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记》犬骨铃铛

1、见面

　　12月25日 圣诞节

　　沿街的店铺里传出《银铃响叮当》，这是最符合圣诞节的歌曲，阿宁穿着一条火红色的裙子在公交站台外，捯饬的像个包装精致的礼物。

　　虽然她裹着羽绒服，但是为了美丽，她的双腿裸在寒风里，此时她是一支瑟瑟发抖的玫瑰花，寒气从裙摆下往上入侵，她止不住的摇曳着，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对于阿宁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一天，比她出生、比她死去还要重要的多——在阿宁心里，没有比生死更要紧的事儿了。

　　他会来吗？

　　她小小的踱着步子，可能是在让自己暖和一些，也可能在不安忐忑，但她是绝不承认后者的，一旦她承认，她便在怀疑他的诚信，而她从来都不怀疑他。

　　他会来的，他答应我了，他不是不守信的人。

　　她的嘴唇小小的张合着，这让她觉得自己像条垂死挣扎的鱼，鱼在低声说服自己，接受马上要降临的命运。

　　因为她正在怀疑犹豫的边缘来来回回，一旦她停下，过于丰富的想象力就会替她填补所有坏的结局。

　　她焦灼极了，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买一支花，哪怕自己择着花瓣，傻傻的说着“他来，他不来”，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但这时，他来了。

　　陈双下车的时候，阿宁隔着厚厚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可没她那么上心，简简单单的穿了件黑色羽绒服，但他仍然冻的缩着脖子，半张脸埋在温暖的围巾里。

　　好在阿宁并不在乎他的不上心，快乐涌进她的脑袋里，她在原地傻乐着。

　　她的焦灼停了一秒，然而新的煎熬开始了——陈双每朝她走一步，她的焦虑便多一份，他的脚步踩在她脆弱的心脏上。

　　该说什么好，该说什么好……

　　他走到她的身边，黑色的身形高出她半个头，熟悉的声音从围巾里传了出来，模模糊糊的：“路上堵车，来晚了。”

　　车站人很多，但让阿宁觉得惊讶的是，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依然清晰的落进她的耳朵里。

　　别说傻话……别说傻话……

　　无数个她在心里念叨着，然而她还是说出口了：“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念叨声变成了无数声叹息，她觉得自己傻透顶了。

　　“我答应你了，我就会来。”他果然皱起了眉毛，看她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是呀，他可不是答应了她那无理的要求了吗？

　　在她纠结了长的令人匪夷所思的时间以后，又加之朋友“你再不告诉他，他就谈婚论嫁了”等的言论威胁后，她鼓足勇气向他再次告白，而距离上次表明心意，已经过去十年了。

　　结果是相同的，他拒绝了她，又一次。

　　只是这次阿宁没有缩进她的壳里，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你知道吗，我已经挂念你十五年了，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可我执念太深，我就想跟你在一起，一天也行，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够让我爱上别人，我已经没办法爱别人了。”

　　她逐字逐句敲着键盘，这些话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倘若他拒绝，她便再也不提。

　　他沉默了很久，回复了一个“好”字，就不再搭理她。

　　她知道，他在可怜她，可怜她是一个留恋过去的人，可这很重要吗？她的愿望已经成真了。

　　时间回到现在，阿宁还在风里颤抖，她在克制自己不要抖的太厉害。

　　陈双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眉毛纠结的更厉害了：“穿这么少，不冷吗你？”

　　他摘了自己的围巾递给她，她拿着还很温暖的围巾，眼睛里快要飞出闪烁的星星：“你会冷的，我体温很高，不怕……”

　　她一张嘴，寒冷的空气立刻找到了入口，蜂拥进她的身体里，她立刻打了个寒噤。

　　“总好过你吧。”他上下扫了她一眼，撇撇嘴。

　　阿宁心里已经开出了花，他的围巾上有淡淡的香味，这种味道总让她想起小时候采摘的一种香草。

　　他的温暖传到她的身上，她竟然开始觉得真的好像暖和了很多。

　　“走吧。”他迈开步子，步调是自顾自的节奏，她紧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调整着自己的步调，好跟上这个快步前行的男孩儿。

　　她没和他并肩，而是落后了一点，她故意这样的，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她过于亢奋的神经。

　　他们的同学时代已经过去了十年，可他依然还是那会儿的样子，真不可思议，那么她呢，她的变化他发现了吗？

　　她又开始忐忑不安了，她早不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姑娘了，她能言善道，她意气风发，她成熟稳重，但她一见到他，她便知道一切都完蛋了，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没进步过，她什么也不是。

　　“你最近还好哈？”

　　她不是约他出来沉默以对的，于是她试着找些话题。

　　陈双像想起来了还有她在一样，放慢了步子，跟阿宁并肩走着：“还好，你呢？”

　　“不错！”她怂了怂肩，“你喜欢看电影吗？最近新上的片子还不错，不如先去看场电影吧？”

　　“随你。”他的话很少，但他不是个话少的人，他们太久没见过面，也没什么交集，又有什么好聊的呢？

　　她找出最新上映的片子，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他手里，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像这个手机一样，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就这个吧。”他选了一部动作片，说实话，阿宁并不太喜欢这种场面火爆的片子，她更喜欢看一些冷门的电影，但今天的主角不是她。

　　她选好了位置买了票，看电影的地方在市中心，他们得乘地铁过去。

　　圣诞节这天是周末，地铁比平时更拥挤，涌动的人流将他们挤开了，她没办法过去，陈双也过不来。

　　灯火通明的地铁里，阿宁的心如同烛火一样，在明暗摇摆。

　　总是这样，她和他隔的距离很近，但她从来都没办法靠近他，咫尺天涯真是个很好的形容词。

　　阿宁看着陈双，陈双侧对着她，看不见她落寞的脸，那是一张过去的脸，一个幼稚的小女孩儿和一个成熟的女性的重合，她甜蜜的神情下包裹着一颗苦涩的心。

　　“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她无声的唱了这两句歌，湿润了眼睛，她低下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地铁到了一站，沙丁鱼们鱼贯而出，罐头空出许多来，她找到空的位置，叫了陈双一起坐下。

　　这时气氛却尴尬了起来，并肩坐着的两人必须得讨论点什么，阿宁的脑子飞速运转着，她在努力找话题，偏偏她这样一个话多的过分的人此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咳，”她清了一下嗓子，陈双扭头看着她，“现在有空调了，你应该不冷了吧？”

　　霎时无数的吁声在她心里炸开，真是个失败的开头，她这么想。

　　“嗯，你呢？”陈双这次没皱起眉毛，温暖的车厢让他有些舒服的半眯着眼，声音也显得懒懒的。

　　“不冷了，”她笑了一下。

　　“穿那么少，能不冷吗？我看见你，还以为夏天到了。”他轻哼一声，说了目前为止最长的话，语气也稍微带了点感情，痞痞的样子撩动着阿宁的心。

　　“圣诞节嘛，可不得穿喜庆点？”她也放松了下来，找回了平时插科打诨的状态。

　　“照你这么说，你过年那不是得穿的更喜庆了，像个大红包？”陈双说话还是像以前那样，使坏的时候就会勾着嘴角笑的蔫儿坏。

　　这下阿宁可没忍住的翻了个白眼：“你才穿的像个大红包呢！我要是穿的像大红包，那别人看到我不得向我要压岁钱？”

　　她翻完就后悔了，怎么能在陈双面前这样呢！简直傻到家了！

　　“爱财如命！”陈双并不在意她什么样，仍然跟她开玩笑。

　　“命可以不要，脸随便丢，钱得保住！”她顺嘴又接了下去。

　　说完以后她心里并不觉得有多喜悦，因为她知道陈双能够和她这样开玩笑，只是出于老同学的情谊，而非真的发现了她的有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