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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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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太子究竟替他们安排了些什么,木伦带着曦月往北去,一路上竟是出奇的顺利,抵达乌兰察布之后,木伦把曦月先托付给了曾帮忙照顾惊雷的乌兰察布的老额么格,让曦月在乌兰察布等他,五日之后再来接她。
出居庸关时,木伦曾对曦月诚恳道:“我可以送你去任何地方,让人保护你一世安稳,你不一定要像栩泽说的那样跟随我去草原。”
曦月歪着头笑了笑:“我并不觉得草原有什么不好,至少在我这经历的十几年里,在草原上的那些日子,和在行宫里、家里的日子一样。”
木伦却还是不大放心,直到把曦月安置下来前,都还在叮嘱她:“若是你想回京城,或是去别的什么地方,等我回来以后尽管告诉我,我都能带你去。”
木伦是郡王的次子,蒙古贵族比满清更重视长幼次序,因此他和巴图鲁虽是受着同样的教养长大,但他一辈子都成不了和巴图鲁平起平坐的郡王。对木伦来说,这既是他命中注定的不公,却也成全了他,至少额祈葛不会过多插手他的私事。他只要把分内的事情做好,其余时候,他想唱蒙语的歌还是汉文的歌,想和蒙古汉子一起赛马还是想和汉文先生一同吟诗,想娶草原上会骑马的姑娘还是想娶会桑蚕刺绣的姑娘,都由他自己做决定。
巴图鲁得到了更多,却也替他承担了为人子为人臣的责任,让他能做这草原上最肆意的少年。
木伦回喀尔喀后粗略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要去和巴图鲁道别,把自己名下的草场、牛羊都交给了巴图鲁打理,自己只拿了足够路费的盘缠。
巴图鲁答应替他打理,却只说等着他回来,自己是断不会占了弟弟的便宜的,木伦推不过,只得说:“你长子出生时,我还在为如塔娜的事情与你怄气,连贺礼都不曾送,这一年我名下的收益,便当作我给侄儿的贺礼罢。”
巴图鲁红着眼睛感慨了一回:“难得你这样好声好气对我说话,却是临别之前了,是男人就给我按时回来,额祈葛和额吉也会想你。”
木伦求了额祈葛和额吉,说自己想要出门去游历一年,好好看一看这世上除了草原和京城之外的其他地方。额祈葛当他还在为了挨揍的事情想不开,想着让这混小子散散心也好,便也同意了。
曦月自觉自己此次离京,便要忘了皇长女这个身份,连同过往的经历都一同抛开了去,不愿让人再伺候自己,便把那被栩泽迷晕了一起扔上马车的小丫鬟和小瞎子也都拜托给了木伦,让他替这两个孩子在喀尔喀谋个轻松些的差事,若是他们想回京城,也把他们送回去才好。
小丫鬟原是有家人,只不过是和苏府签了死契的,哭着说想家,木伦便在乌兰察布找了个往京城去的商队托人将她送回去了,小瞎子只说自己的家人都病死了,在哪都无所谓,只要有口饭吃便好,木伦便把他安排在了汉人先生手下做些简单的活计,请额吉身边的嬷嬷照看着。
临行前,巴图鲁设宴为木伦践行,还请了汉人先生,三人围着炭火吃着烤羊喝着马奶酒,想起些幼年时一起学骑马射箭读书的往事来,说着说着又都红了眼眶。
酒过三巡,汉人先生喝得微醺,长满皱纹的老脸上泛起一层厚厚的红晕来,口齿不清道:“木伦,你这小子从小就聪明,用我家乡的话来说,就是那个什么,鸡贼,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以为自己可厉害了,全天下没人比自己更厉害。”
木伦端着酒盏直笑:“是是是,先生教训的是。”
先生又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了,人呐,还是得服输。你再厉害,天该下雨还是下雨,该下雪还是下雪,好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教你们读‘贫而无谄,富而无骄’,那都是圣人说的屁话!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我告诉你,傻小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木伦不知先生为何要对自己突然说起了这样的话来,印象中他不过是个耿直的老腐儒,只得一个劲地赔笑。先生割了一块羊肉放进站在一旁的小瞎子手里,怜惜地拍拍他的头:“这孩子命苦,一路跟着你到了这儿,也是不容易,我这老头子活到了黄土埋脖子的年纪,一辈子无儿无女的,不如就收了这孩子做我的儿子罢,也算老来有个依靠。”
巴图鲁上手抢了先生手里的酒盏,对小瞎子一努嘴道:“你还不跪下拜见爹爹?他喝多了,现在不拜,当心他明天就不认你了。”
小瞎子赶紧摸索着跪了下来,对汉人先生重重磕了个头,把他乐得直捻胡须,又感慨道:“好好好,若是我当年和萨仁成婚了,只怕连孙子都有这么大了。”
木伦疑惑地低声问巴图鲁道:“萨仁是谁?”
巴图鲁撇撇嘴,也低声道:“谁知道呢,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那样风流,说不定是他哪个老相好,这会儿喝醉了就想起来了。”
三人一直喝到夜半时分,小瞎子搀着醉醺醺的汉人先生摸索着要起身往外走,还没出门,却见一人掀开帐子门帘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抓起巴图鲁面前的酒杯就往他脸上一泼。木伦忙伸手把来人挡开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巴图鲁抹了把脸,睁开眼,强压着怒气道:“公主还没睡吗?怎么不早些歇下呢?”
冉娴脸上还带着些残妆,有些慌乱地环视了一下帐子里的几人,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红藕一把搀住:“我听下人们说,你叫了几个女人陪你喝酒。”
木伦从鼻子里冷冷嗤了一声:“这儿酸味太重,先生,咱们快些走吧。”
巴图鲁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咬牙道:“你快歇下吧,我和木伦先送先生回去。”
两人正转身要走,却忽然听到身后红藕出了声:“驸马等一等!”
巴图鲁不耐烦地转过身去:“你又有什么事?”
他对冉娴带来的这些侍从们印象皆不大好,不过勉强维持着面子上的客气罢了,对这个成天跟在冉娴屁股后头打转的宫女更是厌烦,总觉得这丫头爱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像是清廷送过来的眼线一般。
红藕却忽然睁大了眼,着了魔一般向他身后一步步走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小瞎子的胳臂,颤声道:“向东?”
小瞎子侧耳怔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反握住红藕的手:“姐姐?!是姐姐的声音!”
红藕激动地一把将小瞎子搂在了怀里:“向东!你还活着,我的向东还活着!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告诉我,是不是宫里的人送你来的?是不是娘娘知道我照顾公主尽心,特意给我的恩典,让你来看我的?”
小瞎子大大地睁着失焦的眼睛,疑惑道:“娘娘?什么娘娘?我是姑娘带来的,姑娘被木伦贝子带到了这里,怕我一个人在京城受人欺负,就把我也带来了。”
红藕愣了愣,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小瞎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声音低了下来:“向东,你的眼睛怎么了?爹娘……爹娘呢?他们在哪?”
小瞎子咬了咬嘴唇,沉默了片刻才道:“两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病还没治好,家里就忽然起了一场大火,爹娘都……我的眼睛也是那时候烧坏的。”
“居然是这样……”红藕眼里落下泪来,拂过弟弟发顶的手静止了片刻,竟是转身向着冉娴扑了过去,疯了般地伸出手去要掐她的脖子,“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上月还有人拿着‘家书’来告诉我,说我爹娘和弟弟受娘娘的照顾,在家乡过得很好!你们这群骗子!杀了我爹娘的贱人!”
小瞎子慌乱地走上前挥着手想要触碰红藕:“姐姐,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也在这里,什么东西,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啊。”
冉娴被红藕死死地掐住了脖子,眼睛里漫上可怖的血丝来,挣扎道:“红藕,你快放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红藕却是死死抠着冉娴纤细的颈子,表情狰狞又恐怖:“我替你和娘娘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是我把格格手脚捆上扔进深山里,是我把格格从行宫里骗出来,我早就不想活了!若不是为了爹娘和弟弟,我一天都不想在你身边待下去!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个屠户的女儿,顶替了格格的位置,还做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的贱人!贱人!”
冉娴挣扎着把哀求的眼神投向巴图鲁:“巴图鲁,救我……救我……我是你的妻子。”
巴图鲁犹豫了片刻,上前把红藕的手掰开了来,将她推到一边,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事情!”
红藕看向一旁畏畏缩缩地躲在木伦身后,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的弟弟,绝望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我做了这样的坏事,是为了我的家人,老天爷不会怪罪我的,但现在看来,我竟是被你们这些烂了心长了疮的人一直蒙在鼓里!是我害了爹娘,要是没有我,皇后就不会对他们动手……我就该死在辛者库里啊……”
红藕的声音凄厉而高亢,木伦听得心里一阵发麻,还没回过神来,却忽然见她竟是拿起了一旁割肉用的小刀,迅如闪电一般扑了上去,把刀扎进了冉娴的心口。
冉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漫出的鲜血:“你……”
然而只一瞬,她就软倒在了地上,巴图鲁连忙伸手去把冉娴搀在怀里:“快!叫蒙医来!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