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纪事》一只水彩笔秀

4、第四章

　　家里已经开始预备嫁妆，我悄悄去听。只有奶奶，娘，二婶，三婶在说。“姑爷家什么都不缺，陪送略微少些也不妨事。何况除过三姑娘，还有大姑娘二姑娘要出阁，咱们家不得不做精细打算。”这是三婶，除过二姐，他们房里还有四妹，没分家，娶亲出嫁都是用公账上的钱，哪房里置办的东西多些，就是明目张胆地占另两房的便宜，所以不肯让也是。

　　“姑爷是大家出身，陪送得太少不是把我们许家看扁了吗？”这是娘的声音。“大嫂可别这么说！大嫂和三姑娘命生的好，三姑娘嫁过去了是吃穿不愁。可我们不行，这二年家里艰难，我们大姑娘出门也就是这一二年的事，况且宗芝今年也要成亲，三姑娘委屈些吧。”这是二婶，宗芝是二叔家的大哥。家里有五女三男，偏偏年岁又差不多，原该是这样。我听不下去，就像这群人商量着要送我去殉葬，正在计较该给我多少陪葬一样。听不下去。

　　虽然没把我关在房间里，但出门是万万不行的。娘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心疼，特意请展眉过来坐，开导我。我和展眉都不知说什么好，相对无言。“阿鸢，我们出去转转吧。”我摇头：“他们不会让我出去的。”“我担保，总不会把你看丢了。”她也是想逗我，反而让我更难受，我连逃都不能，我还有家人朋友。她牵着我进房，挑了件格子旗袍，然后背过身让我换衣服。我换衣服的时候她说了句：“阿鸢，对不起。”她说的是安排张海川和我见面的事。清溪县只有这么大，张海川可能会在任何一个时候任何一个地方见到我，然后决定提亲。现在虽然不能说是木已成舟，但至少算是木已成木板，离舟也不远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里展眉没有任何错误，她只不过是我和张海川可能性的见面里的一种。

　　清溪县城有座戏楼，叫景园。展眉把我拉去看，而这天唱的正好也是霸王别姬。我坐在楼上听着底下的婉转戏腔，手里狠狠攥着那块打磨得圆滑并不硌手的玉，眼泪往下落。不想擦，因为包厢再没旁人由着它流，落在衣服上就是一个深色的圆圆的水迹。我永远记得那天的心情，不像是认命，更像是我终于亲手葬了自己。

　　回家路过奶奶的房间，听见里面在说话提到了我，我和展眉都停下听。“论说嫁到张家，也该是长幼有序。张海川那样的厉害人，三姑娘这个温吞性子怎们拿捏的住！还是我家二姑娘……”奶奶打断她：“张家是指名相中了三姑娘，先不论模样作派，三姑娘是多读了几年书的新派小姐，这样才合得上他那样人的心意。”三婶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满：“女孩儿家家的，读那些书干什么！”

　　走廊转角那边传来脚步声，我看着三叔从那打着呵欠过来，就拉拉展眉的手走了。“你婶娘怎么说这种话？”“我三叔抽大烟，本来老爷子就想把他扫地出门，可惜二哥二姐和五妹都还小，出去了和这种爹怎么过？他就一直忍到现在。三婶一心想女儿嫁个好人家好给三叔长脸，这样的事，可不是从她口里夺食吗？”

　　我房里有人，推门进去看见娘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等了多久。“明天去看看衣裳做得怎么样了？眉姑娘去吗？”展眉答应了。我脸上尽是坦荡，娘眉头松了些：“出去转转散散心也好。”她亲自送展眉出门，然后又来找我：“鸢儿，你那个人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嫁了就是他张家的人，再就不该想那个人了。”“我知道。”认识他的时候听人说过，陈君言这个人用钱留不住，用人也留不住，什么都留他不住，谁都留他不住，是套不上笼头的野马。我能认识他就算一件幸事，他很好，只是我们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