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太晚》夜阡訾

2、一恨既悔

　　飞船里，所有人都在调整自己恓惶的心情。“还好胖墩儿及时将我们转移到飞船上，否则……”这时，火麟飞的目光扫射到龙戬在窗前凝望外面的样子，他很佁儗，“她大概没事吧。”心中想到。
　　“喂，小子，你想什么呢，还有，我刚才看到有一个女孩帮你挡箭，她是谁，叫什么？”火麟飞将手肘搭在龙戬的肩上问。
　　“没什么，不过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吗？”
　　“糟了，她还在龙城里！”
　　夜阡訾甩开龙莹扶着她的手，她倒在地上，脸上显着青色，唇也因为毒液而僵冷。“我觉得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你就完了。”她亦庄亦谐的说。
　　龙莹背对着她，“好，我尽量等着。”又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诡谲的笑了笑，“就怕你没有机会了。”她向两个黑武士挥了挥手说:“把她带下去吧，我真怕有人把她带走。”她的话锋隐晦的指向旁边的窗户后面。
　　龙莹缓缓坐在水晶的椅子上，轻轻的叠着腿。“出来吧，弱者。”
　　“你！”火麟飞从窗户跳了进来。
　　“哎，我真的不想诋毁你的智商，可是也不要让我觉得你低级呀，真无趣。”龙莹别过头去，看向那个缚在十字架上的可怜人，她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回天乏术，眉宇间皱成一团。
　　正当龙莹垂眸时，龙戬跃窗而入，将绳索解断。抱着危在旦夕的夜阡訾向火麟飞示意。一阵风拂过，龙莹得偿所愿的勾了勾嘴角，当她看向火麟飞时，他刚站起，脸上的謷然之色令人十分生厌。
　　“还能站起来，看来是我心慈手软了。”她手里的短剑欲发时，火麟飞连忙插嘴道:“停！你看看那边吧。”他有些傲慢的用大拇指指了指窗户。
　　龙莹只是笑了笑，声音十分阴险和讽刺。
　　火麟飞一脸仓黄，他的双臂聚起火焰，头顶双手间拢起一团火球，竭力的扔向龙莹。她朝后翻了一下，当她站稳时，已经不见踪影了。
　　果然开始，这将会十分有趣。她暗暗思忖。
　　胖墩儿还没有将夜阡訾送去治疗恢复，她却猛然惊醒，似乎心里有许多不安。
　　“我出去走走，你们继续。”
　　离蟾光最近的低丘上，夜阡訾被泠泠的雨打着，指间弹奏的月琴发出阵阵血一样的品红色，招来的雨打出了一道道伤口，她却处之泰然。不久，从冰轮中渐渐显现出一个驾驭雀鸟的人。一只白鹳赫然落到她的身后，站在地上的血里。一个用黑色嵌着金边的斗篷遮住眼睛的女人跳了下来，双手放在胸前，鲜红的嘴唇被漆黑的指甲缓缓摩挲着，渐渐勾起一抹轻笑。
　　“你觉得这样做很有必要？”
　　“没有必要。”夜阡訾指间一落，垂下眼帘。
　　“哦？既然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又为什么要损伤自己？”那个女人的声音开始变的鄙俚。
　　“草芥之事岂不微妙，何况，你不要想错了，我不是为了那个愣头青才……”
　　夜阡訾起身走到白鹳身旁，有些怀旧的抚着它的头。它并没有含颈垂头，反而一反既往的排斥。夜阡訾负手而立，看着白鸟似乎就是盯着自己看，笑而平淡。“证实过了，果不其然，才短短花期载，竟连自己都在淡忘自己了。”
　　女人跳上白鹳，看看天上的光尘，辰光不早，她们朝月光驶去。“保佑你——惩前毖后。”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迷迭之香陪随火焰焚烬，城垛上一改往常男人保守的铁气森严，一群身着黑色铠甲的女人静候背城借一。见到夜阡訾，弦弩直对心脏位置，她冷冷的说:“退下，侯着。”
　　花香温润，云雾缭绕在城阙内，门槛外站着两个女人，池沿边同样驻守着两个女人。夜阡訾还是第一次看到龙莹裎然放松警惕的样子。
　　“没承望你还会在此情势下来这儿？”龙莹的语气里显然充斥着怨怼。
　　可夜阡訾却避重就轻，“是否让臣下侍候将军？”
　　龙莹的手一挥，她背后的纱幔立即浮动了一下，一块珹璧随着纱幔的平静而琤瑽作响，碎成两半，上面刻着四个字:尘雾过往。“不足相念。”不觉念出这四个字，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如同在提醒自己什么对于现在无用的事情。“这……他什么意思？”夜阡訾开始变的严然，龙莹却放松了许多，手背轻轻遮着微笑的唇角，“怎么变笨了呢？”意思就是你腹髀重生就连思想都不必提及，更何况思念呢？
　　“是吗，他居然是这么认为？”
　　破晓将临，在从容离去时，竟然没有留神一双眼睛紧紧嗔着。
　　冷冷的第一缕阳光落到飞船上，润泽了天空。凛冽的风渗着他百感交集的目光，所有人都还安恬梦寐，就只看到龙戬纯天色的发丝飘散在空气里，眼眶周围都挂上了赪色，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因为他还不知道对面人的名字。
　　夜阡訾走过去，用手在他跟前晃了晃，既而从他身后走过，“龙戬，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也许让你覘视了太多我的内容，也许你会更加懆懆不安吧。”这句话用的毫无气息，让人冻结。
　　龙戬佁儗在原地，渐渐感到混乱，快要贴到地上的时候，恰好火麟飞出来，赶忙去扶住。看到夜阡訾视若无睹，一下就无缘无故的吼了一声:“你干什么，早就感觉你来路不明，连龙戬都不知道你是谁，原来你这么心狠！”
　　夜阡訾没瞥一眼，负手而立。“睡着了而已，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她有些羞愤的走了。
　　阳光渐渐明媚，矮丘上的血变成一摊清水，照不见的地方却仍然散发着血腥。
　　龙戬心满意足的醒来，却仍然有些恍惚，他看着窗外的草木，上面沾满了青龙族人的鲜血，因此变成棕色。
　　“你昨天什么都不知道？”
　　他搓搓眼睛，“什么都不知道。”
　　“别骗我。”
　　危险总是无处不在，永远都是前行的阻遏，风尘叶落，空气中的土草清香变得诡异。一个青绿色头发的男人渐渐走入龙城，灰色的短衣吹着血腥气，他手里持着一把剑，面貌本就笼统伧俗，如今变得更是狰狞，他或许是龙族最后一个坟墓之人了。
　　龙莹一改私下的柔容，高高在上。她对于来者毫无惊畏。“哼，我竟忘了漏网之鱼。不用想着打败我，就你，还不够格。”语音未落，那男人已莅身后。他还没有站住脚，突然感到胸膛一阵穿痛，瞠目间垂首，可为时已晚。“我提醒过你，不够资格去做的事情再怎么勉强都是不行的，除非给你机会慢慢来，不过我没有那个兴致。”龙莹用力一抽，细韧的蝎尾悬空摆动。
　　龙戬恰时赶到，看着那个男人慢慢的倒下在自己面前。他声嘶力竭的叫着:“师兄！”抚去了他还半睁的眼睛，沉痛的放下那自寻死路的人，目光中满是哀矜。
　　他拿起还没有被敌人血液温暖就已彻底冰冷的长剑，紧紧逼着龙莹，却忽然闪过一丝不忍，手里的剑把开始有些倾斜。
　　“你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龙莹见到的这张脸令她慌乱又淡然。“初生之犊，你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你为什么这么做？”龙戬手中的剑越来越倾斜，他向前走了两步。
　　“欠我的，雏玉莫问，成玉必讨！”她的手指轻曲，一道白烟久久未散，像一把凶器，指着两个人的咽喉。“在乎痛苦的永远是弱者。这片土地本来就属于我。”
　　龙戬脖子上的血珠一颗一颗的坠落，而他并不躲闪，任凭剑柄一点一点的挑断自己的血管。“你……你到底是谁！”
　　“你的仇人！”说着，龙莹顺着剑把掐住了他的喉咙，血也随着流的更多。龙戬一掌打在龙莹身上，突然重新振作让龙莹始料未及，滑着地面倒退。额前鬓角渗出了几滴冷汗，嘴角也冒出血来。
　　“以前的恩怨，难道就要用现在的屠戮来偿还吗？”龙戬的眼中仍夹带着怜悯。
　　“杀戮总是无处不在，我们不能阻止，而且为什么要阻止，如果注定豁免一死，那为什么还会死呢？除非他们该死。”她又冲了上去，手上闪着紫色的光，所有青龙族中的人皆死于此下，“如果你想要复仇，那不过是徒然。”
　　龙戬本想应战，夜阡訾却先行于前，她假意踢了一脚。
　　“哦，上一次的苦头还没吃够吗？”龙莹轻易躲过，坦然转身，走一步突然脚下腾起冰风带她一闪而过，后又从容的走着，一下穿过纱帘，掠起披风坐下。
　　一场平静示意下一场激战的开始……
　　比起下界，这里却安堵如常，鬇鬡秀丝，香茗蒸腾，天上露出一轮被山半掩着的皎洁的月，原本它是血色的。
　　“哎，现在就显得那么狼狈，殂谢也是无可厚非的。”女人品了品清苦的茶，“她迟早会明白自己是错的，这事不用占卜也能让人心知肚明。”赪品的长裎拖在地上，似乎还带着一点血。
　　少年的肩头仍然立着一只蝙蝠，紫色的铠甲被白璧无瑕的玉桥照的发青，“小孩子不懂事，我能怎样？”他背对着刎媞，刎媞也低垂着眼帘不看他，“旧曲新乐，陈痕已抆，我去看一场完美的悲剧。”她摸摸鹳鸟的头，曲身一躬。
　　一切都宛如尘埃落定，两个手无寸铁的人就无言地作茧自缚，成为瓮中之鳖。一群黑武士将他们包围，一把把利刃针对着他们的心脏，脖颈。一阵黑雾袭过，一片叆叇中，那双灵幽的眼眸，终又显出伈伈。惋惜间，却又一丝平和，她似乎早有预谋。
　　她与龙莹背背相觑，两人皆负手而立，龙莹仰瞰斗转星移，天上的星宿没有一个落下，习习夜风只能使它们浮游，“这样，是不是很有趣？”
　　“她带着……一个踯躅，也算是赤膊上阵了。”那个背影转过身去。“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龙莹大人都打算和她一起陷下潭府？”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没有什么可需要的，只是没事做，陪着她罢了，也是冥王想看到的。”看着天上无数星辰的尸体，她怀着无比的肃穆。这儿的树木都是冰蓝色的，以前还有蝴蝶蹁跹，想着，她脸上有些翛然。
　　“没有哪个人可以改变什么，可是，他们唯一能改变的就是不断的变迁，这比什么都值得。”刎媞五指间的绿光随着手的慢动而渐渐在平地生出一朵秋兰，藤条越来越高，单一的花中间闪着金色的光点，“生命的起点就已经是终点了，没有中途，若是繁花茂盛，是否也如同荒草萋萋，繁华就代表着落寞，落寞就是虚无的。”亦时，她用僝僽又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傲睨自若的看着龙莹，声音骤尔变得如同离群索居般的孤寂。“你是不是……”
　　“既然坠入深渊，陷下去的都不啻情感，更是无谓的淆惑。他是谁，只是十万年前的思维方式，现在完全没必要深究什么。”
　　“算了，你最好看清自己，即便这是一件无法实现的事，但是你总要面对现实。顽梗不化的熬煎着自己，这难道是保持冷静的最好方式？其实，你和她只是在在用傲视来诠释自己的委决不下，还是在用懦弱来掩盖自己的方向已经偏执？”
　　“够了！”龙莹听出她的无耻戏谑，眼睛暗淡了很多，平静的垂眸，“哼，好吧，就算是我这次下错了决定。你们退下吧，就算把血逼干了，也是一钱不值的。”
　　所有黑武士都四散而开，两个人几乎休克，胸口，脖子上的血涔涔直流，她的伤还没有痊愈，甚至都没有结痂，现在又伤上添伤。
　　“像你们这样，不可向迩。”踏着云雾走出，看她的神态恢复自然，被冰冷铁甲覆盖的手上一只蝎子悠闲的在盘旋。后面远随着一个女人，原来妖艳的衣衫骤尔荡然无存，她就如同一缕狼烟恍恍惚惚十分神秘，身上已是冰冷，又覆盖一身铠甲，谁都看不见她脱俗又显得时代俗套的脸。
　　她从来没有戴错面具，可以完美无缺的把自己的心推下台。“喂，躲了这么久，很累吧？”她的眼转向大殿侧面的那扇窗。
　　火麟飞的屈膝明明白白。
　　“真是见鬼，难道这年头死也流行前赴后继的吗？”她那极有把握又百分之百的傲慢像针一般抽进外面人的身体，渐渐将火麟飞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火麟飞也不再躲闪，纵身一跃，他慢慢站起来。火麟飞的脸仍然被头盔遮薆，只露出一张看到龙戬和那个女人奄奄一息时哑口无言的嘴。
　　他周身泛起火焰，双臂合于头顶，又一手曲拳于前，一手执火球于后待发。“火，云，诀！”那火光正冲着刎媞袭去。
　　她却负手而立，泰然处之，“幻玑蜃楼！”
　　一把无形的金辉划过一瞬，那火球被割成两半散了。“消消火气，我是一个和平的人，不喜欢什么血腥的事情，我就喜欢看风景。”她突然停住了，眼里充满阴险和矫揉造作，双眸微垂，急匇转身，“哦，糟了，失控了！”她的唇角微扬。
　　火麟飞失慎回头，他看到了什么，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百结悬鹑的少女。她深埋着头，散乱在空中的飘发仿佛被一点一点的斩断，似乎已经闭了气，但全身仍在打冷噤，桃色的铠甲边角已经破烂不堪，四溅的只是她最后一点血。脖颈和腰间被缚在树上。
　　“不，天羽，天羽！”他一直跑，不停追，可就是寻觅不到她的踪迹。
　　“这个筹码，看起来还不错，挺值钱的。”她十分得意，可以听清楚每个骨节发出来的声音。“那么，结束了，黑夜降临，一切美好的景色都看不见了。”她正要背后打冷枪时，突然听到玻璃七零八落碎了一地，但她在破窗而入的那一溘然忉忉的神色，谁都不知道现在的骇然，她几乎都快要把眼泪逼出来了。
　　“哦？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对吧，她居然要为你而死？”
　　她沉默着，不能阻止什么了，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踏出了安乐窝，就再也逃避不去了。
　　“好，我并不介意你的辱没，因为对于我来说，你们，哼。”她撑起天羽的下颚，“你们不过就是一群无知的懦夫，没用的弱者。我们强者握着的苦役犯，视如草芥的生命！不管你们用多么凄凉愤怒的眼神仇视我们，你们都看不清自己已经阽于死亡，而这一切都是颠扑不倒的事实！”她像是在大放厥词，又像是在警言。
　　多么长的一次沉缠，夜阡訾张开无力的眼睛，散发髧腰。她在哪儿，头怎么一阵阵刺痛，她似乎握着什么，努力使自己可以调整僵硬的身体。她不由衷地握着龙戬的手，“是，你？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被一群疯狗撕咬的体无完肤了！”她不停婆娑他的手，“你醒醒，你不准有事，除非我先杀了你！快点起来！”溘然，一把镝锋抵在她的太阳穴上，让她动弹不得，而她的眼睛对天羽闪着光，“我要救他，一定……”现在夜阡訾的脑际除此之外别无他想，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干什么，原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回去后对夜凌云该如何交代……
　　可这些她都全然不顾，她失去理智了，疯了，变成了一具没有气息的躯壳了。她唯一的渴求就只是一个。她跕落到一个只要一句话的答案而不惜所有的废人堆里了。
　　现在，一把烟缕成刃都可以将她的泪水汇集成滴，清晰可见。“你疯了。”龙莹眉间一焦，看着夜阡訾此刻的狼狈模样，如一樽雕像，而嘴里只嘀咕着六个字，“我一定要救你！”
　　对于龙莹而言，“救”这个字让她感到十分可笑，这是一种渺小卑微的思想，对于这个养公主来说是绝对不需要的伴生。
　　嘴里不自觉的祈祷，其实只是一种疑惑，她确是不需要的。她的手指颤抖着，龙莹再没有睇她一眼，似乎在画着什么，她是很有把握的。
　　天羽的眼瞳黯淡无光，唇角突显一抹反常的笑，她若会意，左手掩着火麟飞的肘，毫不顾忌前方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