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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正是黄昏点灯时分,囚屋外大树上几十只秋蝉齐声高唱聒噪不已,这份热闹在听到圣旨的白嫣耳里仿佛天雷一般。满门抄斩?她与闻屺不过是义兄妹,毫无血缘关系,凭什么处死他们?何况皇帝死因未明,都不用过堂审问就能定罪的吗?
      她扶着墙从地上慢慢站起,直视着眼前那似笑非笑的宣旨太监:“这位公公,我从未有谋害先皇之举。可否请你代为恳请皇上,允我面圣洗刷冤屈?”
      那位年约三十多岁,细眼面白的太监,冷不丁笑出了声:“梨妃娘娘,您当还是从前受宠的时候哪,皇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再说了,”他猛然凑近白嫣脸旁,压低嗓门小声说道:“想叫你死的就是当今皇帝!还记得当年的应妃娘娘吗?这次你可再也别想装死逃过了,王天师会亲自监斩的。”
      说完这话他退了两步,欣赏了一会白嫣那死灰般的脸色,满意地转身出了门。门口看管的两名侍卫将屋门重新郑重锁上,那“咔嗒”声仿佛敲碎了心头的谜团,白嫣恍然大悟。这一切原来都是圈套,可是新登基的皇帝是梁枫的亲生儿子啊,他竟会为了皇位,为了复仇杀害自己的生父?
      这皇权如此令人着迷么?他们之间的仇恨已深入骨髓,她为何毫无察觉?她努力回忆应妃儿子的模样,却发现自己似乎从未见过他。这般心狠手辣想必是应妃的传承,又或者在这深宫之中,孤立无援长大的新皇不过是受人挑拨。无论怎样,事情终于是不可逆转了,这一世,她竟又连累闻屺不得善终。
      处斩之日定在十月初一,白嫣不知道今夜是何日子,浑浑噩噩地依旧睡了。几日后的夜半时分,一阵阵呼救声,呐喊声,惊醒了她。她凝神听了一会,跳起来,趴在木栅窗格上向外张望。只见远处火光大作,噼里啪啦烧坏的宫殿屋顶纷纷倒塌。不一会儿,就见一队人马杀到,为首一人黑衣黑甲,骑着匹高头大马,直奔囚屋而来。那气势吓得白嫣连连后退,缩在墙角不知所措。
      “哐当”,门锁被一剑砍断,白嫣打了个哆嗦,赶紧把眼紧紧闭上。心里暗自纳闷:新皇也太心急了,明明说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砍我的头,怎么今夜又派人来行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抱起,一个熟悉沉稳的声音柔和至极:“是我,白嫣。别怕,我来救你了。”那声音有几分哽咽,更多的是坚定,使白嫣安心地睁眼看着那张亲切的脸,被岁月刻画沧桑,却掩饰不住对她无尽的爱意。她笑了:“大哥,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见你一面。”
      相隔多少时日,又能拥你入怀,这一刻纵是拿命换来的,亦是半点不亏。闻屺将她抱得那样紧,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不知先说哪一句好。
      “我们走!”他将她抱至马边,扶着她上马,自己也纵身跃上。刀光血影,火光灼灼,闻屺剑到之处遍是尸首倒伏。白嫣伏在他背上闭目不忍直视,心中悲叹:这许多命换她这一命,到底不值得。
      但闻屺却不这样想,几年前从天牢里被放出来后,他就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做刀俎下的鱼肉,任人摆布,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法保护。这两年趁着战乱,他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掌控军权,为的就是这一天。
      新皇也不是傻子,为了谋取皇位,他依靠母系亲属,多年来已将亲信渗入至各支大军中。闻屺造反后,他下旨将南方的几支亲信军队调至京城勤王。但他们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阻止闻屺攻入京城。
      此时赶来皇宫救驾的军队越来越多,将整个皇城围得水泄不通。闻屺的军队明显在数量上少于对手,不过他这方都是追随自己多年的死党,个个作战勇猛,以一当十,终究杀出了一条血路。
      东方渐白,晨曦微露,这支浴着鲜血的队伍,铠甲被朝阳映得通红耀眼。身后追军一刻也未放松,大队人马奔驰在皇城郊外的官道上,树林中。不时有人中箭坠马,人人自顾不暇,谁也不去管那受伤之人,任他被后面的马蹄践踏。
      队伍中的人马越来越少,闻屺的眉头皱得越发紧。白嫣不敢说话,不知为何,她觉得杀红了眼的大哥令人害怕。她从未如此近地观看过他杀人,虽一向知道他是名武将,干的就是杀人的勾当,可亲眼见着这修罗战场着实触目惊心。
      奔逃一日,后面的追兵渐渐落远了。夕阳下的小溪边坐满了伤痕累累,东倒西歪的兵士。白嫣与闻屺独坐在上游一点的地方,默默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纹发呆。闻屺递了个果子给她,她没接,转头望着他:“大哥,你不该回京进宫来救我。凭你的能力大可在西北一方自立为王,何苦连累这许多无辜的兵士?”
      数月前叛乱平定后,闻屺带上闻濂依旧回西北镇守边防。先皇驾崩的消息传来,他大吃一惊,接着便收到白嫣被押入天牢的密信。他迅速调集了军队,毫不犹豫一路杀向京城。谋逆的罪名既已被内定,造反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连日厮杀,前途未卜,本该忧心忡忡的闻屺瞧着她蓬头垢面,一脸严肃的小模样却忍不住爽朗地大笑起来。“来,洗洗脸,吃点东西。你看你都像个小叫花子了,还这么忧国忧民。”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了话题,一手握剑,一手捧着几只红彤彤的果子,耐心地等着白嫣梳洗完毕。
      几十年不动声色的日子熬过,他早已习惯将所有情绪压制在心底。他是闻侯,他是大将,他是公主的驸马。他不能乱说话,他不能爱上别的女人。前半生笼罩着他的光环,将他打磨成一副生硬刻板的模样,只有白嫣才能看见他的柔情,而这份情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白嫣正皱着眉头啃那几个果子,果子酸得她牙都倒了,要不是闻屺盯着她吃,她早就将果子丢到九霄云外去。幸而这时一名白袍小将走过来,向着闻屺行礼道:“父亲,今夜是继续赶路,还是就地安营歇息一晚?”
      这小将语气一点也不恭敬,瞧都不瞧白嫣一眼。白嫣闪到闻屺背后趁机将果子抛进远处的树丛里,正庆幸地拍着手上的残渣,忽听闻屺很威严地沉声说道:“见着你姑姑,怎么也不问安?”
      白嫣知道这是闻濂了,赶紧探出身子来,露出慈祥的长辈般笑脸:“侄儿不必多礼,姑姑心里早已领情了。”
      “切,谁要给你行礼?要不是因为你这妖女毒死了先皇,我们一家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你,你这孩子!”闻屺被公主宠坏了的儿子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正待要拿出做父亲的气势来好好教训他一顿,却被白嫣扯了扯衣袖,打住了话头。
      “濂儿,姑姑虽然与常人有些不同,却不是什么妖女,更不会去谋害先皇。从古至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新皇视我们为眼中钉,他早就在寻机为他母亲报仇。”
      闻濂年轻气盛,仍不服气:“我听说当年应妃是以谋害你的罪名被赐死,可你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应妃之子定然认为他母亲是被人冤枉陷害的。你说他恨不恨你?你说我们是不是被你牵连?”
      白嫣无言以答,黯然垂首:“你说是便是罢,的确是我连累了你们。对不起!”闻屺沉默了一会说道:“是我连累了你,当年我若不带你回京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其实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当年我若勇敢一点,先娶了你,这后面又还有梁枫什么事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事已至此,是谁的错都不重要了。”白嫣长叹一声,转身走开了,她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会,好好思考一下,当年与梁枫相遇是幸还是不幸。
      他们在这处休整了一夜,清早天未亮就匆匆收拾停当,继续向西奔逃。一路上风餐露宿,朝行暮止,不知翻过了多少山头。一天早上,天色晦暗,雾气萦绕在密林间,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来。远处几只不通体乌黑的大鸟扑棱棱飞起又落下,一大队铠甲银白锃亮的军士突然出现在四周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值夜的卫士被他们一个个偷偷干掉,疲乏不堪的这支叛军警醒时,已经来不及了。白嫣在迷迷瞪瞪中被人抱上马,摇摇晃晃地随着马儿颠簸。又是厮杀,血雨如注,尸横遍野同地狱一般。为什么要这样?她想哭,哭不出来。她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当他们策马狂奔到另一个山头时,闻屺身边只剩下寥寥百人。他勒住马缰,血红的双眼环视了一番这些誓死追随他的属下。“各位弟兄,闻某得诸位相助,多年来南征北战,匡扶国业,无怨无悔。谁知当今新皇无道,横加冤屈于我满门。闻某不愿引颈就戮,遂起兵自保。现下到这般地步,是我累及众位。今日同赴黄泉,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阵静默之后,忽然有人开口唱道:“明月高高照长城,男儿万里赴戎征。愿为国难轻性命,思报君恩付丹心。孤雁南飞声切切,黄沙横扫雪纷纷。英雄意气扬百世,马革裹尸葬此生。”
      上百人跟着低声和唱,秋叶哀鸣扑簌而下,群山寂寂,只听得远处马蹄声惊天动地而来。闻屺眼含热泪,转头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闻濂说:“濂儿,你带着你姑姑绕过山梁,往终南山去。我和其他人往北走,引开敌军。”
      闻濂大叫起来:“不,爹,说好今日共赴死,为何又教我独活?”
      “因为你活着,我闻家就还有希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日东山再起,为我们复仇,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你不是为自己而活,你为我们所有人的希望而活。”
      “爹!那我也不愿带上这个妖女!”闻濂小声咕哝着,□□的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闻屺将白嫣抱下自己的马,送她坐在闻濂身后:“濂儿,爹这一生只求你一件事,照顾好你姑姑!”他仰首望向欲哭无泪的白嫣,轻声说道:“珍重!若侥幸留得此命,我定去终南山找你们。”
      “好!你,一定要来!”白嫣连连点头,唯恐慢一点便使这诺言成空。
      马儿扬尘飞驰而去,她与闻屺相距越来越远。这一世要重逢何止千山万水,这一去便是生离死别。可对她而言,与谁相识不都有这么一天吗?白琅死了,梁枫死了,闻屺也终究会死。只有她,这样孤单而毫无意义地一直活下去。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日升月落,日落月升,不知过了几天。一路上闻濂不曾与她说一句话,铁青着脸。他下马休息,便将她扶下。他上马出发,先将她扶上。他恨她,但依然恪守对父亲的承诺。
      他们跑了五六天,终于进入了终南山的地界。这里秋林红叶如火,怪石嶙峋,连绵远山白云萦绕,青黛一色横卧天际。终南山为道教发祥地之一,山上有许多规模宏大远近闻名的道观,但这些地方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只能专选道路崎岖的无人小径走。在深山里又转了几天,来到一处地势略为平坦的河滩附近。这里人迹罕至,闻濂在河北岸的山上寻到一处洞窟,干燥朝南,不受西北风的肆虐。他决定好好休整几天,再思考一下未来究竟该如何打算。
      白嫣原本在海外的仙山上学道时,常于山洞中打坐运息,可以辟谷十来日,不眠不休,因此对这简陋的洞室并无异议。反而闻濂,不声不响满山寻了许多茅草抱进来,铺在白嫣早已打扫干净的地上。夕阳渐沉,白嫣立在洞口前的空地上,望着山下的闻濂牵着马儿在河边喝水。金色的余晖落在他寂寞的身影上,仿佛从他心间流淌出的痛苦的血迹。归飞的宿鸟,在暮霭中留下欢快的剪影,一点点消失在天边。
      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竟沦落到如此地步,命运无常,徒然叫人叹息。白嫣抬手拾起飘坠在衣襟上的一片落叶,捏着叶柄轻轻转动,心里不断在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闻屺,若你我从未相识,又怎能害你家破人亡?缘起之时,竟是噩运之发端。当年将我救上船的你,可曾料到有今日?可曾怨恨与懊悔那一刻的善意?
      我知道你必不会,你永不会,但我依然愧疚。来生来世,愿你永远都不会再遇上我。
      枯黄的叶儿翩翩飞落,如往事都随风而逝。白嫣抛下叶片,转身进了洞。
      日子慢悠悠过去,白嫣每日专心打坐,任闻濂来来去去。他时常出山去打探消息,顺便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变卖了,换些家常衣服吃食回来。有一天他回来,面如死灰,眼中恨意汹涌。一进洞便恶狠狠地瞪着白嫣,白嫣装作没看见。洞里起初如往日般寂静,直到闻濂将佩剑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几十天没有开过口的闻濂,突然变得滔滔不绝:“白嫣,你这个恶毒没有良心的妖女!你怎么还能安心打坐?我爹,他已经被你害死了!他死了!人头挂在京城城门口,风吹日晒,鸟啄虫蛆,千疮百孔!我爹,他犯了什么错该落到这个下场?一生恭恭谨谨,为国尽忠,如果不是为了你这个妖女,他永远都不会造反,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为什么死的要是我爹!”
      人头,高高挂在城墙上,白嫣紧闭的双眼前浮现出这悲惨的一幕,她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说话呀?说话!你害死了他就一句抱歉都没有?”他突然冲过来掐住白嫣的脖颈猛烈地摇晃着,白嫣毫不挣扎,任由他摆布。她睁大双眼,平静地望着虚空处,等待终结到来。闻濂却颓然放手:“你为何这般狠心,他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不掉。我爹为了你,不值得,不值得!你们这些女子都是如此无情的么?哈哈哈!你不怕死对吗?我知道你死不了,我也不会为你脏了自己的手。”
      他起身拾起剑,头也不回大步走出洞去,留下白嫣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的阵阵疼痛,嘴里不停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闻屺,你听得见吗?你听见就回答我,回答我好吗?我不是不伤心,可我就是流不出眼泪。对不起,对不起!”
      闻濂一去不复返,白嫣独自在山洞里住了好几年。闲来无事,她将洞窟好好布置了一番,弄得尽量舒适一些。又在宽平的门前空地上种了几排花草,随意栽了几棵不知名的果树。有时她会去山上瞎转,挖些珍贵的药材,或者弄些野蜂蜜带到山下去卖。山路挺长,走大半天才能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歇一晚,再走半日,便是个小镇。
      她戴着王天师的玉镯,一切法术都不能使。为免路上被浪荡子欺侮,只得先将自己的脸和手涂上黑色,佝偻着身子,哑着嗓子说话,装成老妇人的模样。虽然有这许多不便,但因她每月也只出山一次,换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倒并不觉得麻烦。何况住在山中白嫣才发现,王天师的玉镯不但能锁住她的法力,还能驱除虫蛇兽怪,保护她。
      这还真是个宝物呢。她常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的大青石上,一边望着落霞漫天,一边拨弄着淡黄色的玉镯。想着王天师把这宝贝给了梁枫,不知换了多少金银珠宝?后来似乎还弄了个国师的位置,好好享受了一番人间富贵。修道之人竟不能免俗,贪恋红尘浮华,多么可笑。
      这一生太漫长,她有很多很多岁月可回首。不过,想多了脑仁疼。她叹口气,不如放下,永远地放下。从现在开始必须强迫自己拔除所有记忆,简简单单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活下去。
      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年一年死水无波。直到又一个秋日到来,山坡上几株巨大的银杏树洒落了一地的金黄。踏着沙沙的落叶而来的,是一个胡须连鬓,着粗布褐衣,身形高大魁梧的男子。
      阳光耀了她的眼,看不清远处的来人,恍惚中似乎闻屺的模样。她愣了,心狂跳起来。莫非他没死?是闻濂骗她的?可他又怎能找到这里呢?
      来人渐渐走近,一步一步。
      她终于看清,不是他,而是他的儿子,一阵失望掠过心头。
      闻濂的神态语气都不似从前了,他走到白嫣面前,犹豫了一会,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最终开口时他仍不肯叫她姑姑:“白嫣,我,已经为我爹报了仇。”白嫣静静地看着他,听他讲述这十一年来的种种经历。
      起初他乔装改扮四处奔走,试图联系父亲的旧部,却发现人人见了他都唯恐避之不及。幸运的是他们良知尚存,并未将他绑缚官府邀功。
      他又偷偷潜入京城找母亲,公主给了他一些金银,力劝他不要再想着复仇之事,找一处偏远地方,隐姓埋名,娶妻生子好了。至于他父亲之死,公主咬牙切齿地说:“闻屺就是死有余辜,为了那妖女害了我们一家。”
      他与母亲吵了一架,自从几年前他跟随父亲行军打仗之后,逐渐发现父亲是一位文韬武略皆出众,德高仁厚之人。而非母亲从前所说好色之徒,贪图富贵谋娶公主的卑劣小人。公主多年受到冷遇,因爱成恨,时常信口开河,想教唆儿子也恨他父亲。却没想到,儿子年纪渐长,学会了自己辨别是非,不再对她盲从。
      没过多久,公主风风光光地改嫁了,对方是平逆贼有功的大将军蒋应,比公主还小十岁。闻濂彻底怒了,离开京城再次四海为家。他打听到皇宫因上次闻屺造反,烧毁了好些宫殿房屋,亟需修缮重建。于是找到一位有名的工匠,花重金拜他为师,从头学习建造之艺。因着刻苦努力,一年半后,他就成了师傅最得意的弟子。
      恰好此时皇帝嫌工程进度太慢,下诏多召集些能工巧匠,他师傅的大名赫然在列。暗自欢喜后,闻濂又给师傅送了些好礼,感动得师傅满口答应带他入京。
      他如愿以偿混进了皇宫,距离杀父仇人越来越近。但他知道时机未到,若轻举妄动便会功亏一篑。他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做工匠,慢慢地熟悉皇宫的地形,一边还不忘勤练武艺。
      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他已对皇宫的一切了如指掌。包括皇帝何日会在哪个妃子宫中留宿,侍卫巡逻的时间,何处最易隐藏逃脱等等,无一遗漏。
      这一夜,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搬进了新修的华裳宫。歌舞升平,曲终人散之后,闻濂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悄悄跃上了屋顶。此时满屋子的工匠都已熟睡,他装作上茅厕,从茅房顶上取出自己早先偷偷做好的弓箭,开始了他的复仇。
      谋划多年的行动进行得很顺利,他一路翻过许多屋脊、大树、墙头,完美避开了所有侍卫。平平安安来到了华裳宫,掀开屋瓦,放入备好的迷香,跳入屋内,用□□箭射死了皇帝。当他站在皇帝床头看着他挣扎着没了呼吸,心底感慨万分:爹,这么多年了,孩儿终于给你报了仇,你老人家可以含笑九泉了。他默念着爹的名号,向外拜了三拜,起身又跃上屋顶,盖好屋瓦,悄悄返回了工匠们的住处,将弓藏回茅房顶上。
      第二天,皇宫震动,来来往往奔走不停的侍卫和大臣叫人眼花缭乱。工匠们的住处被翻查个底朝天,却没人注意到茅房顶上。过了几天,太子继位,因年纪尚小,由其母原皇后现太后垂帘听政。太后大权在握,立刻就宣布先皇宠妃为弑君之死罪,全家百余口皆处斩于菜市口。
      白嫣听到这里,不禁心中恻然道:“濂儿,这宠妃一家死的何其冤屈,就如当年的我们一般。冤冤相报何时了,唉,如今你为了报仇又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进去。”
      闻濂不理她,自顾说下去。此时他们一同坐在大青石板上,头顶的桂花树香得醉人。
      那把弓,后来闻濂偷偷将它刨成了木屑。他耐着性子继续待在皇宫修缮宫殿,直到三年后工程完毕,所有工匠被放出宫来。离开皇宫后,他与师傅道别,谎称要回乡照顾年迈的父母,就此分道扬镳。
      闻濂讲完了他的经历,转头望着白嫣说:“从前我恨你,可自从我进了宫,射杀那狗皇帝之后,所有的仇恨一夜之间释然。我知道你定是被冤枉的,就像那宠妃。她早已是太后的眼中钉,若狗皇帝不死,说不定宠妃的儿子就成了太子,而死的只怕就是现在的太后了。这皇宫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权在谁手里。”
      他长舒一口气,朗声笑了起来:“现在我终于自由了,再不为任何俗念所困。从此天为被,地为床,潇潇洒洒了此余生。”
      话虽这么说,闻濂跟着白嫣上山采药,玩了几天,就有些坐不住。独自往山上寻了一棵大樟树,用他自己带回来的工具,伐了木,锯成段,刨作板,叮叮当当敲了一天,居然做出一只雕花的樟木衣箱。白嫣围着箱子仔细瞧了瞧,大为赞叹:“到底是在宫里做过工的,手艺真好。那我现在就把我那几件衣服放进去。”
      她用药草换回来的衣物都用一块靛蓝色的布包起来,一直放在地上。她正打算去拿过来,闻濂摆摆手阻止了:“别急,等我给它上了漆,再晾几天。”
      白嫣以为他要下山去买漆,谁知他仍旧往山里寻到一片漆树林,自己动手,割了漆,调配好之后给木箱刷上,晾两天再刷第二遍,一共刷了四次。这期间他也没闲着,又做了两张床。
      忙碌了一个月,终于都完工了。白嫣开心地直拍手,嚷着明日便下山买被褥。接着她又想起一事来,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以野果为食,但闻濂来了,却是不能光靠野果来填饱肚子的。所以他们这次下山还得买些锅碗瓢盆回来,将闻濂打的野味煮着吃。
      “最好能在洞里再盘个灶台。”
      第二天,两人高高兴兴下了山。这次有闻濂在身边,白嫣也懒得化妆成老太太的模样。说真的那黑炭涂在脸上,每次回来都得洗半天,太讨厌了。闻濂拿出一些他做工匠时存下的银钱,买了很多白嫣以前想买又买不起的东西。弄得她很不好意思:“濂儿,这太破费了。你好不容易攒下几个钱,该留着日后娶妻才对。”
      闻濂雇了辆骡车,此时正往车上搬东西,再用绳索牢牢捆住。听见白嫣说的话,他苦笑了一声:“这辈子我是不打算成亲了,就我现在这样,何必害了人家那些好姑娘。”这番话说得白嫣有些心酸,想劝解他,碍着旁边骡车的主人在,又不方便多说。
      回到洞里,闻濂依着买来那口锅的尺寸盘了个大灶台。每日里忙着上山砍柴打野味,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天气一日寒于一日,到大雪封山时,他俩便足不出户。白嫣打坐,闻濂运功。无事时便瞎聊,这十多年发生的事情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说完的。
      这个冬天有了闻濂,白嫣再不觉得孤单,虽然她早已习惯了寂寞,但有人陪伴仍然令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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