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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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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一丛梅粉褪残妆,深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宋------王淇「暮春游小园」
三月初三,女子节,又名及笄节。
屋檐下,沉静了一冬的燕子窝上,两只燕子唧唧喳喳地欢叫着。
绿水轻漾,两岸垂柳,如娇羞美人,对镜临妆,不知是为了哪家翩翩少年郎?
如此节日,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乐,是因为空盼闺中几年载,终能觅得良人归。
愁,是因为不知君心是否如妾心。
终归是女子,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断言一生,从此好与坏,再与爹娘无关,嫁出去的女儿,犹如那泼出去的水,覆水岂能再收?
对于相府女儿来说,更是如此。
京中人常说没有真金白银数万担,就别想迈进相府高院。
此言虽是夸张,却也是实情。
依稀还记得五年前,相府里嫁出第一个女儿的情景。
不过是三月三刚过,一道圣旨从天而降,跪了一地,年岁尚小的我,硬被娘按在地上,几欲抬头,却被娘死死按下,她很是紧张,甚至还微微颤抖着,我也跟着怕了起来,勾低了头,直到来人走了,也不敢抬起来。
紧接着,府内,来人络绎不绝,摆宴三日,欢声笑语,贺声不绝。
第四日,一朝女儿拜别爹娘,便是相见不论养育恩,满口皆言家国事。
人人感叹,恨不生在李相家,宫城皇门远相望。
李家,两代人,出了两个光耀门楣的女子,一个是当今王后,一个是德妃。
只是谁又知道这李家女儿的无奈?
外人不入李家门,自是艳羡,我却恨不能抛开这李家姓,从此平淡了此生。
同为李家女儿,我算是幸运的一个。
三个姐姐皆是貌美如花,天仙般的人儿,惟有我,李摇光,面黄肌瘦不说,五官怎么看来,也不像是成国人,倒是有三分像塞外番帮。
下人们过往总少不了,私下里窃窃私语,说这相府的四小姐怕不是相爷所出,是如夫人在外面偷的番帮汉子。
这些下人当真是胆大,虽然紫嫣揪起她们的耳朵一阵训斥,又教我不要听人胡诌,但听进耳朵里的话,怎么能掏出来?
我闷闷不乐一整天,直到我那向来温和的娘过来好生劝慰,将那些个乱嚼舌根的婢女们逐出府后,这阵风方才作罢。
只是每每看向我那削尖细腰,鸭蛋脸面,俊眼修眉的天璇姐姐的时候,总要感叹,为何一母所出,我与她却是天长之别,她是那天上的凤凰,我如地上的蚂蝗。
想来,天璇姐姐也是天生的贵人命,一入宫门,便得以赐封德妃,仅在王后姑姑之下,与贤妃并列。
但我总记得她上轿之前,我拽住她那镶着金边、绣着朵朵大红牡丹的绉裙,稚声问她何时回来陪我放纸鸢,她却垂泪不语。
我总以为天璇姐姐不过是出门玩一圈,天一黑,便会回来。
但当第二天,日刚露头,推开那冰冷的门时,空无一人。
至此,渐渐知道,天璇姐姐是不会回来了。
再后来,再见面,姐妹见面尤思念,只是却要俯身跪下,声声唤做娘娘。
别人总道天璇姐姐自此后将福禄无限,恩宠万千,但我却见她在深宫中愁绪万千,常常醉酒,拉住我的手,唤着我的乳名,道:“阿鸾,下辈子宁可粗茶淡饭,再不做李家女儿,女儿命苦,李家女儿犹甚之。”
今日,又是三月三,相府女儿,李天玑,李开阳同时及笄。
不知这回又是谁要被点出阁。
女为悦己者容,相府女儿专为那真金白银的天胄皇族!
*
相府有四千金,除去已经出阁,且贵为德妃的天璇姐姐外,依次是李天玑,李开阳,然后才是我,李摇光。
但在我心中,李家的千金只有一人,那就是我的天璇姐姐,她像我的第二个娘一般,总会抱我在怀,朗诵那些似要把人心给揉碎的诗篇,我们相差了七岁,常言道,长兄如父,对我而言,是长姐如母。
每每见那朱唇微启,便是叫人深思不绝的语句,总暗叹,天璇姐姐到底是天仙的人儿,哪怕是愁绪满怀,眉头紧蹙,也是恁般教人看之生怜,恨不能替她去愁,替她去忧,只求展颜一笑。
现在想来,我一个豆蔻女子都有此番怜香之情,何况是那些‘食性,色也’的男人?
天璇姐姐生来并不是忧愁缠身,只是年岁渐大,忧愁自扰,十五之前,少见她如此哀伤地反复吟诵那些伤感的千古绝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李清照的词本就是凄惨参半,教天璇姐姐这样一吟,便是无限感叹了。
这是那年初冬将至,她最常握在手里的诗集中最爱的一首,口里、纸上,都是它。
李天玑同李开阳却躲在窗下,捂嘴偷笑,还学着天璇姐姐吟诗,吟完后,跟着叹道:“这大雁才刚刚离开咱家屋檐,怎这唧喳声似余音绕梁,徘徊不去呢?”
语气极其尖酸。
暗指天璇姐姐在年少思春,如那向南慕如春气候的大雁般。
她们是三夫人----雅夫人所出,雅夫人向来嘴不饶人,在府内,哪怕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撞上她,那就是撞上了太岁,她非要一番整治后,冷哼一声,姿态优雅地离开,那些无意触犯她的下人们怎跪倒一地,瑟瑟颤抖。
在李相面前,雅夫人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大夫人早逝,顶在她头上的如夫人脾性温良,自然雅夫人就独霸相府。
李天玑同李开阳两姊妹自然更始霸中之霸,不亚于雅夫人。
她们向来也同雅夫人一样,看娘不过,于是自是明里、暗里的损着,小时,我不明白为何雅夫人会说着说着,灿笑如花,而娘则低头不语,大了,才懂得帮娘出口气,她们说一句,我便十句抵回去。
在我眼里,她们只是李天玑、李开阳,我的姐姐只有一个,在这冷暖自知的相府里,我的亲人,我极尽生命要保护的人也只有三个个,天璇姐姐走了,只剩下娘,幸好我不会走,娘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论相貌,那攀附贵胄之事轮不上我,论身份,我是李相最小的女儿,按理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在相府,李相爱长子,尤胜其他,我这个被道是番帮野种的小姐,若不是天璇姐姐和娘的维护,怕是连个虚名也没有。
李相虽是我爹,却从未正眼看过这个被他取名为摇光的女儿,更甚至,他可能已经遗忘了我。
所以,他是李相,我是娘的阿鸾。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