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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霜降鸿声切,
      秋深客思迷。

      暮秋天雨迷濛萧瑟,裹挟着初冬的寒意,杏红的落日顺着浅灰色的昶眉山缓缓沉下。山林深处,几道炊烟袅袅腾空而起,晚来归鸦断于空濛江渚,熟透的山花不承其重,花落流水香。
      走出凌云山庄后,雨势便大了起来。
      将将走了半里路,衣襟便凉了一大片,于元羽舟而言,湿了衣裳倒不是紧要之事,只是他患有眼疾,即便是在朗朗的青天白日,目之所及也实在有限,何况这样的雨雾天。
      方才在凌云山庄时,庄主苏泛也言天色不佳,温颜留他过夜,元羽舟却笑着拒绝了。
      他眼神虽不好使,心却明镜似的,苏泛无非是想撮合自己与他那待字闺中的女儿苏潇潇。
      元羽舟对苏潇潇并无男女之情,察觉到苏泛的意图后,也明里背里婉拒过,惜这苏泛也是个执着的主,表面虽不再多说,暗地里可没少下功夫。
      元羽舟也懒得再说,当即脚底抹油,早走早好。
      凌云山庄与烨城相去不过十五里路,及元羽舟赶到城门口,天色已然向晚,一轮夜幕盖了下来。
      城门口外茶棚明灯高燃,于夜色中招摇,上有一招牌,曰“徐徐图之”。
      茶棚为当朝丞相白安出资搭建,作为皇城,烨城之繁华可想而知,每日流动的人口数以万计,盘查,商监一类出入城繁琐程序使得城门内外一天到晚都是人潮涌动,“徐徐图之”便是供人休憩的场所。
      心忖着入了城也还有一段路,方才走得实在急,元羽舟望了一眼排队入城的队伍,便朝茶棚走去。
      茶棚底基高出平地少许,往上有四级台阶,斜雨簌簌,元羽舟外衫已尽,着急喝一口热茶,加之光线昏沉,到第三级石阶时,撞了人。
      伴着一声窸窣轻响,鼻尖闻到一股冷冽清新的味道,元羽舟眯起眼睛,赖着头顶的明灯,恍然望入一双如墨的清澈眸子。
      万书坊左拐有一“风满楼”,一楼厅堂的说书先生最喜讲老掉牙的风月情事,每每开讲伊始,口中总免不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作为引子,而后铺开一场风月情事。
      “没事?”年轻男子身形修长挺拔,声音清透冷漠,一手扶住元羽舟臂膀,另一手撑住倾斜的伞,再一眼,只见伞上云淡天青,山岚罩雾。
      元羽舟嘴角微微勾起,好一会儿,才道,“多谢。”
      “客气。”年轻男子撤回手,脸色倒是不见丝毫情绪,状似无意看了元羽舟一眼,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元羽舟拨了拨眼前迷蒙的水汽,俯下身子,在石阶旁摸索了片刻,指尖触及一片光滑凉润,拾了起来,居然是一块白玉,他细致拍干净,小心收入怀中。
      而后,连热茶也不喝了,施施然从偏门入了城。

      ---万书坊
      元羽舟推开院门,阿东震惊的大嗓门顿时传来。
      “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元羽舟将天青色纸伞放到一旁,心情居然很不错,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气息微喘,点点头,目不斜视进了门。
      不解其意阿东看着自家公子轻快的背影,一时有点懵。
      阿南关上院门,用胳膊肘撞了撞阿东,“傻了你,干站着干嘛?”
      阿东双手抱胸,托腮:“公子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有何好事,淋了雨还如此开心。”
      “可能是苏小姐那庄事成了。”阿南胸有成地说,念叨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阿东心里不认同,又不想与她争执,遂道,“欸,你今日买的酥糖糕搁哪了,先拿给公子垫垫胃,我去烧水做饭。”
      厅堂烛光明亮。
      元羽舟将咬了一小口的酥糖糕往红木小几瓷盘一放,脸上尽是嫌弃之色,真心实意评价道:“难吃。”
      阿南见怪不怪提醒道:“公子,您去凌云山庄前还夸过它好吃来着。”说罢,熟稔地将小几上剩余的糕点收拾干净。
      “乍吃之欢,多吃生厌。”元羽舟道,“可见这不是一味好糕点。”
      阿南嘻嘻笑道,“西市的糕点在公子眼里都不是好糕点,您的口味的喜好,怕是只有宫廷御膳房的御厨才能拿捏得准。”话一说完,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元羽舟,出人意料,却见元羽舟微微眯起狭长修目,唇角上挑,不见丝毫不悦之色。
      阿南心中转了转,正欲再次开口,元羽舟忽然道,“我不在这几日,你两可是偷懒了?”
      “啊?”
      元羽舟指腹轻轻在扶椅上一碰,皱了皱眉,“灰尘。”
      阿南立即祸水东流:“公子!您不在这几日,我负责打扫书阁,厅堂里室都是由阿东负责。我看他这几日都往风满楼跑,果然是偷懒了,一会儿我就去训他去。”
      元羽舟:“那小眼老头子说了大半辈子书,翻来覆去都是俗套,阿东怎么会突然起了兴致。”
      阿南笑道,“公子,这你就不知道了。”
      元羽舟:“哦,怎么说。”
      “才子佳人已成旧话啦,贺先生年事已高,就在两天前,已经退了下来,现在风满楼说书的,是个姓凤的先生,讲的是江湖侠义,武林盛世。”
      元羽舟:“这倒是新鲜,他说什么了?”
      “前日讲的是二十五年前的邪教魔头玉无忧,昨日讲的是玉无忧的死对头柳圣羽。”
      元羽舟闻言,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如此说来,你也跑去听了?”
      “欸……公子,我……”
      元羽舟起身,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解释,顺起一盏烛灯,朝书阁方向走去。

      “绕着苍釉山幽径直向下,是一片的坟茔。江湖魔头玉无忧曾因被众名士钳制而滞留于此,而后大展邪功,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
      “后来呢?”
      “唉,死者住了大半片山坡,无人问津,而生者各归其所,不问江湖事。再绕三里路,则是被山水环绕的小村落。说是小村落,倒也名副其实,也就几十户人家,名气却不小,一年到头,来此地的江湖侠士、达官显贵可谓是络绎不绝。”
      “为啥呀?”
      “因为这村落住了一位行事低调的神医,”凤广盈摸了摸下巴处黑黢黢的长胡子,啜了一口冷茶,继续瞎编道:“这玉无忧突破武林名士的围剿之后,也是负了重伤。”
      “那他肯定是冲着神医去的。”
      凤广盈:“是,也不是。”
      “哎呦,凤先生,你可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广盈:“他的确是去找神医,但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一个五岁的孩童,是玉无忧的徒弟,玉乾坤。”
      “凤先生,前日听你说,这玉无忧样貌甚是俊美,连外藩公主也曾对他一见倾心,这么说,这玉无忧姓玉,玉乾坤也姓玉,难不成这玉乾坤是玉无忧和外藩公主的私生子?”
      凤广盈闻言,哂笑,“非也,”
      “诸位有所不知,只要是玉邪教教主,都姓玉。”
      “哦——”众人恍然大悟,有人问到,“所以不论是玉无忧,还是玉乾坤,都仅为江湖称号,凤先生,对吧?”
      “正是。”凤广盈摸着胡子点点头,“二十五年前玉无忧在苍釉山大开杀戒后莫名失踪,柳圣羽带领江湖六派前往东邪教进行围剿,除了四位护法逃脱,包括八位长老,六位长使在内的教徒皆被降服,煊赫一时的东邪教被彻底清除。”
      “那不是还有四位护法吗?”有人道,“我一个大老粗都知道,斩草要除根呐!”
      “这位兄弟好见识。为了避免东邪教死灰复燃,柳圣羽当即派出三千昆山弟子四处搜寻玉无忧与四位护法下落,奈何天高地迥,玉无忧也狡猾,苦寻无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江湖趋于平稳,久无大事,这事也就慢慢搁置了。”
      “玉无忧之前不是去寻了那神医吗?怎么不去问问他玉无忧的去处?”
      “哎呀,老兄有所不知,这神医是个怪性子,一日说的话用巴掌都数得过来,言简意不赅,翻白眼冷嘲热讽的本事都快比上那赛神仙的医术了,人活在世,谁没几个病痛,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神医呐不是?”
      凤广盈说罢,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诸位别打岔了,今日我要说的,就是那卷土重来的东邪教,还有那长大成人的玉乾坤。”
      ……
      元羽舟隐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了一眼台前口沫翻飞的凤广盈,正欲出去,却被叫住,“那位后生,对,就是你,看你模样怪俊俏的,如何这般没礼貌?”
      “你说我?”一道清和好听的男声自人群中传出。
      凤先生哼了一声,“我方才见你睨了我一眼。”
      元羽舟闻言,淡笑,而后道,“先生误会了,我自幼患有眼疾,一丈外皆视物不明,先生想必是误会了。”
      凤广盈啧了一声,“翻白眼和看不清分明是两回事,你这后生,可真会颠倒主次,忒不讲礼也就算了,长辈苦口婆心教导你还要搬弄借口。”
      元羽舟眼睛眯了眯,“先生不吝赐教,我心中甚是感激,惜身有要事,不能久留。”
      凤广盈看着元羽舟远去的背影,正欲开口,眼尖地看到二楼两个藏刀密卫盯着自己,面色不善,顿时如吞羊肉一样把脏话塞进肚子里。
      及金乌西沉,暮火黄昏。华灯初上,圆月攀天。
      元羽舟略有倦意,推开藏书阁的檀木雕花门,才知看书晚了时辰,正好阿南来唤他用晚膳。看了看月色,眼里倦意一扫而光,“不了,来不及了,我得出去一趟。”
      阿南顿时如遭雷击,“公公公……子,你要出去?”
      这个时辰,一个年轻男子,不用晚膳,乘月而出,能去哪儿?终于露出真面目了?阿南心里暗搓搓地想,这事要不要禀明上去?

      翠羽楼歌舞正兴,人流络绎不绝,明灯招招,笙箫弦管声不绝于耳。早就候在门口的小厮将一身粗布麻衣的元羽舟恭恭敬敬领了进去,惹来不少客人的侧目:这小子穿着简陋,又有小厮引上雅阁,多半是个吃软饭的。
      元羽舟也不在乎,大方得如同在自己家一般,任凭各种打量揣测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坦然入了四楼雅间。
      对座的是一个淡紫色华服的英俊男子,头束玉冠,剑眉星目,见元羽舟坐下了,主动打破沉默:“这段时日,元公子在京都住得还好?”
      元羽舟一边点头一边往自己碗里夹菜,“还行啊,有吃有喝有书看,清闲得很。你怎么不吃?”
      白祈脸上笑意有些捱不住,“我不饿。”
      元羽舟哦了一声,拾玉箸的手微微一顿,“郎中令有话不妨直说。”
      “今上身罹重病,已多日不朝,太子不学无术,成日寻欢作乐,花天酒地……陛下也曾向我父亲透露些想法,有意废太子……”
      元羽舟缓缓抬头,眼尾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带着几分试探和狡黠,状似无意道,“除了太子不还有十三个皇子吗?他会缺儿子?”
      白祈忽然笑了,“不缺,但是多一个也不会嫌多。”
      元羽舟轻笑一声,轻轻晃着杯中酒浪,“宫里那么多皇子,你不去拉拢,费尽千方百计找来我这么个山野村夫,何苦呢?”
      白祈:“那群只能依靠山成事的草包怎及元公子半分聪慧?”
      元羽舟眼眸微微敛起,像极了一只慵懒的狐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听闻今上病重以来,不进汤药,反倒倚赖起修身问道?”
      白祈见他主动起来,心中大喜,亲自给斟了酒,低声道,“那个位置上的,有哪个不怕死?当了好几年药沫罐子也不见半分好转,来了个有名的江湖名士,可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前两日圣谕刚下吏部,今上正准备拟定国师。”
      “不知那未来国师是武林哪个派的?”
      “江湖第一大派,昆山派,还是师叔辈的人物。”白祈道。
      “都说行走江湖的人讲忠肝仁义、侠骨豪情,最看不起入仕之人了,怎么,他还会跑来当朝廷国师?”元羽舟眸光微闪。
      白祈不以为意,笑道:“东邪教死灰复燃。”
      元羽舟:“有意思。这昆山派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再次清扫东邪教。”
      “各取所需罢了,元公子对江湖之事很感兴趣?”
      元羽舟不答反问:“朝廷里谁人负责此事?”
      “纳兰将军,也就是太子的舅舅。”
      元羽舟淡笑,“今上既然有意废太子,你我何不为陛下分忧?”
      白祈:“你准备插手此事?”
      “这是个好机会。”
      白祈沉思片刻,“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元羽舟夹了块酸笋放到碗里,却并不吃,“我这不是正准备殿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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