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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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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直视对面一身正气的男人,充满歉意地温柔回答:“抱歉,我刚刚来到这里,还没跟他聊过几句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你微微颔首,锋眉紧锁,心有顾虑,在他眼里,显然是有所隐瞒。
出事那天,校门口似乎是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出没。
身为教师的你为确保此人对学校没有危险性,上前温和询问。那是个身着红衣的疯女人,枯瘦如柴,紧张兮兮地用鹰爪似的手扯着你的袖子问人,把你原本整理得妥帖干净的袖子折磨得不成形。妄图让她冷静,阻拦过,劝慰过,无用。
你扶着女人的手臂,循循诱导着套出原因。
她红了眼眶,颤抖道:“我的儿、儿子……不见了……"你努力倾听,只闻声音在空中断续成一道道飘渺的泣涕,像无辜的落花漂在水上,吻着月色随风而逝,入耳只剩悲泣。
她的泪水无助地穿过月光。月光微凉,树影婆娑,路灯被狞笑着的恶魔控制去惊吓路人似的忽明忽暗,照在她污头垢面的脸上,可怜巴巴的,像路边被众人嫌弃的小屁孩,没人关注又没人养,连父母都嫌。
无助,懦弱,无能,可悲。
莫名地,你记起一句老话。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话不假,你不禁感慨古人之智,寥寥数语可担以千斤,春秋也洗不去它的精髓。再望女人,丑恶,难堪,果真可悲。
她只好抬起暗黄粗糙的手擦拭满脸的泪水,然而猛地停下动作盯着下方,或许是昏暗中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又或是在凝视你那双宽大的手。
对峙中,你听到过耳的清风在嬉笑,四处奔波,它们越过山川丘陵,攀过峻岩石璧,那些无处不在又知晓一切的生灵在寂静中望着你,盯着你。它们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为你而来,万不可能乘清风而去。
静默许久,女人缓慢地挺起头颅望你,双目呆滞,干裂的嘴唇莫名地吐着无声的字眼,若旁人在场,定以为是西方的落魄巫女在歌颂恶魔的赞词,卑劣地诅咒不接受她的俊朗绅士堕落污潭。乌黑涣散的瞳孔映着人影,对方像是看到了什么邪恶肮脏的东西,受到了惊吓。你欲唤警卫来照顾一下她,好让你好好思索一下对策,回过头,她尖叫着慌然而逃。
你知道,她的眼里除了你,再无它物。当然,这么充满诱惑力的疑问你并无告诉他的意愿,尽管你似乎有这么做的义务,但你没必要将自己推进这件事。你只是无意地将那日鬼鬼祟祟的嫌疑犯供了出去,除此之外,你果真不知情。
警官沉默着,将你从咖啡馆里请了出去。
他在马路旁抽出一根烟点燃,车辆笛鸣,深吸一口,似轻松的吐出,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他,而他状似无奈地对你不好意思道:“方老师,抱歉,累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抽根烟。烟与车可是男人不可或缺的两大魅力。"他凝视过往车辆,似有艳羡,“老师你魅力足够,当然不需要外物喽。可怜了天下像我这样平凡的男人哟。烦请老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他嘴挑着烟,眉头微皱,像是深感歉意,却理所当然地抽着,你心中不悦,神情依旧,说着不介意,又等不及地离开。
当真是一位以身作则,高风亮节的学者,容不下一点瑕疵。
“看起来温和文雅的,没想到走路这么急。"警官挑眉从背后注视,若有所思。“果然身材好的人连走路都好看……"他低头看看自己最近因懈怠而略略突出的肚子,“怎么一个当教师的身材比我还好。"
你向公寓下的超市走去,买了一份不好吃但可以勉强填饱肚子的盒饭。
收银员眼带红心微笑地望着你,你客气的笑笑,既不亲近也不严肃,但很明显地表示着“我一点也不想和你发生关系”这一意愿。
然后,你坐在公园里美美地饱了一餐。
盒饭一点也不好吃,但真的很饱,对你这个喝了一下午又浓又苦还小小的一杯咖啡的人而言,它真的是这一整天的救赎。你又回到那家超市,买了一份不太好吃的盒饭,一瓶水。
这次你的笑容真诚多了,惹得身旁的女性不停装作无意地不停看你,叫收银员连连直呼才让她回神。
你带着更深的笑容对收银员小姐说:“你们这的饭真的非常美味,我可以得到一些建议吗,比如说,哪天可以打折?"她再次涨红着脸回道,盒饭不会打折,但是她们可以送他一盒茶叶。
你笑纳了,虽然你很少喝茶,但你依旧因为省下了一盒茶叶钱而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你不知身后的收银员在你走后迅速用手捂住热胀的脸降温,也不知道她把自己的钱按茶叶数额塞进了收银机。你带着一颗无望的桃心离开了超市。
即使不是过节,熬着生活的人们也总是张灯结彩,笑脸迎人,那是人们与动物分明的界限。你熬过了夜市的浑浊气味,你踏过了小街小巷的污水废物,你无视了粉色灯光下向你抛媚眼的小姐,历经磨难,你来到了郊外的小楼。
你抬头,翠绿滑腻的常青藤在屋檐下肆意蔓延,灰黄斑驳的墙皮脱落,岌岌可危地挂在边上,一楼与二楼的窗子都紧紧锁着,以防里面可怕的东西跑出来似的,最后尽着生命的价值。你微微低头,可见最近才清理出的一条羊肠小道在茂密的草丛里钻着,然而沿路草木生长之势吓人,隐隐有挡住新路的趋势。漆黑一片,狼藉一片。
你想,也许有必要搭两条长长的栅栏,最好无论谁来,都瞥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茂密的草丛会是你最好的守卫者。
你不用去考虑那满布青苔的台阶有多么湿滑,不需要灯光甚至稀薄的月光,你已经可以在脑海中深深记下来这的路。
这很奇怪,寸土寸金的都市里人人窥视着一间住所也不稀奇,你一个教师怎么会拥有这么大一座别墅呢?
你微薄的工资恐怕负担不起配得上这座别墅的一套品质优良的家具,即使是一台新沙发,你也需要多多思虑一段时间才可以存钱咬牙买下,换下陪伴老房子许久的老家伙,硬生生挤进一台新潮又充满违和感的沙发。
你当然不会这么做,那会使你啃上几个月的馒头——这只是打个比方,学校是包吃的,虽然只保证了早餐和午餐,但你确实需要在晚餐时思考一下什么样的饭菜才能既美味便宜又不需跑半个城市或走几条街去买。
只为了一顿饭而消耗这么多体力,你不会贪吃到这么做,留下来加个班,总归会有年迈的女教师为你端上一份饭菜以奖赏你可敬的职业操守,顺便不经意地谈起自己那个还没有男朋友的小女儿或者侄女,又或是年轻的女老师千里迢迢为你送来饭盒,里面热喷喷的白米饭可比她们脸上的羞怯诱人多了。
你自认为还是有良心的,答谢几次过后,你再也不敢加班了,赶紧回家,即使真的是包子馒头也让人浑身轻松,那些好意让你感到疲倦,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愧疚——这些心灵美好、事务繁忙的教师们不应该浪费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
而你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在家里独自忍受着饥饿批改着学生们字迹模糊不清、随意可笑的作业。
你苦中作乐地想,也许你可以穿着因为用力过猛而洗破的衣服出去乞讨,让人们把一元钱改成两个花卷馒头,即使是警戒心极强的人也会因你的真诚或相貌感动,说不定你还能赚到一点外快。那也是你唯一会认为洗破衣服不是件坏事的机会。
你用被岁月打磨过,泛着油亮的钥匙打开了大门,“咯吱——"刺耳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响。
关上门,你不以为然地在黑暗中往左侧楼梯处走去,打开了安在墙上的灯。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把大厅灯的开关改到了楼梯处,每次开灯你还要专门走进入一段路再弯下腰——开关居然还靠下——以求满室通明。偶尔你也会发个懒直接往里走,管它是明是暗,只要不被绊倒,也没必要换掉灯的开关的位置。
灯光闪烁了几下才安分地做着本职工作。
你从袋子里抽出盒饭,掀开了地毯。
一扇颜色几乎与地板融为一体的地窖门出现在你面前。
你熟练地打开了它,若有旁人在场,绝对会惊讶你竟风轻云淡地如掀地毯那样打开了厚重的门,你明明看起来如同人们所想象的翩翩文人那般文弱。你的气质确实与你的体格不符,而人们通常选择相信自己的认知而非更深地探究你是否弱于常人。
你拿出手机打开灯光,照着脚下的台阶向下走去,故意让鞋子与台阶接触间发出“嗒嗒"的声响,好让你的狗狗在惊恐中发觉主人的到来。你想到他可能已经在瑟瑟发抖,不禁恶意地感到加倍的愉悦。
作为一只狗,让主人感到快乐难道不是它存在的意义之所在吗?
你来到了地窖底部,那里本来是潮湿又布满灰尘的,但是经过你的打扫,它已经焕然一新,干燥,温暖,密不透风,无人能知。
非常适合作为狗屋存在。你本来并不想让它过上舒适的日子,显然,这间脏屋子不知哪碍了你的眼。
你想着,在一间臭味熏天的屋子里训练狗未免太过恶心,为了自己着想,你还是清理了它。
你把盒饭放到脚边,蹲下身子,叉开着腿,几乎是粗鲁的动作一点也不符合你略有清高的形象。野性,邪恶,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更像等待猎物进笼的猎人。
你唤狗似的拍了几下手掌,展开修长双臂作怀抱状,对面那处蜷缩着的阴影动了几下,太久没有移动的四肢让它失去了行动敏捷的权利。
他起身缓慢地向你爬来,雪白的皮毛在光的照射下诱人实施暴行,肌理尚且分明,如山丘在沉稳地起伏,最上面一撮黑色的毛发已经稍长至耳下,微微挡住了眉目,点缀着那双无声的黝黑眼睛,白里不透红,鹅毛点珍珠。
那是一只真真切切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