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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part.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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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柳茗初踏出布装,反身把门关严实。白天铺子里主顾多,便和崇玄仙君选定了一日,临近傍晚时刻才会面。华灯初上,人影绰绰,白日花红柳绿的尹都,入夜别有一番风情。
煊瑢在他身后,隔了半步有余。柳茗初在前,一面走一面说,说的多半是自己到过且印象深刻的地方,从姻缘祠络络不绝的信徒和长久不息的香火,到富绅贵族如何在醉霄楼一掷千金求珍馐,还提起此前自己蹲过的裁缝铺。
虽不是什么有名的去处,但若没有晃到那家铺子前面,如今我也不会在尹都舒舒坦坦地定下。凡世的人烟和我铺子里的布匹织物,真是我最想亲近的物事。
他说到此处便站定。长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小贩卖纸伞折扇,还有摊子摆出竹编的小玩意儿,挑了金红二色的鲫鱼苗出来卖。柳茗初在一口小水缸前蹲下,影子于是铺在水上,金鱼的两腮轻轻翕动,吐了个水泡。他忍不住伸手去逗弄,还不忘扭过头和他说话。
仙君大人,人间的烟火气看不完。你日后若还游经此处,不如再停下好好看一看。
彼时煊瑢向前迈了一步,柳茗初恰巧抬头,两人目光交汇。他看得很真切的一幕,是仙君专注凝视的眼神。
灯火描摹着青年的眼尾。明明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却恍若隔世。煊瑢面上不显,可悸动与忧虑交织而来,眸光闪烁。
想看得更久一些。
柳茗初耳根一红,没话找话,我带仙君欣赏了人间的烟火,仙君能否也同我说一说天上的光景?
煊瑢也屈身下来,跟摊主说几句后,亲手捞了一尾金鱼,连着缸付了银钱,道,天上处处是雕梁画栋但没有集市;有仙雾缭绕的瑶池却不见烟火。他垂着眸子,一手托着小缸,跟柳茗初并肩而行,步子很缓也很稳,缸里的水没见有什么晃动。
并非我不愿同你多说,我所见的乏善可陈,没有趣味。
神仙怎会过得没有趣味?柳茗初也把步子放缓,被煊瑢这么一讲,直觉神仙住的九重天上是白茫茫一片,亭台轩榭冷冷清清。
可是怎么可能呢。我见过数不胜数的凡人道人,知道他们心里都臆想过能有一日可一步登天。肉体凡胎躲不过生老病死,灾厄苦难。而神仙长生不老,一念百年,就算是忧愁困苦,也不过弹指即逝,有用不尽的日子能做想做的事。
语毕又失笑道,仙君是没做过凡人,故不能体会罢。
我做过凡人。煊瑢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温柔坚定。彼时我领会了人生八苦,可还是想再从头过一次。
柳茗初这一下没反应过来,再回神发觉夜幕之中有银丝落下,煊瑢手中缸里的水跟着泛起了涟漪,金鱼也不安分起来。接着街上便也有人自在打伞,或疾步而行。他偏过头,刚想问要不要去哪里避避雨,就看见煊瑢身上没有一处被洇湿的痕迹,心说还好没有问,不然也太傻了。
不知煊瑢从哪变出一把伞,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他把手里的小缸塞到柳茗初怀里,接着两人头顶上方便撑起一片伞盖,二人的肩不时碰在一起。
柳茗初暗自叹息,天公不作美。才刚出来没多久,话也没有说上几句。
此时身边的人再度开口,一贯平淡的语气扯断思绪。
我在人间游历一世,知道了何为牵心挂念。也才晓得,天道无情,便是最无趣的事。
挂念?柳茗初心里默念,感觉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却生不起什么打探的心思,反倒有些闷闷的。
愁绪复又弥散,他只是低头看鱼,装作在听。直到半点没察觉煊瑢又在看他,隐忍和迫切,淹没在平素如潭水般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