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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凤凰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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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秋风习习。
卫楹坐在卫家后院的一颗老槐树下,双手交错着抵于颔下。他没有束发,发丝在晚风间尽数飘忽不定地起伏着。乌发白面,更衬得他眉间朱砂痣赤红得妖艳。
“阿楹!”
卫曳也倚在老槐树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是轻轻地唤了卫楹一声。一个月已过,与皇族相定的婚期愈发进了,这几日流云城里各方人士聚集,风起云涌。眼看都在议论着卫家子与洛桦太子的婚事。
卫楹随意应了声,也不作答。只是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呆呆地望着眼前之景。这几日里,他一直都在看。
看着看着,卫楹就陆陆续续想起了些儿时事。
忽然想起每回自己胡闹完,絪儿姐常会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母亲也会温柔地笑笑,告诉自己说,断断不要再胡闹。那时候自己只知道点点头,接着继续胡闹,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母亲笑中竟带着辛酸呢……
父亲这些年竟如此难吗?
卫楹合上眼睛,将手抵在唇边。
那日是自己气不过与那小太子的婚事擅闯了议事堂。
“卫流,你的好儿子!”大长老一揽袖袍,就大步离开。卫楹一闹,议事不能继续,长老陆续离开。最后,卫流抚着卫楹的肩膀,长长一叹,就也离去。
肩头似乎仍有温热残余,卫楹茫然地摸着肩膀,恍然知道为什么父亲堂堂家族却为何如此艰难。
可缘何如此呢?
因为自己年幼罹患重病,需要卫家的一株极其珍贵的草药。《药经》中的茯苓草。可这药哪是能为了一个小孩子而取出来的?父亲无法,只能偷取。被发现时,父亲被一顿重责,即使日后成了家主,也总是处处受限。
他离家不觉已有数年,向来是洛桦与白溟之间往来匆匆。岁月如斯夫,但却不像春梦了无痕。今日再见,才恍然发现家中的老槐树没变,石桌凳也没变。一切还是他离家时的模样。
原来变得只有他罢了。
竟是这样么……
卫楹有些惘然地触了触自己眉间的朱砂痣,倏尔站起身,直直向外走,边走便道曰:“二哥!我要去找父亲!”
“少爷,皇后娘娘唤您入宫。”只是卫楹还未出门,便就听见絪儿在一侧低声说道。
卫楹顿住脚,朝着卫曳点了点头,便道:“那就去备车吧。我现在便去。”
……
“夫人,我们真的要去?”
桑雪凝视着铜镜中自己婉约的轮廓,触了触流淌下来的细珠,抿起丹唇,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执兰,备车。我要去见见太子殿下。”
执兰躬了躬身,下去备车。
桑雪夫人将皓腕搭在另一个侍女手上,一袭朱色宫装随着她的离开拖着长长的裙裾。
明日,纵是千万般不愿,阿楹也都是皇室之人了,所以,她必须要在今天去见见未来的洛帝一面。
柳湖的杨柳飘飘,仿佛欲语还休的女娇娥。
“桑雪夫人,您好。”东方越安在侍女的示意下,规规矩矩地向桑雪行着礼。
“我能和太子殿下单独待一会么?”桑雪婉约的笑笑,额间梅花花钿在春日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不觉得有何突兀。
侍女迟疑一会儿,才点点头,躬着身退下。
柳湖前只剩下东方越安和桑雪。
“您有话对我说么?”东方越安缓缓问道。他抬起头,一双过于澄澈的眸子当真是直直扎入桑雪眼中。桑雪杏眸微颤,摸了摸东方越安的头,过了许久,才道:“安安,我就这么叫你吧。我且要问你,阿楹真的与你成亲后,你可会好好待他?”
东方越安竟没丝毫踌躇地点头道:“桑雪夫人,别担心。我会像父皇对母后那般对卫楹的。”
像他父亲那般?
桑雪一时愕然,她此番来,是想向这位太子殿下讨一个保证书,哪能想到会得到如此惊人的答案。只是答案过于好了,好得让人没法子去信。
像现如今的洛帝与洛后?桑雪笑着摇摇头,现如今的洛帝后宫中仅有一位佳丽,那就是当今洛后,当初洛帝是用九阶九级的实力力排众议,才将洛后娶回家的。而在天下人前,更是对洛后亲口保证,他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洛后。日后数十年,洛帝用事实证明自己的诺言,其模样,其专情,无不让含苞少女魂牵梦萦。
不说这位太子殿下天生迟缓,八岁尚未修炼,就说娶亲,也未必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东方越安是洛桦帝国唯一的皇子,他是一定要为洛桦帝国留下子嗣的,而卫楹显然是没这个本事的。卫楹与东方越安结亲,是为了帮东方越安稳固朝政。卫楹不是女子,留不下子嗣,由此一来,卫家就是想染指皇位,也没有凭借。若是卫家当真登上皇位,那就是谋反,必定受天下人指责。
双方皆是打得一手好牌,唯独牌中忘了两个人。
卫楹不愿意,其实东方越安又何尝愿意呢?想到这,桑雪怅然长叹,她弯下身,抚了抚东方越安的脸颊:“安安,出身名门于你而言,也许并非好事,也许却又是上上之选。这一切,不在他人,只在你。倘若你像你父皇那般拥有强横的实力,那么便没人能强迫于你。”
东方越安刚要开口,就被桑雪的手指掩住。
“安安,承诺不再口中,它在心里。”桑雪抚住自己的心口道,“你给卫楹的承诺,我替他记下了。也会替他记上一辈子的。”
“作为人母,我不求卫楹有朝一日闻达于诸侯,不求卫楹有朝一日芳名入青史,我只求他一辈子无忧无愁,活得安乐自在。若是世人敬他,我当为他自豪,若是世人辱他,我当护他一世。”
“我又何苦在权贵间苦苦挣扎呢?我只是求他纵是有一日,在我百年之后,依然能有人护着他罢了。当是不问缘由,不求回报的护着他。”
“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千万莫让我知晓来日有人将他欺负了去。”
“你可懂得?”
“妾身逾越了,告辞。”桑雪行了个宫礼,就不再多留。
“桑雪夫人。给。”眼看桑雪转身将走,东方越安愣神之后,便轻声叫道,急急得将之前的凤凰钗递给桑雪。
“这?”桑雪不明所以地挑挑眉梢,接着凤凰钗,这莫不是洛帝赠与洛后的定情信物?这小太子又闹得可又是哪一出?
“我娘……”东方越安手舞足蹈地比划,就是说不出自己的意思,“不是。母后给我……说给我……给我……”
“就是给我夫人的!”东方越安终于找到好的比喻。
“可是让我转交给卫楹?”桑雪扬起凤凰钗,放在东方越安眼前,忍不住哭笑不得地道。
夫人……也真是难为小太子想得出来了。
东方越安先是惶恐不安的看了桑雪一眼,见她并无发怒的征兆,才点点头。
“我会转交给他的。”桑雪点点头,“还有事么?太子殿下。”
东方越安摇摇头,肃穆得挥了挥手:“再见。”
“再见。”桑雪被逗乐,仿若又回到卫楹牙牙学语的时候,明明摇摇晃晃的就快摔倒,还是要逞强一脸严肃的挺着。
也许有朝一日东方越安真的可以给卫楹幸福吧。桑雪垂眸浅笑,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呢。她又何必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