一个朋友也被她弄丢了，她会怎样呢？

　　不记得多久以前，林铮听说了一句话“每个人的初恋都是一场失败的单相思”，就一直深以为然。她又想起在那个暗恋的故事里，女主跟妈妈袒露心情后问：“你不怕我早恋啊？”母亲有点鄙视似的：“你这不叫早恋，顶多算单恋。”林铮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体会到从小背诵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是何感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