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遥》河声

14、终别

　　上午的茶水间，林秘书泡着咖啡，一抬头遇到了跟自己相熟的人力总监。说起下个月结婚，林秘书道：“我跟我老公打算下个月去瑞士度蜜月，签证已经办下来了。你觉得我请十天假怎么样，能准吗？”
　　人力总监抿了口翻腾着热气的玫瑰花茶，不慌不忙道：“差不多。我去年产假额外多请了一个月，老板都准了，他挺通人情的。你不如今天就试着问问，早点定下来，往返机票也好买了。”
　　林秘书听了觉得受到鼓舞，决定见机行事。临中午的时候，慕凌川叫她进去，吩咐她：“催一下财务，这周必须把一季度的合并报表给我看。”
　　林秘书一边答应：“好的。”一边谨慎地观察着老板的脸色。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沉稳平静，一如往常，看不出来心情好不好。
　　慕凌川一抬头看到她还在，“有事？”
　　“啊，我……”林秘书咽了咽口水，决定豁出去了，提着一口气飞速说：“我下个月结婚想去瑞士度蜜月您看我请十天假行吗？”
　　慕凌川挑眉，冷硬的五官线条稍稍松懈。“那先恭喜你了，到时候送你大礼。”
　　“呵呵，不用不用，您太客气了。”林秘书干笑两声，“那请假……”
　　“下个月我们要做海边度假村的竞标，你也要跟着一起去。”慕凌川语气算得上和善，但林秘书仿佛看到他眼里闪着资本家的精光。他的口吻好像还有商有量似的，“当然，蜜月不能不过。瑞士是个小国家，五天足够了，你看如何？”
　　五天，扣掉来回航程就只有三天了！林秘书内心崩溃，脸上僵硬地挂着笑容，“老板，可是……”可是我呕心沥血为您卖命天天加班去年都没休年假啊！

　　中午四个女同事一起吃饭，人力总监问她：“你说了请假的事没有？”
　　林秘书重重放下筷子，叹口气：“说了。”
　　“准了吗？”
　　“直接给我腰斩，就准了五天。”林秘书欲哭无泪。人力总监啊一声，咬了口排骨，“不会吧，我去年请假很顺利啊。是不是你最近做得不太好，老板对你有点意见？”
　　林秘书心里咯噔一声，后背发凉，大脑开始呆滞：“不知道……可能真的是对我有意见？”一旁行政经理忙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老板可能只是心情不好，跟家里人有矛盾之类的。”
　　人力总监也随口跟着补了一句，“对对对，可能是跟他老婆吵架了。”行政经理听了倒吊起了兴趣，囫囵咽下半个虎皮蛋，用胳膊肘推了推林秘书，“对了，你不是见过他老婆？他们关系怎么样，他老婆长什么样？”
　　作为离老板私生活最近的人，林秘书肚子里藏着不少小八卦，但是一个都不敢传播。面对同桌三人期盼的眼神，她咳了一声，挑最无关痛痒的说：“他老婆啊，长得特别好看，个子挺高的，很瘦，皮肤超级白，走哪都惹眼的那种。”
　　“她跟你说过话吗？人怎么样？”
　　“说过几句，她那次来顶楼是我接待的。”林秘书回忆着，“人挺客气的，很有礼貌，就是感觉有点冷，对谁都不热情。”
　　行政经理环视四周，吵吵嚷嚷的，都在各自聊天吃饭，没人注意她们。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老板跟这次IPO项目的某女关系不一般，好像是律所那边的？”
　　答对了！跟嘉合的陈律师！她还代老板挑过几次送人家的礼物呢！林秘书强压着一吐为快的欲望，淡淡地说：“没有的事，别听人家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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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接近两周的拉锯，最终各退一步，慕凌川把他原想送给楚遥的财产转入第三方托管机构，楚遥可以随时从托管机构过户；楚遥每个月收到慕凌川汇款五万元，直到毕业，毕业时楚遥可以将这笔钱退还，在此之前不得退还。
　　再次走入民政局，楚遥有些恍惚。距离上一次来结婚登记，好像才没过多久，可她已经跟错误的人耗了两年。签协议，交红本子，换回绿本子。因她酒后乱性而起的这一切终于可以翻页了，只是陆淮再也无法回来。
　　慕凌川始终冷着脸，未曾开口，大概也不想再跟她多说。离婚证拿到手，楚遥主动唤住他，客客气气地微笑着同他说：“这两年你也帮过我们不少忙，谢谢你，祝你幸福。我舅舅的科研经费不是你的义务，我会还你的。”
　　就算是最后一别，她也不忘再刺激他几句。慕凌川面容沉沉，居高临下地剔她一眼。她心情一定很好吧？竟然笑得出来。“不用了，我还不缺那点钱。”
　　“……我会还的。”楚遥固执地说。她望了望大厅外，宋耘景来了，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警觉地盯着慕凌川。她捏紧离婚证，“我先走了。”
　　“等等，”慕凌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方盒递给她。“梁致一给你的。”
　　“什么？”楚遥下意识伸手接过，薄薄的水晶方盒，里面躺着一枚光盘，还用丝带系了蝴蝶结。她愣了一会，想起冬天的时候帮梁致一拍过寒假作业。看样子慕凌川应该是没打开过，她自己拙劣的演技，自己都不忍心再看一遍。
　　她低头研究那小盒子的时候，慕凌川习惯地伸出手，想揉揉她的脑袋。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做，僵了一会，缓缓收了回去。楚遥恰好抬起头，“谢了，我走了。”
　　无力感汹涌席卷而来，几乎把他整个人吞没。慕凌川很害怕今天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看到上次那个年轻男人了，他忠诚地等在大厅外面，虎视眈眈，等着他让出位置。
　　慕凌川竭力克制自己，淡淡收回视线，“好，再见。”他先一步转身离开，庆幸还有另一个出口。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了，再多一眼，他就会后悔。他怕自己做出更疯狂的事。
　　就停在这里，他还能得一个相敬如宾的印象。

　　楚遥步伐轻盈地走向宋耘景。宋耘景看着她手上的离婚证，问：“你后悔吗？”他一共就见过她前夫两次，虽都隔着距离，看不仔细，也能感觉到那是个气度清贵，轮廓英俊的男人。面对那样的竞争对手——即便在楚遥心里是已经出局的对手，他还是有很强的危机感。
　　“我高兴得很。”楚遥摸了摸离婚证的封皮，小心地收起来。她反问他，“你后悔吗？”
　　宋耘景牵起楚遥的手，坚定地说：“我也高兴得很。”
　　楚遥笑了。眼角眉梢都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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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九点，盛世集团的顶层还亮着灯。为了不久后的海边度假村竞标，项目部的员工连续加班多日了。部门负责人拿到一改再改的方案，忐忑不安地去向慕凌川汇报。大老板本来就挑剔，最近格外挑剔，得不到他的首肯，今夜怕是又要到十二点了。
　　“关于酒店的配套娱乐设施，我们的规划是……”负责人讲了没几句，慕凌川做个暂停的手势，走到玻璃幕墙边去接电话。
　　负责人默默等待，注意到桌上放着一个小相框。角度不太好，看不清相片中人的样貌，只知道是个女孩子。正要再偷偷细看，老板却返身回来了，丢下一句“我有点事，你们下班吧”就匆匆离开了。

　　市中心某高档住宅区。白色奥迪R8稳稳当当堵在门口，慕凌川硬着头皮下了车，过去敲了敲后座车窗。车窗徐徐而下，露出慕太太冷艳雍容的面孔。“还不快去开门？”
　　“您有什么事跟我说一声就好，不用……”
　　“快去开门！”
　　慕凌川无法，进楼开了门。慕太太跟在后面，待门一打开，挤开儿子直闯了进去。她先扫一眼玄关鞋柜，面色立马阴了几度；接着一头奔向主卧，毫不客气地打开衣柜一通乱翻。最后又把床头梳妆台的每一层抽屉都拉开来审视了一遍。
　　慕凌川跟在她身后，已是有几分明白了，但还是镇定地问：“您找什么？”“你说呢？”慕太太冷哼一声，坐到沙发上，重重把包一丢。“真离婚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慕凌川若无其事地在对面沙发上坐下，表情未变。“是离了。”
　　慕太太闻言，扬了扬下巴，敏锐的凤眸死扣在他脸上，“总有理由吧？”
　　客厅只开了小灯，慕凌川的面容半隐在黑暗里。他垂着眼，声音倒是平静。“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她。”
　　“好，你的错。”慕太太不怒反笑，“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了自找不痛快！当初是你非要娶的，你爸不太满意，我替你们说了一箩筐好话，如今你是说翻脸就翻脸了，打算每两年换一个？”
　　慕凌川无话可说。那些事，本就不能同父母解释。慕太太见他不开口，更是生气，“要不是今天吃饭凑巧见到遥遥，我都不知道你们离婚了！”
　　慕凌川抬起头，眼里微微有了光彩，“您见到她了？”
　　“见到了。”慕太太向后一倚，揉了揉眉心，语气变得无可奈何。“山顶不是新开了家旋转餐厅？开业第一个周末，我跟朋友慕名前去，看到遥遥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还有三四个中年人，像那个男孩子的长辈。我隔着几桌，暗暗看了半天，越看越心惊，趁她单独走开的功夫跟过去问，结果她告诉我，你们离婚了，那是她男朋友！”
　　长久的静默后，慕凌川云淡风轻，“挺好的，我祝福她。”
　　“是吗？这么大度？”慕太太探过上半身，怀疑地盯着他。“你们就没有复合的可能了？”虽然楚遥起初只是让她觉得凑合，不是最理想人选，可这两年下来，她觉得她懂事又大方得体，相处得不错，除了年纪太小些，实没什么可挑的了。再换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来，更不放心。
　　慕凌川疲惫地向后一靠，揉了揉眉心，反问：“您不是见到她男朋友了？”
　　慕太太哑然。他顺势换了话题，“爸还好吗？什么时候能回家？”
　　“去下面贫困县视察了，再过十天八天吧。”昏黄的光影映出她曾经美丽精致的容貌，细纹都隐去了，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可青春已经离得那样远了。慕太太看着自己的指尖，保养得再努力，岁月也从那里滑走了。
　　她长叹口气，“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是越来越不懂了。妈也不多管闲事了，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婚姻和谈恋爱不一样，别因为一时冲动，就后悔一辈子。”
　　……
　　慕太太走了。慕凌川回到空无一人的客厅坐下，轻轻闭上眼睛。连续多日的熬夜工作，每日只睡四个小时，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精力和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到底是不一样了。
　　也许不只是因为工作。
　　遥遥跟一个男孩子坐在一起……还有三四个中年人……像那个男孩子的长辈……
　　母亲的话萦绕在脑海，怎么赶都赶不走。慕凌川的心情已不能单用愤怒或者伤心来描述，这才离婚多久，她跟那个小男朋友已经发展到见家长了？她怎么能这么草率？这么……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他，像他从未存在过。
　　时间是夜里十点。慕凌川知道她现在还没睡。他拿起手机，一遍遍按下她的号码，输入又删除，反复无数次，终于鼓起勇气按下通话键。打不通。他隔了两三分钟，又试了一回，依然打不通。
　　拨出第四次的时候，慕凌川终于醒悟，自己被她拉进了黑名单。他忿忿地一把将手机扔飞出去，又想起里面有她的照片，赶忙蹲下身去捡，还好落在软厚的地毯上，没摔坏。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听筒里的女声依然机械地重复着。慕凌川摸着屏幕上刚进大学的楚遥，喃喃地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狠心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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