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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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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拍卖野货的场子。临时设下的帐篷类似马戏团,里面喧腾着火光人声和人气的涡流。白壶看到理里的母亲站在较远的地方,不自知的窘迫模样和她女儿如出一辙。白壶走过去,她注意到了,感激地笑。
“还好,您也在呢,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
白壶跟她大致讲了讲,见她还是皱眉茫然,“这样,等会你挑定了,剩下的我帮你。”
她表示心里松快多了,随着背也稍微塌下来,问白壶她父亲怎么样,又夸了她和她弟弟,笑着,鼻子耸着,轻轻打了皱。
高台上主持人站出来说了一声,拍卖马上要开始了,场里的人各自找位置坐下来,理里母亲紧贴着她就近找了一对挨着的位子。
“您怎么来这种场子里?”
“便宜。”白壶说完坐正,庆幸接着场里灯火就全灭了。
噼啪两声,高台猩红的幕布两侧各捻亮一盏立式汽灯,安静。一阵急鼓点之后,帷幕里跳出主持人,穿条纹西服的矮壮男人,化着浓重的妆,左眉骨贴了一片孔雀尾羽,长胡子浸过胶,各自朝天飞翘着,像手工面具。多余的戏剧化,下等的俗丽。
“规则都清楚了吧?”
底下人颇有深意地笑了,有的趁机闲谈起来。
主持人两掌向下压了压,示意安静。
“我们开始吧。”
二
上坡路,路灯油黄色,左右对仗。
鹿园下着暴雨,白壶渐渐走近庄园大门,肥大的雨滴从铁栏杆内的黑夜甩过来。
他站在白壶身边,盯着破碎在皮肤上的水斑。
白壶轻轻拉着他的胳膊,走到门边上亮得晃眼的对话窗前,凑近。
“白楼,停下来,我没带伞。”
雨停了。
他跟着白壶走,藤编鞋子唧唧踩着水,白壶循声望过去。
鹿园不算大却别致—这里多山鲜有整块平地,建出这样面积的庄园究竟也是豪举—曾经住着一位能源开发商……大移民之后就归了她父亲。
白壶还是担忧起来,把他往身边拉近了些。
才想起,今天父亲去了中央开例会,要一星期才赶回来,松了口气。
草坪才割过,雨后腾起草汁气,绿色的伤口和血。
她拉着他进去,客厅没人,上楼回房间,没有撞见白楼,他大概在阁楼?
把他推进房间里,把门在身后啪地关上,背抵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她突然笑得停不下来。抬眼看到他呆愣地瞪着她—她笑得更厉害了。
“不必紧张。”白壶头埋在肘弯里,在外跑了一天,棕色头发松散开,遮住眉眼。
他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现在是死的。
白壶站起来,抹掉脸上头发,冲他……
“你听着,我向你保证白楼明天完了!”她突然叫着跑到窗前。
窗户大开着。
窗台养着的花是柔弱的“鸽子花”—一种藤蔓植物和白茶花的混种—如今花瓣已经被雨水砸破,像撕裂的蝴蝶翅膀,恹恹垂着。
“他完了!”
地板洼着水,放在地上的木头书盒沤成棕黄,一排书脊泛着湿气。
白壶把书一本本抽出来,得去用烘干机,暂时摊在桌边,水沥沥向下滴着。
“他让我损失了不止五百万。”她嘴形夸张地讲,“重点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
大移民之前的东西。
三
白壶在他身边坐了一夜。
天要亮了,她决定唤醒他。
在耳边说出开启口令。
他所有地方都凝固了,只有嘴巴机械着说着:“口令正确,正在自我检测,检测完成,正在重启……”
四
“看,查令。”
“你好,我是查令。”
白壶犹豫着,望向尤芭……
这反应正中下怀,尤芭冲她点点头。
“是?完全不一样。”
“叔父给我们特别设计的。”尤芭略带腼腆。
查令始终微笑看着她们。跟白壶之前见过的类型人不同,查令的存在有更多细微之处,她犹疑着再看向他,他好像在憋笑。
“他更漂亮。哎,你……”尤芭握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脸颊血红。
“你们聊。”
白壶发誓查令马上就要大笑出声来—他敛回微笑礼貌的表情,微微欠身,小心带上门。
门上波动着光影。她回头,尤芭正把白麻布窗帘从一枝桠深紫色蔷薇花上理下来。像厚重的凤凰尾,窗外阳光斜斜沉在庭院里,她父亲和姐姐们正打马球,一粒粒坚硬有弹性的撞击声。
后来查令出现了,也换上了马球服。亮亮的棕铜皮色。眉眼狭长,背光时浓浓窝着黑影。他看见她们了,愉快地招了招手。
“他实在太好看。”尤芭招手回应,回身认真看着她。
“你怎么倒听着像发愁?”
“这是叔父送来陪我的。你知道,来到这里我就没有出过门,更别提见男孩子。我也不是一个小女孩了,叔父送给我这么,一个……我不确定是不是理会错了他的意思。”
“你觉得……他是,'情人'?”
“嗯。起码我姐姐们是这么想的,所以……但是他没有一点'情人'的表现。他太正经了,更像'管家'或者'家庭教师'!”尤芭懊丧地笑着扑过来。
“我记得有个分辨的方法……”白壶故意顿了顿。
“啊,分辨不出来,他就是正常大小。”
白壶脸一紧,吃吃笑起来。见尤芭还是攒着眉,她挠她腰,“我可没说是这个办法。”
尤芭哇地一声,滚到一边地毯上,捂脸笑着。
“不是我不是我!白壶你可是学刁了啊!”
“别不好意思了!我还不知道你。”
白壶想起跟她相识的这些年,听到看到的那些大胆荒唐的事。突然心里一沉,想起来今天到尤芭家是为了什么。
“尤芭,有消息吗?”
“嗯?”尤芭微微喘着气,“哦对,”她手重重拍在额头上,“父亲讲,名单早就已经定下来交到了上面,再做小动作的机会为零。而且以你父亲的能力,他是铁定要被留下来嘛。”见白壶表情凝重,尤芭声音低了些,“其实,父亲说,是你父亲自己申请留下的……”
白壶脸发烫,父亲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对她说实话?
她得解释。
“尤芭。我不是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一切跟从前一样,我害怕那种被丢下的感觉。”
“我清楚,”尤芭跪着凑过来,松松揽住她,“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们会回来接你们的,或者我们会回来呢!?”
眼前霎时暗下来。
窗外人迭声抱怨。
“分到的能量不够。今天才供起来四小时晴天。”尤芭静静坐着,等眼睛适应昏暗。
“也是你家庄园太大了。”白壶恍惚间说到,“我更喜欢下雨。我们家能供着整天整天下雨。”
尤芭走到窗户一角,提过来一盏点亮了的汽灯。
有人。骨节在门上敲击,干净清脆。
“大家在客厅里,你们要不要来?”查令。
尤芭拉着白壶出去,门外走廊里查令正一盏盏点亮壁灯。侧脸影子印在墙上,睫毛飞得长长的。
“瞧这做作的老房子。之前的那家都是种植园爱好者。”尤芭不屑地耸耸肩膀,向前做了几个中跳。传来的钢琴声适时接住她。
尤芭走得急,嘴上催促着,白壶还是给落在了后头。
烛火噼啪燃着,白壶耳朵有些痒。
“这批蜡烛杂质很多。”查令淡淡地说。
白壶意识到他们正并肩走着,小声回应,低头看着他间错迈出的脚:他穿油亮的高筒马靴。
“不必紧张。”查令大方笑着,跨步走了。长长的影子。
白壶胸腔里咯噔作响。长长的走廊。
客厅开阔多了,锦缎绫罗四处牵牵绊绊,尤芭那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姐正骑在长椅上喝茶狂笑,互相喷了一头一脸,碟碗翻了一桌子。她们父亲在三角立式钢琴前闲弹,雪茄头上的烟灰攒着老长一段,眼看就要落下来—他一见到白壶,坚定地点了点头—簌簌落下来了。他招呼她过去,白壶就坐在了钢琴椅的一角。
“一切都好吗白壶?”他开始弹奏一种欢快回旋的曲子。
“都很好。”
他看看飞跳的手,扭头看看白壶,把雪茄拿下来,捻灭在低音琴键上擎着的烟灰缸里。
“你还是在想那件事。”
白壶不好意思地说是。
“尤芭已经告诉你了吧?你父亲有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只是,我有很深的被遗弃的感觉。”
他换了一个慢些的节奏。
“他是明智的男人和父亲,我相信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把你和白楼放在首要考虑。坦白告诉你,对移民的决定我并没有是十分把握,或许会,嗯……代表她们做决定,我压力很大。你父亲有他的顾虑。”
“希望一切快点结束。”她怀念小时候单调的安定。
钢琴訇訇响着,震得她脸颊微麻。
三个女孩子扭成一团,盛大的裙摆交叠变幻像魔术女郎手里纷繁绽出橙红橘绿。
五
大移民那日她和父亲去送尤芭一家,白楼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她们哭,更多时候在笑,登舱前不停挥着手,鲜丽的脸上漫溢着期待。好像她们是要去异国旅行,而不是飞向几乎完全未知的星际。
查令和其他同类一样,被初始化之后丢弃了。
六
她是查令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
“你好,查令。”
“……你好。”查令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笑了。
“我叫白壶。”白壶笑着,直直看到他眼里去。
查令点了点头。
“请告诉我你所有属性信息。”
……
查令没有回应。
“查令,请告诉我你所有属性信息。”
“我不明白。”查令四下看看,迷茫地看着她。
“你还记得……”白壶转念一想,“没关系。”
查令在鹿园住下,熟悉环境后,白壶给他联接网络,完善了信息储备。白壶给查令未设任何权限。他见过一次白楼,白楼以为这是姐姐买的一个“情人”,只是懒洋洋揶揄几句就走了。大移民之后他一直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