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有佳人》容夕华

3、第三章

　　第三章

　　宣平街，PF公司中国分公司。

　　傅衍锁好单车，大步流星走进大厅。他拎着外卖，衣着松松垮垮，全身的风格和装潢精致、摆满奖杯和成就的大厅格格不入。

　　工作人员都像没看到他一般，低着头左右躲闪，他却神色平静，仿佛对这种状态习以为常，只有前台姑娘看到他时，惊喜的朝着他挥挥手，傅衍脚步一顿，点点头以示回应。

　　电梯旁，陈升平早早等在那里，看他到了赶忙迎过来：“我的祖宗呦，你可算回来了”

　　他伸手想拉着傅衍，又想起这个人洁癖得很不让人碰，尴尬地把手收回来：“快点吧，都在等着你了”

　　傅衍看他穿的人模人样的西装，肚子上的肉都要从两个扣子中间的缝隙里挤出来，难得的挑挑眉：“是谁让我们陈大经济这么正式？”

　　陈升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傅衍注意到他电梯按的是七楼，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他猜到了什么，哼笑一声，懒洋洋往墙上一靠：“呦，看来这会是给我一个人开的”

　　陈升平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哭丧着一张脸数落他：“你看看你现在这都是什么样子，站没站相，穿没穿相的，以前你那皮肉多金贵啊，说好的非高定不穿呢……”

　　“行了，送外卖穿什么高定”，傅衍手臂环在胸前，右手五指在胳膊上敲击着：“我又不上台，穿那么正式干嘛？”

　　“谁说你不……”陈升平嗓门大了几分，又紧急刹住，为难的憋了好几秒：“唉，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吧”

　　傅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没再接话，整个人站直敛着下巴，浅色的瞳孔里多了几分淡漠。

　　一如曾经那个顶尖钢琴家。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之后，傅衍就有些不一样了，说他放弃钢琴吧，他每天都练到半夜没一天落下，可要是说他没放弃，他又整整三年不演出不上台，彻底消失在大众视线里。

　　陈升平从他十四岁就带着他，反而越来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傅衍的猜测是对的，甚至要比他想的更严重些，七楼办公室里，包括总部在内的一系列高层都在等他。

　　见他进来，一屋子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他，没人出声。他一点也不着急，自顾自拎了把椅子翻过来跨坐着，双手在椅子背上打着节奏。

　　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陈升平站在门口不住地用纸巾擦着汗，就这样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最后还是为首的那个先开口：“傅，好久不见”

　　皮特，在总部权力最大，做事雷厉风行，张弛有度，最讲究效率。

　　当初就是他，把十四岁的傅衍当成大人一样，一条一条地和傅衍谈合同条款，耐心地磨了整整一个月，才把这个在世界古典音乐界崭露头角的新人挖到了自己公司。

　　虽然公司本身让他失望，但冲着那点知遇之恩——傅衍视线扫过所有人的脸，最后还是朝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陈升平擦汗的手一顿，屋子里所有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皮特也轻松了不少，抬眼示意季青临，后者会意，清清嗓子：“我们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三年前PF公司突然昭告全球说傅衍是中国分公司最大的股东，所以在国内的地盘上，没人敢强迫他做什么。

　　即便季青临身为中国区总裁，也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下周的音乐会，我们希望你能出席”

　　古典音乐的圈子向来都不大，这几年签的新人水平又良莠不齐，PF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低谷期。

　　而傅衍即使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全球喊得出名号的钢琴家，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扭转局势，帮他们一把。

　　然而季青临自认为对傅衍有一定的了解，笃定傅衍三年内都没上一次台，这次也一定不会。

　　果然，傅衍随手翻了翻资料后，就随意扔到一边：“出席？怎么个出席法？”

　　没等季青临解释，一个总部高层就已经心急道：“我们希望你能上台弹一小段钢琴”

　　傅衍敲击椅子背的手指停顿，声音冷了几分：“不可能”

　　他视线环过每一个人，最后停在皮特身上，唇角泛着冷笑：“我说今儿怎么这么大阵仗，我记得三年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我还不想上台，任何人都不能逼我”

　　他盯着皮特：“怎么，诸位贵人多忘事，这才三年，总部就已经忘了？”

　　嘴快那位忍不住还想说点什么，却被皮特拦住，他走到傅衍面前，诚恳地看着他，用蹩脚的中文叫了他的名字：“傅衍”

　　“我知道你还没有放弃钢琴”，他看着傅衍的手指：“我们希望你能再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毕竟你是那么优秀的钢琴家……”

　　“所以我更不会去”，傅衍不耐地打断他：“试问一个根本弹不出满意作品的钢琴家，还应该恬不知耻的坐在台上吗？”

　　他语气轻飘飘的：“还是说像你们三年前一样，搞假弹那一套呢？”

　　空气凝滞了一瞬，仿佛傅衍提到了一个众人都避讳的话题。陈升平看傅衍越说越过，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你说说你，说什么呢这是”，他哭丧着脸拦住敷衍，转头又挤出来个笑脸对着皮特：“对不住啊皮特先生，傅衍吧，他，他还小”

　　“他二十五岁，不小了”，皮特没给他时间来替傅衍找借口，他看看傅衍，又看看陈升平，突然想到一计。

　　“如果你执意不配合，我们会考虑把陈调到总部”

　　傅衍动作一顿。

　　皮特暗道这招有用，又更进一步：“陈从你签约那一天就带着你，但现在你显然让他无法再体现价值，况且，现在许多新人都需要他这样有经验的经纪人”

　　傅衍没出声，但皮特自认了解这个他眼中的小屁孩，别看他嘴硬，实际最是重感情，他很有把握用这个策略说动傅衍。

　　果然，半分钟后，傅衍终于开口：“让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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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十二点半。

　　随着车流声渐渐褪去，此时已鲜少有声音。夜越来越深，最终黑色占满了这片天，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微弱的投在房间内，漆黑的屋子仿佛和外面融为一体。

　　傅衍一只手轻抚过琴键，凝视着钢琴静静出神。

　　三年前，他因为备战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每日高强度练习，韧带受伤，比赛之后根本无法短时间内恢复。

　　而PF当时早已为他应承下来一个大规模演奏会，由不得他拒绝。

　　他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台，却没想到PF那几个智障高层怕他发挥失常砸了招牌，居然想出了假弹这个馊主意，在他弹的同时放了原曲。

　　他的钢琴在那一天根本没收录进任何声音。

　　即使钢琴在那场大型演奏会中并不是唯一的乐器，但他受关注度之高，足够让他才弹到一半就有假弹的消息传出来。

　　他自己也忍受不了音乐被这样玷污，忿然离场，然后独自闯入PF总部在办公室大吵了一架。

　　皮特不知道的是，其实比起生气，他对PF更多的是失望。

　　PF，Promethean fire，普罗修斯之火，代表着生命的活力，元气和灵感。他不明白，一个成立在肖邦故土，将音乐看得如此神圣的公司，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功利。

　　他十四岁之后就没再回过家，是陈升平把他从小带到大，别说是经纪人，说是大半个家人都不为过。而PF为了自身的发展，不仅在三年前假弹，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拿陈升平威胁他。

　　有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傅衍收敛了情绪：“进”

　　陈升平端着一盘水果，知道傅衍不喜欢开灯，摸黑笨拙的绕过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箱子：“我估摸着你这个时候应该练完琴了”

　　他吭哧吭哧搬了个椅子，挤到傅衍旁边，把水果递给他：“吃”

　　傅衍给他腾了点地儿，睨了他一眼：“这深更半夜的，你有事？”

　　“那个……”，陈升平斟酌了一会儿，小心问：“下周你真打算去啊？”

　　“去啊”，傅衍指尖触碰琴键，在一片漆黑中异常低沉：“怎么，不想让我去？”

　　他有点惊讶：“难道你想去总部？”

　　“说什么呢”，陈升平连忙摆手：“我这不，不想让你受威胁嘛”

　　“放心吧啊”，傅衍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一大把岁数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没人能威胁我”

　　陈升平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受到安慰。

　　他知道傅衍不肯在人前弹琴，根本就不是因为那场假弹，而是因为三年前那场比赛，是那场比赛让傅衍整个人发生了变化，假弹充其量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

　　但傅衍自己不说，他从来都不敢主动提起。

　　“走了”，思索间，傅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朝着他挥挥手。

　　陈升平看到他的手，顾不上再追忆过往，感慨了句真是弹钢琴的手啊。

　　傅衍脚步一顿，抬起双手看了半天。

　　“是吗？”

　　半晌，他嗤笑一声，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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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大。

　　早已熄灯的小公寓里，罗黛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原本点着小暖灯赶稿的时璐也没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沉沉睡过去。

　　凌乱的桌面一角，堆放着七八张半成品，将时璐的宝贝本子埋在底下，只露出斜斜一角。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短暂的照亮角落。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本子是敞开的，停留在她最新画的页面。

　　被铅笔涂满背景的阴影中，一只苍白的手自黑暗中延伸，骨节修长，手掌厚实，指甲修剪的一丝不苟，如果有内行人看到，就会发现，这双手的指尖似乎和纸张巧妙地形成一种角度。

　　仿佛触碰在琴键上的——钢琴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