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诀》霜河离歌

5、咫尺天涯

　　已解宫门深似海，
　　只为一见檀郎面。
　　西风等闲吹不尽，
　　咫尺已断天涯梦。

　　———自度诗

　　“景娴，晚上万岁爷要来，你到前头当值可仔细点儿，有了差池，娘娘也保不了你。”
　　“是，奴婢谢嬷嬷提点。”娴儿微一屈膝，不卑不亢地答道。
　　“你这蝴蝶修得还不错嘛。”
　　琴嬷嬷随手拿起桌上景娴绣了一半的手绢称赞了几句，看着眼前面带得体微笑，举止贞静温雅的娴儿，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出尘气质如果不是因为和那已逝的敦肃皇贵妃年氏有几分相似的话，也应该早就是宫里的一位主子了。只是谁都清楚，那年贵妃就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主子不顾皇后的脸色将她要了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连她这个陪嫁丫头都搞不明白了。只祈求老天对她不要太残酷，这后宫里早已是血流成河了。
　　“你好好准备一下，就到前头来吧。”琴嬷嬷不再说什么，径自出去了。
　　娴儿楞了好一会儿，才从容地把手绢收起，对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身上淡绿色的宫装还依旧像在家里一样的整洁，虽朴素却遮不住她满身出尘的气质。
　　生平唯一一次的选秀就那样落空了，甚至连他的影子还没有见到，就被琴嬷嬷带到了永和宫，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从知晓。只知道那天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把大学士高斌的女儿从秀女队伍里拉了出来，请皇上为他指婚，一瞬间多少颗芳心被无情的碾碎、无痕。
　　但她还是高兴的，因为熹贵妃是他的额娘，作为他额娘宫里的宫女，自己还是有机会见到他的。与其和那些女子在一起争风吃醋，还不如就让自己在背后默默地看着、爱着，这其实也是一种痛苦中的快乐。

　　院里的绿荫成碧，树影斑驳，铺洒一地的金色。
　　晚霞映红了永和宫的屋顶，琉璃瓦泛着柔和的光芒。
　　“琴儿，你叫御厨房做了几个菜？”
　　正在让琴嬷嬷梳头的熹贵妃钮祜禄氏忽然间问道，手指微微绞在一起，显出内心的波澜。
　　“奴婢的好主子，你就不用操心了，有奴婢在，哪里用得着您劳神呢？”
　　“那样最好。”钮祜禄氏低头想了一下，又低声问道：“皇上这些天还是没有翻牌子吗？”
　　“没有”琴嬷嬷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又继续下去。
　　“看来，他还是忘不掉啊。”钮祜禄氏微微的叹息却让琴嬷嬷一阵哆嗦。
　　镜中人那不再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哀怨，他为了她情愿让所有妃嫔独守着宫中茫茫长夜，而外人还道当今圣上因为年羹尧而对年氏百般冷落。其实像他那样外冷内热的人，越冷落就是越在乎，眼中无泪而心早已在滴血。只是，这泪，何时为自己流过一滴？
　　当她听说这一届秀女里有个佐领的女儿乌喇那拉景娴长得颇似年氏时，自己原本漠然的心又一次沸腾了，她本可以不管不问，任由皇后乌喇那拉氏把这位本家给悄悄打发出宫，可她就是禁不住又一次想起多年前那个在年氏寝宫外徘徊的身影。在年妃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本就瘦削的脸颊更是深陷，即使偶尔留宿永和宫也没有了以前的亲密。她恨，可是又止不住地心痛，既然自己不能够给他安慰，那起码也要找个贴心的人抚慰他，只要他记得她的这份心意就已经足够。
　　“主子，最起码您还有四阿哥啊。”琴嬷嬷微不可闻的叹息让钮祜禄氏回过神来，她自嘲地笑笑，自己还在做梦啊，宫里的女人到了自己这样的年纪唯一的依靠就是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弘历，凭借自己四品典仪官之女卑微的身份如何能够爬上永和宫贵妃的主位？爱情，不过是一场已经过时了许久的青春祭品，早随着朱颜的凋落而颓败无痕。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万岁！”
　　“你……”绣着龙纹的衣袖微微一动，娴儿只觉满室的馨香全失去了温度。
　　下颚被轻轻却有力的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削却威严的面庞，那坚毅的天庭隐隐包含着那个人的轮廓，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惊喜和迷茫，只是一瞬间的停滞，接下来却是一声冰冷的讥讽“熹贵妃的好意，朕领了，只是朕不想再见到这个奴才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大手一挥，娴儿被重重地推倒在地面上，马上有两个粗壮的嬷嬷要上前来拉娴儿。
　　“启禀皇上、娘娘，宝亲王和侧福晋已经到了，在门外侯旨。”
　　“让她先下去吧。”雍正有点疲倦地挤压了一下太阳穴，熹贵妃略略对琴嬷嬷使了个眼色，琴嬷嬷暗自舒了口气。上前扶起娴儿，以极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夕阳下，高氏和弘历手挽手往寝殿走来，琴嬷嬷拉着娴儿曲膝请安。高氏一脸幸福地随着弘历点头示意，等他们走远了，娴儿微闭了闭已经灼热的双眼，泪还是悄无声息地流下。
　　这就是宿命吗？
　　原来咫尺真的可以天涯。
　　明知道深宫一如深似海，还是如飞蛾一般扑向烈火，即使他从来都不是为自己而燃烧，即使他从来都没有温暖过自己淡薄的羽翼，可还是来了，如断壁颓垣上的小草，默默地等待着阳光和雨露，她奋力开出自己最美的花，可那多情的蝶儿早已不知踪迹。

作者有话说

　　呜呜！娴儿终于入宫了，虽然还是要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