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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显现的林中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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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停车场里,簇生着深红色的流火。翻覆的汽车上遍布着累累剑痕,像废铁一样堆叠在黑漆漆的某个角落。
火苗顺着恣意流淌的汽油欢快地蔓延成片,烟雾报警器嘶鸣着洒下一片片水花。地下停车场用作支撑的水泥柱有些歪斜了,钢筋从灰色的实体里倔强地戳了出来,相当令人不适的狰狞姿态。
她一手支着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地凝视着那人的最后一丝痕迹——此刻已化为黑雾散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韦伯咬着牙从门外的隐蔽处跑过来,几乎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冲了一个跟头。他一手捂住口鼻,冲着雕像一样僵立在原地的从者焦急地大喊:“Saber!快出来,那地方不能呆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只是在听到他的声音以后简单地偏过头来看他一眼,仿佛并不能理解话语之间的焦急意味似的。她回过头去,依旧盯着Berserker之前站立的地方,语气平淡得宛如机械:“你听到了吗,韦伯。”
听到什么?战斗的声音,亦或失去理智的对方的狂吼?瘦弱的少年无奈地双拳紧握,好声好气地劝诱着:“先出来再说,那里很危……险?”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完全归于消灭。因为在火焰燃烧的哔哔啵啵声中,在报警器的嘶鸣声中,在水花喷洒的哗啦声中,有一个轻微的,但完全不容忽视的异样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少女竭力压制的抽泣声。
“你听到了吗……兰斯洛特他,跟我说对不起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肩膀细微的颤抖逐渐变得剧烈,幼猫一般的低泣无法克制地变成失声痛哭,压抑着的情感,从崩裂的闸门里宛如洪水一般疯狂地奔涌而出,“没能做到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像我这种无能的王,就应该——”
她说不下去了。掺和着哭泣的嘶喊声最终完全被气管的痉挛所压倒,她紧握着圣剑以支撑身体,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悲鸣和哽咽。
「......我引发了无数场战争,夺取了无数人的性命。所以我会死得比任何人都悲惨——被所有人憎恨而死,我明明、接受了!」
泣不成声的她,在尸横遍野的剑栏之丘上哭诉着。
会毁灭的不是只有自己吗。
会迎接愚蠢死亡的,不是只有愚昧的王一个人而已吗?!
但是,只有他不应该……只有那个男人,没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啊?
我以这种扭曲的存在方式,夺取了你和桂妮薇儿的幸福。——而在我选择拔出石中剑、成为王者之后的十年里,我的朋友、我的骄傲、我理想中的骑士啊,就只有你……虽然明知无望,还是对着愚昧的王伸出了手。
【对不起啊。最终还是……没能做到呢。】
又在自我苛责了吗?
希望我从追寻着奇迹的无尽轮回中逃开,摆脱身为亚瑟王的枷锁么——但是我,不拿到圣杯的话,我就无法……无法补偿你们了。
被恶毒的奇迹所拾取的愿望,她恸哭着许下的赖以回应召唤的那个愿望,终于在此刻,发出了细小但清晰的剥脱碎裂声。
“卿啊,”逐渐止住了哽咽,浸过水后显得格外明澈的绿眸闭合了。她微垂着眼睫,低唤着骑士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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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遍生着火焰的地狱,她走在来过一次的熟悉阶梯上,踏着脚下的红毯平静前行。
正厅的两扇门不再虚掩,而是完全敞开了。不知什么时候赶来奔赴决战的金色王者,和两位Lancer及其御主们分庭抗礼,倨傲地占据了礼堂的右半边。
韦伯有些不安地和她并肩而立,呼吸的节奏开始隐隐变乱了:“Saber,能行吗?”
她一如既往地安抚着脆弱的御主,璨璨的长剑紧紧持握在手心里:“没关系。请躲在我的身后!”
被这边的动静所吸引,英雄王宝石一般的红色眸子转过来了。瞳孔微微收缩,浓郁的血色里玩味地映着她的倒影。他身体微微前倾,耳饰随之轻快地晃动着,显出毫不掩饰的愉悦态度来:“你来晚了,Saber。陪熟识的狂犬玩耍也该有个限度,要知道让王久等可是大不敬——不过这次,我原谅你。”
另一边,容貌相似的Lancer不由自主地咂了咂舌,招来蓝袍魔术师恶狠狠的瞪视。她不去理会自说自话的Archer,敏锐地感觉到年轻的御主似乎对另一边更畏惧一些:“怎么了吗,Master?”
肯尼斯终于无法忍受地往前踏了一步,气势汹汹地直指被披甲持剑的从者护在身后的瘦弱少年:“韦伯·威尔维特?!!怎么,你就打算这样报答你的老师,在圣杯战争里救过你一命的恩人吗?”
“抱歉先生,我的本意并不是与您为敌。”早已料想到如此局面的韦伯哭丧着脸应对得理不让人的老师,虽然心底排练过无数遍,但事到如今看着肯尼斯的脸,还是条件反射地怂了,“但是我一定要见证这次战争的终局……如果尘埃落定之后我还活着,那么一定任您处置。”
肯尼斯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两下,大概是想说那有个屁用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吞下脏话的魔术师脸色变得格外阴沉难看,退后一步回到了两位Lancer的背后:“那就等着在时钟塔做一辈子苦力吧,韦伯。——不过你真想等到最后与我分个胜负的话,先联手如何?”
一同先对付最棘手的Archer吗。韦伯颇为意动地瞟了一眼身着金甲双臂环抱的从者,后者颇为不屑地轻嗤一声,摆明了对这种临时同盟根本看不上眼。他有些犹疑地低唤道:“你的意见呢,Saber?”
阿尔托利亚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散落的额发把表情遮盖住了,旁人只能看见紧抿着的嘴唇。从者手中擎着的金色长剑逐渐垂放到地毯上,似乎是妥协了:“……您太过信任对方的御主了,Master。”
“就如他所说,毕竟是于我有救命之恩的老师啊。”韦伯尴尬地压低声音向她解释,“其实仔细想想,刺激我跑来参战的也是这位……要不是想证明一下自己,鬼才要跑来远东之地和一群怪物玩儿命啊。”
“——也就是说,”她沉默半晌,一字一顿道,“您并没有要寄托圣杯实现的愿望吗?”
“啊,”韦伯挠了挠头,“你这么一说……”
“原来如此。”
骑士王抬起了面庞,睫毛轻轻颤动着,以一种仿佛初生雏鸟的崭新眼神环视着一片狼藉的大厅,偏着头依次细细打量奔赴决战的众人。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豁然开朗的事实一样,笼着霜的白皙面庞上逐渐展露出一个晨风般柔和的微笑。拨开了夜空之下终年缭绕的云翳,点缀着的月和星明亮又疏朗。那个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温和表情,虽然苦涩,但也不乏洒脱:“原来如此……路早就铺就了啊。”
——王过于痛恨不列颠的灭亡。那是过去执着于拯救国家的她,一直视若无物的选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不是人类、不是少女所应该过的人生】
【对于她身边的一切都感受到了愤怒。而这份怨恨,最终集中到了无力的自己身上】
【一定要,一定要有谁来拯救她才行……明明知道这一点,我却输给了自己的苦恼,沦为了狂战士】
不需要谁来拯救了。也不需要用那样歉疚的语气和我说对不起。
真是……痛苦的选择啊,兰斯。你是特意前来,为了再次把那条路指给我看的吗?
“那么请看着吧,”她低语着,“这一次,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本已经抵在地毯上的剑尖倏忽抬起,束着马尾的少女双眸亮而澄澈,眼角眉梢都满溢着昂然的光辉:“御主啊,原谅我如此独断!——请尽管和Lancer结盟吧。但在那之前,迪卢木多,”金色的圣剑平举在胸前,毫不含糊地直指再三交锋却从未得到结果的那位从者,“来吧,和我一决胜负吧!”
打破那从未打破的牢笼。
挣脱那不曾挣脱的囚锁。
宛若吟唱着不染凡尘的天之诗,王者的剑刃发出了喜悦的低声鸣响。被刑具加身过久,终于鲜血淋漓地挣扎着抛却束缚的少女,不知出于何故,眼眶有些轻微地濡湿了。
「能看到吗?」
「——一定能看到的吧!」
并非你预感中狂乱、糜烂、堕落的终焉。我理想中的骑士啊,天上的灵为我见证——让我用自己的意志,去否定这所谓的圣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