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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十二:黯伤(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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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拂樱说到此处突然停了,眼神不经意闪过一抹痛色,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然后又松开。
嫣然雪显然发现了对方突然情绪变化,以及手的不经意动作。
她小心翼翼询问:“然后呢?你的父亲……他……当时是要杀你嘛?”
凤拂樱那抹异样转瞬即逝,淡淡说道:“可能在那么一瞬间想过吧。”
嫣然雪:“………虎毒不食子。当时情况,你是否有误会。”
凤拂樱一笑:“其实,我从未怪过父亲。母亲说起来是因我而死。”
嫣然雪错愕:“一语成谶不过是巧合吧,你毕竟又不是预言家,一句话就害死你母亲,这也未免太离谱了。”
凤拂樱摇头道:“天枢启冥,辅命为生。”
嫣然雪再听这八个字,突然隐约明白什么般,道:“启冥,天枢,为生,辅命……你的意思是你母亲以死换取了辅命玉续命的功能。”
凤拂樱又摇摇头。
嫣然雪这下不明白了,不解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凤拂樱回答:“辅命玉本来就有续命的功能,只是唤醒它的代价是一位血亲的生命。”说完抬头看向嫣然雪。
嫣然雪惊愕,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她看向对方额心佩戴的辅命玉,看起来依然温润充满光泽,黑的那么纯粹美观,此刻看来却透出森冷的气息。她心里毛毛的,逐渐觉得辅命玉是一个不祥之物,是一个极其残忍的玉饰。
凤拂樱温和笑笑,笑容里有着对嫣然雪的安慰之情。他道:“天枢阁主与辅命玉,就是一根永远都割不断的宿命诅咒。只要被认定为承接天枢阁主之职的,就难逃宿命。”
嫣然雪:“那天枢阁主的职责是什么?”
凤拂樱:“用占星之能,卜国运,辅导每一任君王。同时,历代天枢阁主也注定要背负那个四百多年来一直存在的诅咒,活不过二十岁。”
嫣然雪惊奇:“不是说,凡成为天枢阁主的人有三十年寿命吗?怎么只有二十年?”
凤拂樱解释道:“那是佩戴辅命玉之后才有三十年的寿命,若是没有辅命玉我恐怕已化尘土了。”他的语气带有一丝哀伤。
嫣然雪听到对方这么说,心里不由自主地抽痛:“原来如此......”她亦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人,表面洒脱,实际心境很苦涩吧。可是她有什么办法,也许她心里比他更苦涩。
凤拂樱伸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看它安静躺在手心里,循着清幽花香,回忆往事道:“但佩戴辅命玉并要获得其中延续生命的力量还必须有个相互适应的过程,这个过程里不可以受外界干扰,所以父亲在远郊修建了依山伴水的秋水一舍,为了让我能去那里修养,远离朝堂的复杂,免去劳心伤神,连哄带骗也在所不惜,但我不愿离开多苟活十年,两人产生更大的矛盾。”
嫣然雪:“那后来呢?”
凤拂樱看着棋盘:“于是家父便特以此天元棋局之胜负为约定,在一定时间内,若我赢,留下。若我输,听他话去秋水一舍修养。最后棋局一反常态,让年幼的我知难而退。也是由于那时我棋艺不精,下到此处已是穷途,时间至,我输了,于是我听从安排来到秋水一舍。在那里也算是过得充足,有凡伯照顾我饮食起居,陪伴我,除此之外再也没人可以玩闹,也无外界干扰,实在无聊就去山林田间听鸟兽虫鸣,观察动物们日常活动,久而久之渐渐懂得了一些普通鸟兽的语言。也会聆风听雨,练字绘画,逐渐从风向雨形以及字的一笔一划,乃至画的反复勾勒中领悟武学,修的一身武艺。”
嫣然雪听得很认真:“武学还可以从字与画中领悟而来吗?”
凤拂樱点头:“是的。一憋、一捺、一横、一点、一划,各种字体书画,都是与武学招式有着莫名的联系,只要稍微演化便成招式。”
随着凤拂樱叙述,脑海中浮现十多年前的记忆,那时他也才十四、五岁。
回忆转瞬又回到了十二年前——
那是一个依山伴水的清静之地,由于体质特殊,在建好的秋水一舍中修养,不久巧遇扮作一队商人外出采风的君主以及他的近身皇卫,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对方便是东陆君主,只听到庐外的夜莺跟马儿对话说前面不远处会有山体崩塌的危险,再走会被山石掩埋丢失性命。于是他出于善良本心劝诫扮对方,没想到当时那人非但没有听取劝告,还以为他是生活所迫,装神弄鬼的想欺骗他好的一点金叶糊口,愤怒且不屑地甩了金叶给他。
后来,其中一位侍卫因为喜欢他的箫曲,捡起地上金叶交给了他,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凤拂樱见他友善,也不忍心所有人被山崩掩埋而亡,从身上摸索了仅存的一张保命符给了对方。最后才救了君主和那侍卫一命,其他随行的人全都葬送了性命。
君主捡回一命,自然高兴,也是自此才对凤拂樱花十分信服,回到京中就当着满朝贵族门阀说了此事,并下令扩建了天枢阁,又赏赐了凤拂樱锦缎千匹金叶万两。
朝堂众人听闻有少年能识鸟兽之语并仅凭一张符纸救了君主,纷纷觉得不可思议。强烈好奇心驱使下,贵族门阀们跟随君主再次来到了秋水一舍,其中自然也有凤拂樱的父亲,当场便拉着他跪地向君主行礼。穗光帝与众贵族门阀方知道凤拂樱就是天赋异禀却受命运诅咒短命的现任天枢阁主,之后穗光帝又赐了“凤行神衍”之名,如此这般名气亦一时传遍东陆。
嫣然雪听完对方的叙述,终于明白,了然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的是那是什么样的符咒?竟然有那么大的用处。”
两人都坐在了石凳上。
凤拂樱继续道:“那是一张需要以火点燃才能生效的符,在点燃那刻符纸上的咒力与周围气流产生极大抗性从而生成一道强大的风之漩涡把人卷离所在的地点,因此,此符咒也名风行咒。制作不易,十分耗费精力,力量低下的人也制作不出来,力量高深的人又根本用不到。我也是出于好奇它的效用特意花心血制作了一张,没想到竟派上用场了。”
嫣然雪:“好神奇的风行咒。”
凤拂樱笑说:“没什么好神奇的。毕竟世界之大,力量何止千千万。”
嫣然雪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也是。”
凤拂樱手拈起棋盒里的一枚棋子,目光注视着那未完的棋局,道:“自那之后,我回天枢阁小住了一段时间。一些好学的世家姑娘会来找我谈论各种诗词歌赋,但是她们见闻实在是粗浅不好交流。不过她们的确……”说到此处凤拂樱神色有些纠结,想了想形容道:“她们的确十分好学,隔三差五就会捧着竹卷或肉粽或荷包亲自登门求教,除开竹简,那些吃食是她们作为解答疑惑的谢礼,因为一旦求教就是整个通宵,那段时间是我最苦闷的。”
听对方说到此处,嫣然雪不禁噗嗤一笑,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要想起之前街道上卖馄饨的老板说的话,说的便贵族世家的女子为了见一面凤拂樱,常常会以谈论诗词歌赋为由找上门。诚然不欺她啊。
凤拂樱抬头看对方竟然在笑,不解问:“阿雪,怎么了?你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麽?”
嫣然雪收敛笑意,恢复平时模样,道:“没……没什么。”心里却道:“书读多了看来是书呆子。这样都看不出那些姑娘的心思麽?”然转念一想,想起凤拂樱那个时候也不过十五六岁,许是心思不在男女之情上吧。
凤拂樱摇摇头,又道:“当时觉得太闹腾,不习惯,于是又回搬回了秋水一舍。直到十八岁那年,一向静谧的秋水一舍竟然莫名来了好几个姑娘,我不明所以,凡伯却照样负责做饭,还多搭建了几个茅屋。之后我才从那几个姑娘口中得知一切都是我父亲的意思,家父始终没有找到令我脱离残酷宿命的方法。最后希望我能喜欢上她们中的某一人,然后早日娶妻生子,延续凤家香火,有心甘情愿的,也有被迫不愿的。但都被我一一回拒了。”说到此,他停住了。
嫣然雪也沉默了。他们彼此都知道这话的意思,以凤拂樱立场来说,无论娶谁对方都会成为寡妇,生下后代也是没有父亲的。寡妇谁又愿意?愿意的凤拂樱又愧疚,所以心里计较,也是该然。
但也只是片刻沉默,凤拂樱接着说:“如此又过去两年,也就是在我弱冠之年,在秋水一舍接到家父故去的消息,悲恸万分的我赶回来安葬了家父,之后打听才知道,原是父亲因为朝堂之事公然与君主起了争执,大体是责君主玩物丧志,不振朝纲,行事荒唐,迟早会使东陆政权溃散的逆耳忠言,君主闻之震怒异常,罢免了家父官职,让家父就此回家养老。家父一生忠心不二,殚精竭虑辅佐君主,最终落得个解甲归田的下场,最后郁郁而终,那也是我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之后君主也有一分愧疚,下旨让我接替太傅之职将来好辅佐下任太子。我当时方经历丧父之痛,无心留在帝都,便找了个见识粗浅,所知受限,暂时无法辅导太子,尚需游历异土他乡增益广闻为理由离开了帝都。”
嫣然雪听完平平道:“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因为丧失至亲感到悲恸而流放自己。路过北漠救了被死亡之虫猎杀的我。”
凤拂樱点头,终是把手中棋子下在了棋盘偏北处一角,随着落子终于赢了时隔多年的棋,他欣然一笑道:“也许一切都是缘分使然。如今你知道我的全部了。你会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吗?”
嫣然雪先是沉默,片刻思索,然后淡淡道:“我是一名铸剑师!师从骷海沙洲赫赫有名的鬼铸,以万物材质等相生相克之理铸艺成名!所铸刀剑,鬼神惊怕!但,师傅他老人家已故去。因此江湖中人,很多都想得此精妙绝伦的铸术!以此来提高自己力量,所以对我穷追不舍!”
凤拂樱恍然大悟般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些人会苦苦追杀你。”
嫣然雪:“恩。”她骗了他,真的抱歉,她现在对任何人都有防备之心,所谓人心隔肚皮。极莲牵涉甚广,必定没有那么单纯。
凤拂樱信了,又道:“你我既是朋友,尽管在这里安心养伤。不过这两天观你面色甚是苍白,你之前心脉是否受过那些人的重创?”
嫣然雪道:“我不知道,只是感觉最近有些疲惫,畏寒怕冷,以往还好一点。”
凤拂樱笑道:“刚好岐黄之术我略懂一二,不介意的话,容我为你把把脉确诊你身体情况。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正好在天枢阁可以调养一些时日,如此也可更好的面对将来不可预知的一切。”
嫣然雪点头,伸出手,解了绑袖,露出自己的腕部。
凤拂樱修长的手把住对方的手腕,略微感受,心下已有定见。
最后松了手,他道:“的确是有旧疾沉积,加上那三头蟒□□剧毒,催化了你身体的沉寒,但无妨,调理一下就好了。”
嫣然雪绑起自己的袖带道:“给你添麻烦了。”
凤拂樱平和道:“阿雪,以后不要对我这么客气,你是我朋友,关心朋友是应该的。即使不是朋友,遇到难处,我也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
听了对方说的话,嫣然雪心下莫名受到某种感染般,道:“就如同之前那个少年一样吧。”这话似问似述。
凤拂樱一笑,抬头看了眼天井上空的天,初冬的天依旧很广,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东陆的这片天空,看似很大,很美,实际有太多阴霾,我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至少不让太多血腥在我眼前发生。”
嫣然雪叹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险恶,是是非非,一人之力怎可扭转。”
凤拂樱目光几分深远,道:“能避免则避免,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此刻却见碧湖急急送走一位穿黑色盔甲的兵卒且走的很快,凤拂樱疑惑朝着碧湖走去,嫣然雪自然也看到了,也跟随他来到碧湖身边。
碧湖面朝大门,目送着那兵卒远离。
凤拂樱走近也看了眼大门外走远的兵卒,疑惑问:“碧湖,方才较武堂的兵卒来做什么?”
碧湖吓了一跳,回过身,笑笑说道:“哦!没什么的公子,是较武堂那边的人带话,说不用公子登门致歉。他原谅了公子。”
嫣然雪微微诧异,帝都莫非没有传闻中那么冷酷?
凤拂樱对于仲亭这行为感到纳闷,照理说他了解的于仲亭,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没有这么大度,莫非是因为他父亲于延傅而不与自己计较救人事件?于是又问:“没有别的了?”这一问是想确定对方有没什么附加条件。
碧湖眼神迟疑,手悄悄藏到了身后,然后点头道:“没有了,公子。”
凤拂樱看对方神色总觉不对,又看了对方刻意放到身后的手,再问:“碧湖,别骗我。把你手上藏着的东西拿给我。你知道,我不喜欢被人欺骗。”
碧湖见凤拂樱不好糊弄,只得苦闷地拿出兵卒交给她的信纸,极度不愿意地交给对方:“公子……”
凤拂樱接过样式古朴且四角带有流苏装饰的信纸。
碧湖担忧道:“南城举办冬猎,冬猎的时间就是冬月十三。特邀公子前往参加,这是请柬。今天是冬月八日,还有五天。”
凤拂樱看后笑道:“我竟差点忘了这事,此次谁人负责策划冬猎事项的?”
碧湖看向凤拂樱眉蹙起,犹豫道:“是……于少尉。”
凤拂樱神色微愣,然后若有所思,一笑道:“难怪一反常态的大度,原是还有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