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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 ...

  •   春天从盛之梧下班后方其文不在家的那刻起变得险恶,盛之梧打方其文电话,铃声在卧室响起。他又打给了时喻苏和宋祺佑,只多了两份茫然。春风透过纱窗吹进来,他像柔弱的柳条在春风里发抖,并不觉得温柔和煦。

      今天是他的三十一岁生日。

      盛之梧干等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会儿,起身关了窗,面对着黯淡天色做了几个深呼吸,拐回客厅写留言条:学校有什么事吗,这么晚没回来?去学校找你了,如果你到家看到了这张纸条,打电话给我。啵。

      盛之梧一路东张西望,怕错过向他走来的希望。临近S中,他几乎一步一顿地不放过视线里能看到的任何一个人,熟悉的校服里却没有熟悉的脸,手机也始终没响。

      方其文的班级是终点,散落地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宣告了盛之梧希望的破碎。

      “叔叔好,有什么事吗……我们放学很久了……没有,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老师没拖堂……方其文?方其文不是不住校,不用上晚自习吗?应该早就回家了吧……怎么了吗……天呐,那,要不要去问班主任……”

      盛之梧浑浑噩噩地道了谢,想会不会是盛峰截走了方其文,无比希望是盛峰截走了方其文。他一边往保卫科走想看学校的监控,一边用手机翻看着市内新闻,每往下翻一点心就剧烈跳一阵,生怕看到什么“车祸!高中生过马路被车撞伤”。

      保卫科的人不肯调监控,说监控私密性太高,没有校领导的指示不能随便给人看。盛之梧急得要撸袖子和保安干架,强行冷静下来才往行政楼去,走到一半手机响了。

      心跳到了最高速,盛之梧打着颤看屏幕。

      不是方其文。

      是陌生号码。

      接听后是方其文的声音。

      “喂?盛之梧?”

      听到“喂”字盛之梧就崩不住了,全身都没了力气:“你……你在哪儿?没事吧?还好吗?”

      “你别担心,我在盛伯伯这里……”

      谢天谢地。“他没把你怎么样吧?没被吓着吧?你吃了饭吗?”

      “你别担心,没怎样……”

      “具体位置在哪儿?我去接你……”

      “盛之梧。”盛峰的声音取代了方其文,“我只是找你的小朋友帮个忙,你无须紧张。盛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你现在过来。大家都没吃饭,等着给你过生日。”

      过你大爷。盛之梧很想直接把电话挂了,但方其文现在在盛峰手里,要是盛峰被激怒了,指不定会做些什么。他回了句“我马上过来,他饿了要让他先吃点东西”,在路边小石凳上坐了三分钟缓好情绪后,赶往盛氏集团。

      盛峰指的大家除了他自己和方其文,还有林惠云和盛嘉。盛之梧赶到时盛嘉在给方其文讲数学题,盛之梧冲过去抱住了方其文,盛嘉默默走开,方其文红着脸推他:“伯伯在呢。”

      “你还好吗?没事吧?吓到了吗?没事了,我来了……”

      方其文毫发无伤,惊吓受了一点儿。他放学回家,心里正把给盛之梧过生日的计划又过一遍,盛峰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从路边一辆车里下来了。

      方其文还在恍惚,盛峰已经开始解释说想见盛之梧,但盛之梧不愿见他,只好出此下策,希望方其文跟他走一趟,把盛之梧叫来,大家一起给盛之梧过个生日。

      方其文心里清楚,大家一起过这个生日才过不好,但他不敢说,盛峰的语气摆明了由不得他拒绝。他想着盛峰是盛之梧的父亲,到底是没能说出“你这样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权”,唯一说出的“给盛之梧打个电话告诉他”也被盛峰否决了:

      “要让那小子知道,跟我作对没有任何好结果。”

      方其文不太乐意了,他知道盛之梧回家看到自己不在肯定会担心。他鼓起勇气坚持要打电话,可把能说出的最过分的话都说了,“你这样侵犯了我的人身自由权”也没落下,盛峰都视若无睹。

      方其文很难过。想到盛之梧会为自己担心,会很担心,他很难过。

      所以现在盛之梧把之前问过的问题连环又问一遍,虽然盛峰在,方其文也不舍得推开他了,甚至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让他知道没事,一切都好。

      盛峰看不下去,沉着声音斥道:“多大的人了,这么不稳重,像什么样。”

      盛之梧身体一绷,缓缓站起来,牵着方其文的手,死死盯着盛峰:“人我带走了。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不要再动我的人。”

      “你敢。”盛峰声音更沉了,“你今天不听我的,就别想走出这栋楼。”

      盛之梧笑得很讥讽:“爷爷奶奶才走多久,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找我的茬了。”

      “我把你叫来,是全家人一起给你过生日。”

      “生日还要刻意过这么久才打电话通知我,让我知道我的无能与无法抵抗?”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用一个根本无关的人来威胁我,逼我来过根本不想和你一起过的生日?”

      “盛之梧。”盛峰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我能带走你的小朋友一次,就能带走他两次,也能带走他,让你再也找不到。”

      方其文被盛之梧牵着,不知所措。盛之梧沉默了会儿,问:“你想要什么?”

      盛峰示意林惠云带着盛嘉先出去,又示意门外的助理端来隔壁酒店的饭菜摆在方其文面前。盛峰坐下,不疾不徐地说:“来接管我的公司。”

      “我上大学前就明确表示过,不会与你的公司有任何关系。”

      盛峰指了指迟疑着不敢动筷子的方其文。

      盛之梧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先对方其文说“你吃点儿吧,别饿坏了”,再转向盛峰:“我学的是环境,专业不对口。”

      “我会找个人带着你,让你熟悉商界及其规则。你有做好的能力。”

      “再等一段时间,盛嘉可以帮你。”

      盛峰摇摇头:“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踏入商界。她只需持有股份。”

      “那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儿子,却要接管你的事业。”

      “多少人想进盛氏,当小职员都心甘情愿。我不知道你在挑三拣四什么。”

      盛之梧觉得谈话没法进行下去:“成千上万的人想进盛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盛峰听到“从小到大”几个字,敏锐地问:“你对我究竟有什么不满?”

      “我对你有什么不满?”盛之梧干笑一声,“你当初和我妈把我生下来,生而不养,高兴了就和她一起夸我几句,没情绪就忙事业三四天不和我说句打招呼以外的话,不高兴了就当着我的面和她吵架闹离婚——你问我对你有什么不满?

      “你不知道因为你们,我处在厌恶又渴望家庭的极端情绪里多久。现在我找到了那个让我相信家庭相信爱的人,你对我说,你想让他消失就让他消失,你还问我,对你有什么不满?”

      盛峰皱眉,表情难得松动,甚至有些无力:“为什么嘉嘉很喜欢我。她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盛之梧心底翻起一些苦涩,没再咄咄逼人,有些艰难地开口:“大概你现在……做得很好吧。你是她的好父亲,不是我的。”

      盛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特别像盛之梧的父亲,而不是盛氏集团董事长。再睁开眼时他说:“我要和方其文单独聊聊。”

      方其文一直在吃但吃得很少,筷子敲到盘边沿发出“当”的一声。盛之梧又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你想干什么?”

      盛峰毫不避讳:“他家人还不知道你俩的关系,我想和他聊聊这事。”

      盛之梧猛地想起方意如的问询和警告,不安堵得他思绪混乱:“这是我和他的事,并不需要你管。”

      “难道你们准备一直瞒着方继庆和祝铃秀吗?”

      方其文从被点名开始就心虚且害怕,心虚是因为他占据了盛之梧,但到听到盛峰念出阿爸阿妈的名字,他才明白,他始终避开了向至亲坦白,害怕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坦白。

      方其文目光涣散,盛之梧明显有些外强中干地声明:“我再说一次,这是我和方其文的事,不需要你管。”

      盛峰摇头,方其文突然说了句:“我们可以保留30%的神秘。”话说到一半觉得自己失仪,“神秘”两个字说得很小声。

      盛峰一怔,而后笑了,问盛之梧:“你教他的?”不等盛之梧回答又说:“我要和他单独聊聊。我看到他戴那块手表了,不会伤害他的。”

      盛之梧没想到盛峰会拿手表说事,愣了下才想起,他送方其文的那块表,是大学毕业时盛峰送他的。那表是他喜欢的一部小众动漫限量周边表,不知道盛峰怎么知道他喜欢那部动漫,又怎样弄来了那块表。

      那部动漫讲的是一家四口带一只猫一只狗的温馨日常,表盘上精细刻着一家人坐一圈吃饭的图案。盛峰送他表时第一次对他道歉,那块表就被他戴了七年,直至遇到方其文,鬼使神差地送给了他。

      盛之梧犹豫了几分钟,回身拍了拍方其文脑袋征询“你想和他聊吗”。方其文蚊子般“嘤”了声表示纠结的肯定,盛之梧又拧着眉警告盛峰“不能伤害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办公室。

      盛峰对方其文说的第一句话是:“怎么没吃什么菜?”

      方其文很怯:“不饿。”

      “这么晚了还不饿?我助理应该带盛之梧去吃饭了,不会饿着他。”盛峰显得比开始和蔼许多,“你刚刚说,‘保留30%的神秘’,是指你同意把你和盛之梧的关系瞒着你父母?”

      “……嗯。”

      “你觉得如果说出来了,你父母会不能接受?”

      “……嗯。”

      “你觉得你们可以瞒很久,甚至瞒一辈子?”

      方其文被问慌了:“可以的。”

      “从你们的角度或许可行,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孩子啊……”盛峰叹一口气,“我作为盛之梧的父亲,希望你们的关系能被你父母承认,而不是始终瞒着。”

      方其文听到盛峰叫他那一声“孩子”时哭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利用了盛之梧渴望温暖的心理,达到了和盛之梧在一起的目的,还不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见光。盛之梧是很好的,自己却配不上盛之梧。

      他觉得盛峰作为父亲是爱盛之梧的,只是当年,盛峰还不知道如何爱自己的孩子。

      盛之梧并没有离开很久,随便吃了点主食填肚子就回到了办公室门口,碰巧看到方其文拿袖子擦眼泪。他没顾盛峰助理阻拦夺门而入,把方其文抱怀里质问盛峰:“说了不准伤害他!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建议他告诉他的父母,你们俩的关系。”

      盛之梧后悔极了答应盛峰和方其文单独聊天,声音都变了调:“你要是真还把自己当我父亲,最好和我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盛峰颇为悲悯地看着盛之梧:“他也不是小孩了,他能想明白的。”

      回家路上方其文哭到打嗝,还没忘要给盛之梧买个生日蛋糕。本来过了三十也不需要再特地过什么生日了,经盛峰一搅和更是毫无生日的感觉,盛之梧完全是看在方其文打嗝的份上,努力无事发生过地吃完了蛋糕。

      然而并不是无事发生。方其文坚定了要告诉方继庆祝铃秀他和盛之梧在一起的信念。

      盛之梧不知道盛峰为什么觉得坦白会对自己公平,更不知道方其文是如何被说服的,他只觉得能和方其文安安稳稳在一起是这个世界给予他最大的公平,而坦白这件事显然会破坏这安稳。

      可方其文难得地倔,执着于不能隐瞒,哪怕不被接受,也不该隐瞒。事态严重到他表示无法安心和盛之梧在一起,盛之梧无话可说,内心问候盛峰祖宗又惨淡地发现也是自己祖宗,只好在五一和方其文一起回方家村。

      祝铃秀很高兴,把方其武从Z市叫回来了,又把方意如和大城从大城家叫来吃晚饭。饭桌上祝铃秀问东问西,盛之梧悬着心听方其文答,总怕他下一句就把柜出了,一餐饭吃得味同嚼蜡。挨到饭吃完,方其文轻轻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一个事要说”,话说得很轻,语气很坚定。

      盛之梧忽地想起了当年自己问方其文如果读书会不会介意比班上同学都大两岁时,方其文说的“不介意”,也是很轻,很坚定,很勇敢。

      方其文一直都这么勇敢。

      不过勇敢之后总要面对一些惨烈,方其武和大城懵了,方继庆眉头紧锁,方意如愤恨地瞪大了眼睛,祝铃秀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说甚?”

      方其文垂着眼重复了一遍:“我和盛之梧在一起哩,像阿姐和姐夫那样在一起哩。”

      “啪”的一声,祝铃秀摔了一个碗,瓷片散落一地,她下桌随手捡起一块往方其文脸上招呼来:“你是去念书还是做兔爷!你要脸就是为了勾引男人嘛!你要脸有甚用!”

      盛之梧眼疾手快,拿手挡在了方其文脸前,被划出一道长口子,血滴在方其文外套上。方其文急了,喊“阿妈”,祝铃秀还不死心地想毁方其文的容,被方意如拽住。

      方其文趁空当脱下外套给盛之梧粗略包扎,急得要哭似的喊:“我和他是真心在一起咯!”

      祝铃秀“哼哧哼哧”喘粗气,方意如突然质问盛之梧:“你去年是怎么和我说的!”

      盛之梧负了伤反而没那么不安了,镇定地回答:“我当时说,我对方其文绝对不是虚伪的情感。”

      祝铃秀听出这里面有问题,反手给了方意如一巴掌:“你早就知道噢!不告诉我!你自己当年犯贱,还要看着你弟弟犯贱嘛!”

      方其文也懵了,盛之梧从没提过和阿姐有过交流。不过祝铃秀那一巴掌又把他打醒了,他上前制住祝铃秀的手,喊道:“阿妈!够了!”

      “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相爱,我没指望你理解噢,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不能伤害其他人。还有,你打我骂我,我也不会改的。”

      祝铃秀又向方其文扑去。她除了愤怒,还有悲凉,还有对生活的仇恨与无力,统统想借方其文发泄出来。

      可是方其武起身拉住她,说着“阿妈,这种事情没甚大不了的,我们学校有好多嘞”,大城起身安抚方意如,说着“妈,意如有甚错,你这样不讲道理,我再不让她回娘家嘞”,祝铃秀恍惚觉得耳边有千千万万个声音,都在嘲讽自己“你不对”“全都是你的错”“你儿子女儿都没错”“你迂腐落后理解不了”,被方其武拉住的身体,霎时像被抽去了筋骨。

      方继庆在饭桌上叹了口气,说:“孩子们都大了。”

      “看来亲家公很顾大局啊。”

      正堂场面混乱,谁也没注意院子里站了人一直听动静。盛峰带着一个医生一个助理走进来,医生直奔盛之梧去处理伤口,盛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盛峰,盛之梧的父亲。”

      盛之梧腹诽盛峰阴魂不散,方继庆有一瞬的诧异,很快又客气地说:“你好,我是方继庆,方其文的父亲。”

      盛峰笑着点点头,问:“刚听你的意思,是不反对方其文和盛之梧在一起?”

      方继庆不卑不亢:“他们俩相互喜欢,我做长辈当然还是顺他们的意噢。”

      方其文听着这话虽勉强,但到底是承认了他和盛之梧,一时激动又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可祝铃秀猛地挣脱出方其武,对盛峰哭喊道:“我反对!我不同意嘞!大老板你行行好,放过我们家文文叭!他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噢!”

      方其文又心酸了:“阿妈!没有什么人逼我和盛之梧在一起啊,我们是相互情愿哩。”

      盛峰皱了皱眉,不太想理祝铃秀的无理取闹,面朝着方继庆,话却主要是说给祝铃秀听的:“那我们两家算是亲家了,我想表示一点心意。听说你们家要做新房子,你们做房子的钱,我出一半。”

      可祝铃秀想都没想,接着盛峰的尾音哭骂着:“谁要你的钱!下贱!龌龊!有钱有甚了不起!我只要我的儿子,你们放过他噢!放过他噢!”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方继庆下桌蹲到祝铃秀身边说:“文文是自愿乐意的噢。我们把孩子们养到这么大,剩下的路让他们自己走嘞,我们支持就好。”

      祝铃秀渐渐停止了哭泣,正堂一时谁也没说话。方其文心里涌起奇异的情感,挤得胸腔发胀,是对亲人的感怀,是度过艰险的庆幸,是尘埃落定的踏实。他看向盛之梧,盛之梧正好也看向他。

      他笑了一下。

      不管怎样,从此和盛之梧是,明明白白地在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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